初为人师的日子
——写在26个教师节前夕
师范刚毕业那一年，我被分配到淮河边一所农村中学支教。学校很小，四排瓦房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学校里的老师差不多全是民办教师，都在附近村庄里住，晚上放学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呆在那里。
老校长对我特别关照，专门腾出学校最好的保管室做我的住室，亲手帮我打扫，还带着我去集上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在开学头几天，一直让我到他家吃饭。学校里的老师也都相继请我去他们家吃饭，几乎让我准备的锅碗瓢盆没派上用场。
学生们对我这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新老师，感到很新奇，不光在课堂上问这问那，下了课也喜欢到我的住室外，透过窗子，看我墙上龙飞凤舞的草书、桌上摆的笔墨纸砚等等。
开学分工时，校长根据我的意见给我分了语文课，又搓着手跟我商量，原来学校的体育、音乐课没人教。我不在意地一挥手，说只当是领他们玩啦。于是，学校东边那块荒芜多时的空地，很快被平整成篮球场，每天除了上体育课，晚上放学，我还带领学生和老师打两场比赛。上音乐课，对我这个五音不全的老师来说，真有点赶鸭子上架，好在我的口琴、笛子都吹得不错，加上孩子们肯学，听了几遍谱子，就能跟着唱了。
校园里多了歌声，操场上添了欢呼，课堂上有了掌声，校长和同事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我，让我很快成了当地有名的好老师。淮河边农村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但人们的质朴实在也是出了名的，他们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文化人”，是非常信任和尊敬的，连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老乡也常来请我去他们家做客。
由于这里地处偏僻，不通电话电视，学校又穷，订不起报刊杂志，我与外界的主要联系就靠一台小收音机和隔周来一次的邮递员。但我每天读书教书、唱歌打球、写诗练字，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并不觉得孤寂、压抑。我尤其喜欢这里的早晨，清新湿润的风从窗外吹进来，令我神清气爽，出门后踏着微明的晨曦，跑到河堤上，看朝霞升起，河面上像有无数透明的彩带在飘荡，顿觉天高地阔，杂念顿消。
因为白天要上课、改作业、辅导学生，看书写作多半只能在晚上。吃过晚饭，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能听见树叶飘落地面的声音，有时不知不觉已到夜半，窗外蛙声如潮，风声如涛，起身推开窗子，但见淮河白茫茫一带，天空灰濛濛一片，村庄黑沉沉一团，好似宋人泼墨山水画。室内灯光远远地射出去，让我想起那位书房灯光成为航标的大作家，再坐下来看书写字，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乡下没地方买书，每次进城我会在大大小小书店流连忘返，常常挑了这本看那本，哪一本都不想放弃，但囊中羞涩，最后不得不忍痛割爱。退而求其次，只好经常逛旧书摊，买减价书，有破旧的，回来要理好书角，裱好封面，擦去积尘，阳光下晒去霉味，像精心打扮自己的孩子。小屋里没有书柜，书都摞在我的床上，有的还充当了我的枕头。有同事戏称书床，我就胡诌了两句对联：三面书城催人起，满床文豪伴我眠。那时候，我正处于写作的困惑期，常有写不下去的时候，心中烦躁得书都看不进去，便常在月白风轻之夜出去散步，呼吸着四野庄稼的清香，眺望着浩瀚的苍穹，思绪就像汛期的淮河水，汹涌澎湃，难以自已。
作为第一个到淮河边支教的师范生，我被寄予厚望，带的课最多，有时一天连上好几节，嗓子累得直冒烟，但是看到学生们大有长进，感到十分欣慰。学生们对我，也由当初的新奇变为由衷的爱戴，他们喜欢听我讲课，喜欢学我写字，喜欢我带着他们在烟尘滚滚的操场上打篮球，喜欢在星期天把他们捉到的鱼虾送给我“改善生活”。有时我的窗台上会出现一束束黄紫红白的野花儿，那是学生们悄悄放的，我把它们养在案头笔洗里，小屋里便有暗香浮动，读书写字平添了许多情趣。
转眼之间到了那年元旦，我组织学生联欢，村里也来了好多人，在学校院子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热闹的气氛使冬天的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学生们虽都是第一次当众表演，但很少有怯场的。乡亲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台上”唱歌跳舞，感到特别新鲜和自豪，一个劲儿地喝彩。到后来，满场的掌声、笑声、欢呼声响成一片，简直分不清台上台下，没有了表演者和观众之分。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经历了各种风雨坎坷，但总忘不了淮河边支教的那段温馨时光，忘不了初为人师的那些日子，忘不了那些善良的人们对我的关心帮助。我曾专门回去探望那所名为“罗圩子联中”的学校，早已经撤并到镇中学一块儿，站在那片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听不到琅琅读书声，只有无边的油菜花在春风中翻动着金黄的波浪，送来阵阵扑鼻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