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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连载二)(1)

2012-11-19 
尽管我有着衣服和防晒霜铠甲般的双重保护,尽管太阳镜为我敏感的双眼挡住了紫外线,我还是被笼罩若自己的白昼搞得异常不安,在它的魔力控制下,我觉得自己就像蛋壳一样脆弱。

  上接本站【 黄昏时分(连载一) 】
  我进了探险者,萨莎古多尔轻声说,“嗨,雪人。”
  “嗨。”
  萨莎在倒车,我系好安全带。
  在我们倒车离开住宅时,我从帽舌下窥视着我们的房子,心想等我下一次见到它时不知道它在我面前会是个什么样子。我感到爸爸一旦离开这个世界,他所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变得更为破旧和暗淡无光,因为它们再也不会感触到他那特有的精神了。
  这房子是一座“工匠”时期的建筑结构,呈“格林-格林”式传统特征:用条石与极少的灰浆砌成,杉木壁板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口晒巳变成了银白色,从线条和轮廓肴是完全现代化的,但一点也看不出是人造的,一点也不显得不牢固,充满了泥土气息,有一种令人生畏之感。在近期的冬雨之后,一层薄薄的绿色地衣使石板房顶那清新的轮廓线条又变得模糊了。
  随着我们向街道方向倒车,我感到整个宅影在起居室的一扇窗户处被推向深深的门廊后方,奥森的面孔紧贴在窗户玻璃上,它的爪子搭在窗棂上。
  我们驱车离开住宅,萨莎说:“你有多久没出来啦?”
  “到日光下?九年多一点。”
  “面对黑暗的九年祈祷啊:
  她还是一位歌词作家。
  我说:“该死的,古多尔,不要跟我玩斯文了。”
  “九年前发生什么事啦?”
  “阑尾炎。”
  “啊,那一次你差点儿送了命。”
  “只有死亡才会把我带到口光下。”
  她说不过,那次疾病至少给你留下一块挺性感的伤疤啊。”“你这样认为吗?”
  “我喜欢吻它,不是吗?”
  “我还为此诧异呢。”
  “实际上,它吓死我了,那块伤疤,”她说你差点死了。”
  “但是终究没有。”
  “我吻它简直就像在做感恩祈祷,感谢上帝还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跟我呆在一起。”
  “也许我的伤疤能唤起你的性欲。”
  “傻瓜。”
  “***妈从来也没教你用这种语言讲话吧?“是教会学校的修女教的。”
  我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我们同居已经差不多两年了,是的,我想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永远不要把我搞得筋疲力尽。”
  “我干吗要那样呢?”
  “一点没错。”
  尽管我有着衣服和防晒霜铠甲般的双重保护,尽管太阳镜为我敏感的双眼挡住了紫外线,我还是被笼罩若自己的白昼搞得异常不安,在它的魔力控制下,我觉得自己就像蛋壳一样脆弱。
  萨莎意识到我的不安,但她装作没注意。为了让我的心思挣脱恐惧,也脱离光明世界的无尽美景,她像平常一样干得很出色一这才叫萨莎。
  “你爸爸这事情过后你将到哪儿?”她问道。
  “若是事情过去,……他们也可能是错的。”
  “我做节目时你会在哪儿?”
  “半夜之后……可能在博比那儿。”
  “注意一定让他打开收音机呀。”
  “今夜你接受点歌吗?”我问道。
  “你不用打电话进来。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在下一个转弯口,她将车子猛地一拐,上了海洋大道。她驶离大海,驱车上山。
  在商店和餐馆前面的人行道外侧,80英尺的意大利五针松的枝叶盖过街道,阴影和目光装饰着整个街面。
  月亮湾,12000人的家园,从港口与平地区域渐拾升势,进入平缓的密集山区。在加利福尼亚大多数的旅游指南中,我们的城镇被称作“中海岸明珠”,部分原因是商会有意坚持广泛使用这一绰号所致。
  然而,这个城镇获得这一称号还有许多原因,其中之一便是我们所富有的树木绿化。堂皇的橡树长有百年的树顶,松柏,杉木,梧桐,还有深深的桉树丛,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那在春天里开着杂色花丛的白千层属灌木,看上去酷似一簇簇挂着饰带的圣诞灯。
  因为我的关系,萨莎已在汽车玻璃上涂了一层保护膜,然而眼前的光线比我所习惯的还是要亮得多,这令我感到震惊。
  我将眼镜往鼻子下面拉了拉,从窗框往外窥视。
  傍晚时分,蔚蓝色的天空既明亮乂神秘,奇妙无穷,松针在上面织出了一幅精美的深色刺绣,倒映在挡风玻璃上,忽隐忽现。
  我赶快将眼镜推回原位,不仅仅为了保护自己的眼镜,更为我——爸爸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自己却对这稀罕的白昼旅行如此欣喜若狂——突然感到羞涩。
  汽车谨惧地快速行驶着,在没有信号灯的交叉路口从来没有刹车停下,萨莎说:“我跟你一起进去。”
  “那没必要。”
  萨莎对医生、护士以及一切与医疗有关的东西都厌恶至极,儿乎到了恐惧症的地步。大多数时间里她都相信自己会长生不老,她对维生素、矿物质、防老剂、积极思维和身心疗法等都信心十足。然而去一趟医院就会使她对自己能够免走众生之路的信心产生临时性的动摇。
  “真的,”她说,“我应该跟你一起去。我爱你爸爸。”
  她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她外表镇静的假象,我深受感动。因为她,纯粹为了我,竞愿意去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我说我想单独跟他在一起,就这么一点时间了。”
  “真的?”
