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愣住:“对不起,对不起,可你不是做了手术?”
“我还没做第三期。”
“为什么不接着做完?”
他只喝酒,不说话。
我不好再问,我知道眼前的华华,不可能是由于经济的原因。
直到后来又接触了几个和他一样的青年,我才明白了华华的苦衷。
原来他们曾得到过医生的劝告:“现在做出的再造阴茎不好使,等过几年科学发达了,再给你们做异体移植。”
但他们不知道,“人的每一块活体组织,不同血缘的人都排斥得非常厉害,异体嫁接、移植性器官,在世界上成活得最长的也不过几周时间,随后,移植的性器官就会被机体所排斥并开始纤维化,最终完全丧失移植器官所应有的形态与功能。目前,临床医学上还只能靠自身组织的移植才行。”
因此,他们在切除了女性器官之后,一直抱着美好的愿望,在等待着科学发达的那一天。
更为可悲的是,一个叫然然的青年,跑了好几家医院,最后在外地一所医院检查时,才被医生告知,自己的阴道粘膜并没有剥离干净,阴道口还被保留着,就是说,在他按医生的要求做了公证,“自愿切除女性器官”之后,医生并没有将他的女性器官完全去除。
尤其当他得到医院的诊断证明“现为男性生殖器官及第二性征,建议当地公安部门及时更改身份证性别”时,他的男性器官也根本没有再造。
他问我:“像我们这样的半成品怎么在社会上生活?哪个人愿意只做一半,不男不女地活着?就是借钱也愿意做一个完整的男人,医生告诉我80%的病人都在等异体移植,我追着他要求做完整的,他总推托。最近我姐姐问,他又说现在做很容易坏死,正在试验,等试验几批再给我做。医生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向病人许诺,媒体也应该搞清楚再进行报道。”
而实际上,华华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是幸运的。据一位医学专家说,像他们这种病人到任何医院检查都很困难,医生不敢向内探,怕里面器官有变更,照正常位置探进去容易造成损坏,一般都建议病人回原来做手术的医院去检查。
所以有些病人术后出院有什么问题都不愿意去别的医院检查医治,实在不行就再回到原来的医院。病人一旦做了这种手术,就等于对原医院和医生有了依赖。
后来当我再问华华时,他惊讶地张大嘴半天没说一句话。
我问:“你知道自己的阴道粘膜确实完全被剥离了吗?”
“不知道。”
“医生也对你说几年后给你进行阴茎移植吗?”
“是啊。”
“你知道世界上这种例子最多只能成活几周吗?”
“不知道,医生只说等科学发达了,移植的会和真的一样,我们都在等。”
我不说话了。
在写这篇报道时,我犹豫再三,也不知该对这些年轻人用“他”还是“她”,不知该按医院的诊断证明来写,还是按她们的实际情况。我不明白,如果仅仅是摘除女性器官,而没有再造男性器官,算不算是完整的变性手术?他们拿着医院开出的更改性别的诊断证明,却不能游泳,不能去公共浴室,不能参加体检,更不能有正常的婚姻生活。
我曾问陈博士:“听病人说再造阴茎很难有正常的性生活。”
他坚决否认:“不是的,很好用的。”
然然曾对我说:“每个病人都是忍受着极大的几近休克的肉体痛苦来这里做手术的,为的是免除自己长久的精神痛苦。但花了很多钱,做完手术后的我们却是这个样子,我们虽是弱势群体,但绝不是弱者!”
他现正在准备材料,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诉。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医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给有的病人做变性手术时,还会这样提示病人,你不要在我们本院做,价格高,在外面也是我给你做,钱就会少一些。于是病人为了省钱就会同意到规模小一些的医院去。但是这样病人却要冒极大的风险。一些病人曾详细向我描述过在外面痛苦不堪无人过问的悲惨状态。有个病人在疼得难以忍受时还曾打电话问我:“大姐,我现在浑身发冷,是不是在发烧?伤口会感染吗?”
我当时简直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这么大的手术,医生怎么会这样让患者脱离医院监护。
从病人处我还得知,在这里做手术的病人,在手术之前都被要求到一个指定的公证处做这样一个公证:本人未婚,患有易性癖病,现欲做变性手术,经过本人认真考虑,发表如下声明:1、本人自愿切除女性器官(卵巢、子宫、乳房及一切附件器官)。2、本人深知手术为不可逆性。3、对术后胸腹、会阴等部位所遗留疤痕及可能出现的并发症,本人表示理解。4、术后婚恋及社会生活出现的任何后果本人愿一切自负。
一些病人拿着公证书问我:公证书上明明写的是做变性手术,为什么只给我们切除了女性器官及一切附件就算完事?完整的变性手术应当是这样的吗?公证书只明确了病人应承担的义务,却不规范医生,这样的公证书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