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热闹,人来人往,烟雾腾腾,都是年轻人,且同病相怜,没有任何顾忌,即便变性方向相反,大家也随便地挤在一起,互相开玩笑。有新来的向老病人咨询的,有做过手术又回来玩的,还有陪住的家属。
小广东心理测试没通过,又没有家属签字,急得在病房里来回窜。一个女青年很生气,不许她过来,说小广东来月经会传染,她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花了不少钱,一来月经,手术又做不成了。
一位陪住家属因为看电视换台,和一个病人发生了冲突,我只好两边劝着,把他们拉开。
后来和病人熟识之后我才知道,这些做变性手术的病人,在北京已经形成了一个圈子,他们大多在北京租民房住,外人很少能了解到他们确切的住址和电话,他们当中有没做完在外面等待接着做的;有做了第一二期后把钱花光,在北京找机会挣钱再接着做的;有做完之后不愿意回家暂且留在北京找出路的。他们之间互相帮助,互通信息。而我也通过他们,结识了这个圈子里更多的人,了解到许多情况。
那天在病房里,我发现等待做手术和来咨询的,大多是女孩子。而且大多有自己的女友,有的女友还陪着来做手术,在身边照顾。我很想知道,她们是真的有易性癖,还是仅仅有同性恋倾向?这两者之间该怎样甄别?而且她们当中有些人,并没有像16条规定的那样,经历过心理和精神医生的治疗以及1年的激素治疗,她们只是经历了一个心理测试和一些问话。我不知道如果尝试过心理治疗之后,他们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陈博士给我的资料中,我看到有这样的数字:在美国,男性异性癖的发病率为10万分之1,女性为40万分之1;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男性的发病率为2.4万分之1,女性为15万分之1;在新加坡,男性的发病率为10万分之35.2,女性为10万分之12。目前我国的资料不详,一般认为男女比例基本接近。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目前许多国家,易性癖的发病率男性都大大高于女性,而在我国资料不详的情况下,却能得出“男女比例基本接近”的结论,在病房里,也真的是女性病人居多?
在采访陈博士时,他向我解释:“我不愿做男性病人的变性手术,这样的病人做完之后,容易出去惹事,而女病人就好得多。”
他还指出,易性癖与同性恋的主要区别在于,易性癖鄙视同性恋行为,并厌恶自己的性器官。
但是据我了解,这些病人并不都是这样。
“什么心理和精神治疗,让我们做的那个心理测试就算是了”
那天和陈博士谈话是晚上7点才开始的,他语速很快,说的情况大多是媒体上报道过的。
我问他:“做一个变性手术要多少钱?”
他说:“男变女三四万,女变男七万左右。”
“为什么女的反倒比男的贵?”
“因为要再造男性器官。”
“那为什么有的病人只做了一半就不做了?”
“没钱了呗。”
“那怎么办?才做了一半怎么生活?”
“没钱就回去挣嘛。”
在采访结束时我又问陈博士:“你对所有的记者说的都是一样的吗?”
他笑了:“如果有新内容,我也会加点。”
我是在对“患者”的采访中获得新内容的。
我问过几个目前已被“确诊”为易性癖的女青年:“如果社会宽容同性恋,允许你们按自己的爱好打扮,你们还做不做这个手术?”
她们回答:“那绝对不做。”
另一个说:“社会对同性恋和着异装的歧视太严重了,其实我们又没偷没抢。那回我的卡被银行取款机吞了,我拿身份证去取,柜台那人看我一眼就说,‘让她本人来’。我当时和现在一样,完全是男人打扮,梳着平头。我很生气,我说‘我就是本人’。那人特厉害,‘去,回去让派出所开证明来’。我们真是被逼无奈才走这条路的。谁愿受这个罪?像死一回一样。社会太不宽容了,再加上媒体的误导,到处都说做完之后有多么成功,结婚对方都发现不了。来这儿后才知道,到最后顶多给你安一个撒尿的玩意儿,能管什么事?”
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女青年冷静地说:“不能否认,有些病人为达到做手术的目的,确实对医生说了谎话,比如问是不是厌恶自己的性器官?就说是。是不是厌恶同性恋行为?也说是。反正目的是做手术。有的女孩子在做手术前还和男人有性关系,但医生很难了解,其实如果让我们自己来确认倒可能更准一些,因为病人只在和自己有相同身份的人面前才讲真话。中国长期存在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还有一些人作为女人本身条件不大好,或者有同性恋倾向,也是她们做变性手术的原因,但这当中确实有像我一样真正的易性癖。”
另一位做相反方向变性手术的男青年告诉我:“什么心理和精神治疗,让我们做的那个心理测试就算是了,对我来说很容易,我太明白为什么提那种问题了,我轻而易举就得了高分。如果过不去,说明智商太低,再说只要想做手术,花点钱开个证明有什么难?”
有媒体报道,“找陈博士做变性手术的预约登记,已经排到了5年之后”。但他们是按具备了“16个条件”在排队吗?
“像我们这样的半成品怎么在社会上生活?哪个人愿意只做一半,不男不女地活着?”
和华华在一起喝啤酒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他既有男人的豪爽,又有女人的细心。华华大学毕业,知识面广,是个很合适的聊天对象,时间一长,我竟然忘记了他做过变性手术。那天我们在酒吧喝酒,谈到游泳,他一直在和我吹牛,我不服气,就说:“走,咱们去比试比试。”
没想到他顿然失色:“我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去?进哪个更衣室?除非游泳馆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