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书
上学之前，我看的书大都是画书。好多地方称作小人书、连环画，我们那里叫画书，画书不大，多为64开，只有巴掌大小，适合孩子捧读，书页上一张张画了人物动物、山水器物等等，构图巧妙，有些还出自国画大师之手，图下配有文字，作为乡村孩子能够买到的书，它是那时我们最重要的读物。
记不清啥时看的第一本画书，好像是大姐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名字忘了，我借着图，连猜带蒙看懂了，并开始喜欢这种书。当时街上供销社图书门市部卖的有，街上也有摆地摊出租画书的，只是我住在离街道十里左右的村里，平时并不大上街，不是嫌远，那十来里土路算不了啥，有时我们晚上看电影也能跑十几里。不爱上街是因为那时兜里常常一毛钱也没有，看见玻璃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画书只能暗自叹气。
父亲那时在公社办的交易所工作，每次去他那里，他常常会塞给我一两毛钱，我都会一口气跑到图书门市部，挑一本早已看中的画书，回头再想买麻花吃往往已不够了。后来，我觉得伸手要钱有些丢人，而跟着大孩子们逮鱼掏黄鳝，游走在风和日丽的池塘田埂边，不光好玩，有了收获还可以上街换钱，就那么一毛两毛地攒起来，再去门市部，腰里揣了几张毛票，心里底气足多了，可以仔细挑选真正好看的。那里的营业员都很厉害，最反感翻来翻去却买不起的人，如果觉得你口袋里没钱就懒得搭理你。
街上出租小画书的有两家，一家在供销社门口，看摊子的是个老头，整天两只手笼在袖管里，眼睛半闭半睁，对于在他那里左翻右检的孩子也不吵，有时多看了一本，差他一二分钱，他也不恼，叹口气说，下一次别忘啦。另一家是个中年妇女，开茶馆顺带看摊子，精的很，你在她那里休想多看，有时多翻一会就吵人，每回都是先收钱再让你看书。我喜欢在老头那里租书，偶尔也到茶馆租，她那里的新书多一些。
开始买画书，没啥明确目标，一般很随意的看中了就买，有时仅仅因为封面好看或名字唬人就买了，回来一看觉得钱花得不值。那时候真正好看的、有趣的画书并不多，因为处于“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画书内容比较单一，除了当时的电影、样板戏外，就是抓特务、斗坏蛋，情节大多雷同，有时仓促买下，回来一读就后悔不迭。偶尔会出一些《武松打虎》、《桃园结义》、《三打白骨精》这些经典老故事，画得也特别漂亮，但是往往去迟一步就卖完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本名叫《小黑鳗游大海》的小人书，显得卓然不群，别出心裁。它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一条在大湖里生活的小黑鳗一门心思要去大海看看，后来在鲑鱼群的帮助下，梦想成真。这个故事今天看来似乎简单了些，但是在30多年前的一个乡村孩子眼中，那是何等生动有趣呀！它描写了一个充满活力的、丰富多彩的海底世界，介绍了鲑鱼、海蜇、海带、海葵、电鳗鱼、招潮蟹、海星、鲸鱼、鲨鱼等生活习性，以及其他海洋生物知识，让从未见到过大海的我，对远方的大海充满无限向往。我甚至常常躺在稻草垛上，望着蔚蓝的天空，想像那就是书中的大海，幻想自己也能有小黑鳗那样的奇遇。
慢慢地，我积攒的画书装满了供桌的一个抽屉，除了我自己看，我也借给庄子里同龄孩子看。他们常常为了能看到我的书，对我言听计从，还主动跑来帮我干活。那时我们村里自留地多半种火麻，麻皮可以到供销社卖钱，麻秸可以栅菜园、搭瓜庵子、烧锅，但是剥火麻很费事还累手，我最不爱干。好在我有画书，能吸引庄子里一大群孩子上门，我就让他们两个人剥一捆，谁先剥完谁先看，他们比着剥，半天就能剥好几捆。
迁回街道后，我家临时住在高中学校门口，认识了胡校长的小儿子，他喜欢收集画书，数量比我的多而且比我的上档次。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套《三国演义》，据他说收齐这60本用了一年多时间，有时一两个月碰不到一本，有时一下又出好几本。平时他是不让外人碰的，我利用给他辅导数学课的机会，在他家看完了整套书。
记得我家从乡下搬回街道时，是一个深秋月夜，我怀里抱着一纸箱画书，坐在一辆板车上，身边是被褥之类的东西，我觉得那箱书是最珍贵的家当。后来，因为中学住校，不常回家，加之多次搬家，我收藏的那些画书渐渐散失了，甚至都不知啥时丢的。到我儿子长到想看画书的时候，翻遍家里书柜只找出了可怜的三本，而且儿子也不喜欢那散发着霉味的破书，他更喜欢彩色动漫和动画片。据说，现在市场上有些连环画已成重要收藏品，有的卖到成千上万，如果当年我的那些画书还在，说不定也有一两本珍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