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行动:不必等待炬火
肖璇说,她现在最喜欢鲁迅的两句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之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等候炬火。”
肖璇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被一张遮住的海报改变。
2010年7月,肖璇已完成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本科学业,正为即将的去向烦恼。她不是没有工作意向,新加坡教育部、上海一家外国电影公司,还有湖北老家一些零零碎碎的工作,都在她的备选列表上,但她却无法下定决心,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总是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快离开校园的一个晚上,肖璇在宿舍楼下瞥见一张被遮起来的海报,只露出一个照片的角,是一个笑得很淳朴的农村小学生。
这是一个叫中国教育行动组织的招募海报。海报上写道:在中国贫困地区,数以千万计的孩子们无法接受优质教育。在中国主要城市,超过70%的学生可以进入大学,然而在贫困的农村地区,这个数字仅为5%。
这些话击中了肖璇。
肖璇当时还不知道,这个叫“中国教育行动”的公益组织,当时已在中国悄悄成立了一年多。
从美国学来的“行动”
2008年时,中国教育行动的名字还叫“美丽中国”。
发起人之一Andrea Pasinetti,是个80后美籍意大利裔。2007年,20出头的他还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威尔逊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申请到清华大学的IUP中文中心进修汉语。美国的老师给他取中文名潘勋卓,朋友们则习惯亲热地称呼他“小潘”。
在普林斯顿读书时,小潘偶然地看到了一篇讲述中国农村发展的文章,庞大的人口,庞大地域,如何用统一的政策使如此广大的地区得到发展,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开始关注中国的新农村运动。到清华读书后,这成了他的研究方向和论文题目。为了深入调查,他邀请自己的中文语伴胡婷婷一起到农村去“看看”。婷婷当时在清华大学历史系读硕士研究生,是小潘在水木清华的论坛上结识的。
他们最开始只计划走两三个村子,却一下子就走了五六个省,并没有想去考察农村小学的两个人,无意中走进了很多乡村小学。他们发现了一个普遍状况,无论在哪儿,大家普遍反映农村师资力量匮乏,好的老师或者招不来,或者招来了也留不住。
20年前,小潘的大学校友Wendy Koop创建了Teach for America(美国教育行动)组织,旨在弥补美国各地因不均衡的教育资源而带来的教育差距。如今,美国教育行动已成为美国最大的民间教育公益组织,在各大名校中享有盛名,每年有近14%的哈佛毕业生和超过10%的耶鲁毕业生会申请这一项目,为美国教育平权运动做出自己的贡献。
小潘对美国教育行动非常熟悉。他于是设想:如果中国也有一个这样的平台,招募优秀的大学毕业生,给他们提供专业的教学培训,然后输送到中国教育资源欠缺的乡村小学任教两年,会不会有人愿意去做呢?
胡婷婷是第一个支持者。她来自河南一个小城镇,一路披荆斩棘考取了清华大学研究生,深知优质教育对改变一个人命运的重要性。第二个支持者是在清华进修中文的美国人温慧玲,她来自耶鲁大学,研究方向是中国农村和环保。他们三人后来成了中国教育行动的创始人和铁三角。
第一场招募宣讲是在中山大学,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关注,但情况出乎意料,300多名学生将教室挤满,宣讲一结束,立刻有不少人报名参加。这给予了他们信心。
2008年,中国教育行动的前身“美丽中国”公益教育组织正式成立,之后,又正式更名Teach for China(TFC),中文名称:中国教育行动。
2009 年8月,第一期20 名项目老师前往云南大理州鹤庆县,他们分别来自复旦大学、中山大学、上海同济大学(微博)、北京对外经贸大学以及美国哈佛大学、达特茅斯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等。
2011年,中国教育行动已成为正式在民政部门注册的非营利组织,拥有150余名项目老师,分布在云南和广东汕头30多所中小学,教着超过万余名学生。他们希望到2015年时,能够拥有1000名项目老师,那将惠及15万农村学生。
在天黑之前抵达梦想
在中国一些人的心目中,去乡村支教被赋予的含义往往是“吃饱了没事干”。肖璇在做出参与中国教育行动的支教行动之后,接受了太多善意的劝导——这样的学历,这样的成绩,就付诸乡野、去教几个萌童稚子?