  “真的。听着,我忘了给奥森留晚饭,你能回去帮我照料一下吗?,’
  “好的,”她说,因为有了一项任务而感到轻松。“可怜的奥森,它跟你爸爸可真是好伙伴啊。”
  “我敢发誓,它也明白这一点。”
  “毫无疑问,动物也明白事理。”
  “尤其是奥森。”
  从海洋大道,她左转弯上了太平洋风景区。两个街区过去就是默西医院。
  她说广它不要紧的。”
  “还不太明显,不过它已经有点开始悲伤了。”
  “我要好好拥抱拥抱它的。”
  “爸爸是它跟白昼世界的联系人。”
  “现在我来做它的联系人。”她答应说。
  “它不能完全在黑暗中生活。”
  “它有我呢,我哪儿都不去。”
  “真的吗?”
  “它会很好的。”
  事实上我们已经不是在谈论狗的事了。
  这家医院是一座三层楼的加利福尼亚地中海式结构,在建筑它的那个年代,医院一词还不能使人联想到毫无特色的成片廉价建筑物。深陷墙内的窗户以生有绿锈的青铜框架为特色,底楼房间有凉廊遮阳,凉廊有拱顶和石灰石柱子。
  有些柱子为古老的叶子花属藤生植物所缠绕。这个时节,尽管春天过去了已有两周,紫红色的花朵仍瀑布似的悬挂在廊檐。
  有几秒钟时间,我斗胆将太阳镜拉到鼻子下面,对阳光照耀下的五彩缤纷赞叹不已。
  萨莎在医院的边门人口处停下车。
  当我解开安全带时,她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臂上轻轻一捏。“什么时候要我回来就打我的手机。”
  “我恐怕要到日落之后才会离开,我步行好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
  “的确是的。”
  我再次把太阳镜拉到鼻子下面,这次朝她看去,就像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一样。在烛光下她那灰色的眼睛深沉而明亮,跟白昼之下在这儿一样。她那浓密的赤褐色秀发在烛光下如同水晶杯里的葡萄酒一样具有光泽——然而在阳光的梳理下则明显地更具光泽。淡淡的雀斑点缀着她那玫瑰花瓣般的米色皮肤,对她那模样,我就像对一年四季各个时辰夜空中的星座一样了如指掌。
  萨莎用一个指头把我的太阳镜推回原位。“不要犯傻。”
  我是人,傻是我们的属性。
  不过,如果我将来失明,她的面容将成为无尽黑暗中支撑我的一幅美景。
  我从仪表板上凑过身去吻了她。
  “你身上好像有椰子果味。”
  我试用用。
  我再次吻她。
  “你不应该再这样出来了。”她坚定地说。
  太阳,在海面上还要停留半个小时,呈桔黄色,目光线很强,它是9300万英里之外的一个永久性热核大灾难。在有些地方,太平洋就如同熔化了的铜。
  “去吧,椰子果宝贝,走吧。”
  我像“象人”一样裹得严严实实,下了汽车,双手插进皮茄克口袋,然后匆匆走进医院。
  有一次我向后瞥了一眼,萨莎在看着我。她向我做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
  当我步入医院时,安琪拉弗里曼已在走廊等候,她是三楼值晚班的护士,现在已经来到楼下迎接我。
  安琪拉是位将近50岁性格温柔的漂亮女性:消瘦得叫人伤心,眼睛苍白得出奇,她对护理事业的献身如此狂热——似乎按照跟魔鬼讨价还价的苛刻条件她必须得牺牲6身的肉体以确保病人的康复。看上去她的手腕脆弱得简直无法完成她那份工作,她走动起来如此之轻快,你简直可以相信她的骨骼跟鸟类的骨骼一样中空。
  她关掉头顶上方走廊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紧紧地拥抱我。
  在我童年和青春期遭受种种疾病的折磨一流行性腮腺炎、流感、水痘一而不能安全地离家外出进行治疗时,安琪拉一直是出诊护士,她天天来我家给我做检查,我感到她那瘦骨嶙嶙的猛烈拥抱对于她的护理工作来说,就像压舌板、体温表和注射器一样必不可少。
  然而,她的这次拥抱与其说是安慰了我*还不如说是惊吓了我,我说‘他现在?”
