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诗意描写
自清朝以来,《红楼梦》特别受到读书人的热捧,现代著名作家茅盾曾与朋友打赌,能当众背诵任一章节;鲁迅先生因为特别喜欢《红楼梦》前八十回,就特别排斥高鹗的续书,曾不无偏激地说:后四十回和前面文字的差别,就像类人猿和人的不同。这么多名家推崇《红楼梦》,原因就在于其文学成就的无与伦比。
把四大名著略做对比,你会发现一些有趣的相同点和不同之处,比如:一、《三国演义》和《红楼梦》都塑造了众多人物,各达400多个;二、《水浒传》和《红楼梦》主要人物都是108个,只是前者是绿林好汉,后者是女中豪杰;三、《西游记》和《红楼梦》都写了西方虚幻世界,前者把去西天灵山取经作为终极目标,后者设计了西方灵河畔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三世奇缘;四、除《红楼梦》外,其余三部都曾以话本在民间流传多年,所以《红楼梦》文人气十足,而其余三部带有说书人口吻;五、《红楼梦》写的是日常生活,其余三部写的是历史故事、战争风云;六、语言风格上,《红楼梦》运用了大量的谐音、双关等修辞,特别具有中国文化的意蕴……
如果这样对比下去,还能列举很多,这里我想说的是,阅读《红楼梦》,最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是:对日常生活的诗意描写。
按照现代小说观的说法,小说写的是“人生五大事件”,即:出生、饮食、睡眠、爱情、死亡。从这几方面来看,《红楼梦》的叙述和描写,堪称绝唱。
拿书中一号男主角宝玉的出生来说,作者首先交代其前身是赤霞宫神瑛侍者,而且他是“衔玉而生”,这就远远超出了寻常人呱呱坠地的境界,显得卓尔不群与众不同。而且这里还提前布下伏笔:宝玉和黛玉的因缘是前身注定,是不可拆分的。另外,他带到尘世的那块玉,其实是用来补天的仙石,它是故事的见证者、叙述者和记录者,是人物得名贾宝玉的由来,是书名石头记的原因,是作者的替身和自叹——本是补天之才,却混迹红尘之中。
饮食描写看似简单,实际最需要技巧。《红楼梦》里多次写到品茶、饮酒、吃饭、喝粥、用点心、行酒令等等场景,或为塑造人物性格,或为推动故事情节,或为暗示家族命运,不一而足。以林黛玉进贾府吃的第一顿饭来说,先是邢夫人的留,再是王夫人的让,接着是王熙凤的问,到真正吃的时候,座位、陪客和侍者,都有讲究。一顿饭把诗书礼乐之家的礼数、宗法社会大家庭的气派,都淋漓尽致表现出来。其间的人物性格、各自心理、身世背景耐人寻味。
至于睡眠的描写,书中不乏精彩之笔。以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为例,宝玉在睡梦之中,竟被警幻仙姑引到太虚幻境,看图听曲,这种看似信手拈来的闲笔,其实是作家匠心独运的设计,是对作品中主要人物命运的概括,是整部作品的关键章节,给作品增添了如真似幻的神奇氛围。
爱情,尤其宝黛爱情,是《红楼梦》的亮点之一,也是历来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这里我只简单说说其描写的自然与巧妙。如果说宝玉与黛玉的见面,两人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他们产生好感的开始;日常接触,宝玉的特立独行与黛玉的真诚直率,不可避免地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到共读西厢时,相同的情趣,相似的观点,相近的个性,终于使他们达到了心灵的契合与共鸣。
死亡是个沉重话题,是人物的最终归宿。从《红楼梦》多次透露的信息看,黛玉应该是投水而死——花落水流红。但因为原著后四十回缺失,我们看不到那凄恻一幕,从现有的八十回中,描写死亡场面最盛大的是秦可卿之死。它给我们透露了很多信息,也留下了诸多疑问,但各色人物因此而粉墨登场,让我们领略了作家的缜密匠心。
日常生活在很多人眼中,是汤汤水水的,拉拉杂杂的,但在曹雪芹这位饱经沧桑的巨匠的如椽之笔下,却能妙手天成地写出亮点,写出精彩,写出文化。他用心血和智慧写出的《红楼梦》,就是用最寻常的生活场景,描绘出的巅峰之作。它,不仅在过去、现在,而且在将来,都会光芒四射。让我们每一次阅读,都会心往神驰,喟然长叹: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