为了解释选择的理由,肖璇跟老师、朋友和家人费尽了口舌。
樊超群,华东师范大学的免费师范生。按照免费师范生的就业政策,必须和老家某个中小学签约就业,但樊超群认为,他的家乡不缺优秀教师,希望能去更边远的地方。为了既不违反免费师范生政策的规定,又参与中国教育行动,樊超群费尽周折,愣是劝自己的高中母校同意签约,允许他先去支教两年,再回来“服役”十年。
樊超群的父母也持反对意见,他们从没到过云南,觉得是“化外之地”,到处充满危险。父母的担忧,同样发生在美国项目成员身上。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Mary Kohlmann告知父母将到中国某个山村学校教书的决定后,最初得到的反馈也是“不同意”,她家里没人到过中国,对在这里生活充满了不确定和担忧,他们甚至问她,生病了怎么办?
事实上,有不少通过审核的人,最后都是因为无法抗拒家人的反对而放弃。这些反对,有的是因为不确定要将人生轨迹中断两年,对未来的影响会多大;还有的是因为不愿意让儿女到如此艰苦的地方去。
但Mary说,事实上,这些提问和质疑都很有益——当你正头脑发热地觉得“那一定很好”的时候,需要有人来用这些实际问题让你清醒。
他们不知道美国是另外一个国家
肖璇经常穿红毛衣,戴绿围巾,梳着小丸子发型,却戴着柯南式的大眼镜。孩子们很快和她熟稔起来。早上,她带着学生晨练,看男生打球,教女生跳操。上课时,她带学生读《山海经》,“希望他们心里有个可以敬畏的东西”,下课一起跳皮筋、下棋、布置教室,把彩笔画到对方手上脸上。
只要在教室,学生多半会把肖璇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翻她的备课教案,看她给作业写评语,拿起肖璇的笔凑到鼻子上闻一闻再放回原位;中午到了,一起勾肩搭背去吃饭,拼命往对方碗里夹菜。
小学的孩子们经常缠着另外两位美国来的项目老师问:老师,你周末要回美国家里去玩,周一再来教我们吗?这让项目老师们有些心酸:他们甚至不知道美国是另外一个国家。
于是,肖璇在教室挂满明信片,有北京胡同、鼓浪屿、青藏高原,还有新西兰、加拿大、澳大利亚……明信片周围,贴上了肖璇给学生拍的照片,照片中,孩子们手拿着写有自己梦想的卡片,“我想当火车司机”“我想去北极”“我想去贵州”…………
事实上,让孩子认识外面的世界,是大多TFC老师最初要做的事情。2010年项目老师Emily Cole甚至动员自己世界各地的朋友给她所教的孩子们写明信片。那个学期末,Emily的学生们都学会了用英文写简单的自我介绍,在最后一节课上,他们亲手制作明信片,然后发往世界各地,明信片上画满了小学、水牛、山脉、甘蔗田……
这些“外交明信片”成了小镇的一件大事。当第一张来自瑞士的明信片到达临沧市云县幸福镇邮局时,工作人员惊喜地宣布,这是上百年来他们收到的第一封来自海外的邮件。
因为有美国项目老师,大部分项目学校都添置了英语角。大寺乡中学的英语角就设在食堂的屋顶上,墙上贴着一张大白纸,写满了单词。英语角活动时,Marry老师搬来了自己的苹果电脑,没有地方放音箱,就由Hayley老师用手举着,活动内容是观看Marry的家人在美国拍摄的美国家庭生活,父母兄弟姐妹先后亮相,连宠物狗都露面了。Marry甚至买了吉他,准备自学吉他,学会后教学生排练音乐剧,她想让大山的孩子能够用英语来唱歌,来自己编排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