  “情况很好,克里斯。他还在坚持着,我觉得他是为了你而在坚持着。”
  我走向附近的紧急楼梯,当楼梯井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时,我意识到此刻在底楼的安琪拉又打开了走廊的电灯。
  楼梯井内的灯光并不很亮,尽管如此,我还是赶快往上爬,并没有摘下我的太阳镜。
  在楼梯顶部的三楼走廊里,赛斯?克里夫¥在等我。他是爸爸的医生,也是我的医生之一。虽然他个头高高的,圆圆的肩膀宽得似乎足以插进医院凉廊的拱顶,但他总能设法避免赫然耸现在你的上方,他走起路来跟比他块头小得多的人一样文雅,他的嗓音跟童话故事里温柔的小熊一模一样。
  “我们在给他止痛,”克里夫兰医生边说边关掉头顶上的荧光灯,“他一会儿昏迷过去,一会儿又清醒过来。但他每次清醒过来都要见你。”
  我最终摘下眼镜把它放进衬衫口袋,匆匆地沿着宽阔的走廊走过一间间的病房。病房内,患有各种疾病。处于病程各个阶段的病人,有的麻木地躺着,有的坐在床上靠在盛有晚饭的托盘跟前。那些看到走廊灯光熄灭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我走过敞幵着的房门时,他们便停止吃饭盯着我看。
  在月亮湾,我是一位身不由己的名人。在12000名正式居民和阿希敦学院(坐落在城镇最高处的一所私立文科学院)的近3000名学生中,我恐怕是唯一一位姓名人人皆知的人,全都因为我过的是夜间生活。然而,熟知我姓名的我的这些同镇同胞却并非人人都亲眼看见过我。
  我沿着大厅前进,大多数的护士和助手们都呼一声我的名字或者伸出手来碰我一下。
  我觉得他们跟我很亲近,这并不是因为我在个性上有什么特别的胜人之处,也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我爸爸——像实际上真正了解他的人那样地喜欢他,而是因为他们自己是具有献身精神的医护人员,而我是他们全心全意地想治愈和护理好的长期对象。我—辈子需要治疗,可我又是他们——或者别的任何人一部无法治愈得了的。
  爸爸住在一间准私人病房里。此时那第二张床没有病人住。
  我在门槛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口并未真正使我坚强起来的气,接着走进病房,随手关上门。
  软百叶窗条关得紧紧的,在窗帘的边缘,光滑的外框在渗进的夕阳余晖的作用下发着桔黄色的微光。
  在靠近人口处的那张床上,爸爸看上去像一团阴影。我听得到他那浅浅的呼吸。可是我讲话时他没有应声。
  他只有一部心电图描记器在监护着,为了不搅扰他,发音信号被关掉了,只有高速电子显像管上的一条跳动着的绿色光线在跟踪着他的心跳。
  他的脉搏快而弱,我紧盯着看,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心律不齐,我大吃一惊。然后又稳定了下来。
  在床头柜下面的两个抽屉内有一只丁烷打火机和一个玻璃杯,杯内有两支直径三英寸的月桂果蜡烛。对这些东西,医护人员佯装不知。
  我将蜡烛放到床头柜上。
  我因身体条件所限而获得不执行医院规定的这种豁免权,否则,就只能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我违反消防规则将打火机打着,点燃一根烛芯,然后,又点燃另一根。
  或许,帮助我赢得这种豁免权的还有我的奇怪的名声。在现代美国,你不能低估名声的力董。
  在晃动着的柔和光线下,爸爸的面孔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他双目紧闭,在张着嘴巴呼吸。
  按照他本人的吩咐,没有采取什么特殊措施来维持他的生命,连人工呼吸器都没有使用。我脱下茄克和印有“神秘号列车”标记的帽子,把它们放在一张为客人准备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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