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江城一路沿国道往南行，约十一、二里就到了郊区，虽说离开闹市才十几里，高楼大厦却是看不到了，呈现于眼前的多是红砖墙、青瓦顶、三开两进的平房，这里一片，那里一片，聚集成一个个具有七十年代中国特色的农村村落，在那青色的屋顶中，偶尔出现一、二栋未经装饰的平顶两层小楼，恰似鹤立鸡群，格外养眼。村落周围被绿色所覆盖，那是白菜、萝卜、葱、姜、蒜各种时令蔬菜，在这深绿、新绿中偶尔有一两块黑色的泥土裸露出来，但过不多久就会被从地下钻出来的嫩绿所覆盖——那是刚下种的苗圃。
这里是江城最大的蔬菜产出地，官名叫“红星人民公社”，虽然没有了城市的繁华与喧闹，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烙印却清晰可见：村头的高音喇叭里不时播颂着毛主席 “要文斗，不要武斗”、“抓革命，促生产”的最新指示：墙上“打倒XXX”，“火烧XXX”的标语今天你刷过来，明天我刷过去，叫人眼花缭乱；三三两两头戴军帽、身着军上衣、腰扎皮带、左臂带着“红卫兵”袖章的后生仔进进出出，空中不时传来武斗的枪声。天下已然“大乱”，远未“大治”。
张家湾就是这乱世中众多村落里的一个。虽然叫张家湾，但原住的张姓人已不多，随着“赵、钱、李------”的逐年增多，张家湾的姓氏差不多能编半本“百家姓”。说话也是南腔北调，有时还能听到“阿拉”和“丢那妈”的沿海音。
张家湾有兄弟俩，哥哥叫张平，弟弟叫张卫，哥俩的父母去世得早，是集体和左邻右舍把他俩拉扯大。五年前哥哥张平进了钢铁厂，当了一名炉前工。两年后市机床厂招工时，大队又推荐弟弟张卫去当了车工。俗话说“一娘养九子，九子九个样”，张平一米八的个子，人模人样的，什么都好，就是心胸狭窄，喜欢疑神疑鬼，遇事爱钻个牛角尖，尤其是喝了几口酒后，往往就做出些不着四六的事来。张卫比哥哥矮，心地善良，性格温和，待人热心快肠，是个“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主。前年，哥哥张平娶了隔壁村的李爱红，两年多了爱红的肚皮一直没有动静，一家三个壮劳力——两个当工人，一个种菜，小日子慢慢过得滋润起来，兄弟俩也算活出了个人样。
爱红嫁到张家后，上无公婆侍候，下无儿女拖累，除了出工种菜就是照顾丈夫和弟弟的日常生活，煮米炒菜、缝补浆洗、铺床叠被、打扫庭院，所有家务从不要兄弟俩动手。爱红对弟弟张卫更是关心体贴，疼在心里，小院里时常传出爱红那磁性的呼唤声；“卫嘢——把衣服脱下来嫂子替你洗洗！”“卫嘢——饭在保温盒里装好了。上班的时侯别忘了带啊！”，张卫那颗自小就没得到过母爱的心，自打爱红进了家门后，第一次得到了女性温柔的慰藉，他觉得是嫂嫂给了他一个家，使他再也不会感到生活的孤独和枯燥。他敬嫂如母，把每月的工资全部交给了她，每天下班就回家，再也不和人下馆子、打麻将了。
按说家庭和睦、叔嫂融洽是哥哥张平求之不得的事，但时间一长哥哥张平就开始疑神疑鬼了，他总觉得这叔嫂之间一定有问题，越觉得有问题就越钻牛角尖，越往里钻就越觉得问题不简单，甚至听到爱红叫张卫的声音都觉得像猫叫春，他总想抓住这两人出轨的证据，最好能够捉奸在床。不然心里老像塞了一团稻草——堵得慌。
这天，弟弟张卫倒班在家休息，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上白班。张平觉得捉奸的机会来了，中午临出门时他故意设了个套，对爱红和弟弟张卫说：“我今天上连班，晚上不回来，你们在家晚上注点意，早点拴好门，这几天外面搞武斗，乱得很呢！”爱红温柔地在丈夫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多情地说“放心吧！有卫在家呢！你干活悠着点啊！”张平意味深长地看了妻子一眼，“登”的一声跳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走了。
张卫吃完午饭，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午觉，醒来朝窗外一看，日头已经偏西了，想到嫂嫂只顾为哥俩操劳，好久都没有回娘家了，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对正在院子里扫地的爱红喊：“嫂嫂，你想不想回娘家去呀？正好我有空，送你回去歇一夜吧”。眼下正是春夏交替，春季的收了，夏季的种了，菜地里不忙，爱红这两天也正想娘哩！听张卫一说，就更巴不得早点回娘家看看，她放下手中的扫把走进堂屋对张卫笑着说：“你个死鬼呀，都快变成嫂子肚子里的蛔虫了！我换件衣裳就走吧，不然天黑了你回来也不方便，你哥中午的时侯还说这两天到处都在搞武斗，乱得很哩！”
从张家湾到爱红娘家全是小路，小路两边开满了金黄色的油菜花，一队队早归的的雀鸟从叔嫂俩的头顶飞过，洒下一串串“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一群群蜜蜂正抓紧这一天中的最后时光，不知疲倦地在花丛中忙碌着，一会儿钻进花蕊，一会儿飞过花顶奔向另一丛花蔟，沿途都能听到它们“嗡嗡” 的呼唤声。不知不觉俩人已经来到李家湾的村口，张卫停下脚步把肩上的挂包递给爱红说：“嫂子，我就不进去了，代我向大叔大婶问声好吧。”“进屋吃完晚饭再回去吧，你看都到家门口了”。爱红接过张卫递过来的挂包看着张卫的眼睛说。“不了，天快黑了，家里没人，再说晚了路上怕不安全。”“那也是，晚上睡觉拴好门，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太阳说落山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天边的地平线，阳光变幻成了天边那片淡淡的、色彩绚丽的云霞，暮色急不可耐地充实着云霞间的空隙，不久那色彩斑澜的云霞变成了黛青色，与地面升起的淡灰色的雾气交织在一起，天地间开始被薄薄的夜幕所笼罩。透过薄薄的夜幕，张卫看见前面小路上有三个人正迎面朝自己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姑娘，两条齐腰的辫子甩在脑后，淡蓝底起白碎花的短袖衫凸显出她苗条的身段，深棕色的直筒裤腿刚好盖住脚上那双白底、黑面的扣带布鞋，可能是急于赶路，她右手紧紧地按住肩上挎着的黄挂包，左手不停地摆划出一条条优美的曲线。越走越近了，张卫能看见女孩后面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神态，两人不停地交头接耳。显然这两个行为诡秘的男人一路跟踪着女孩，正找机会对女孩图谋不轨。张卫心想：“天色渐晚，前面都是人烟稀少的菜地，这女孩再往前走恐怕会凶多吉少。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姑娘往死路上走，我要想办法救她。”
张卫紧走几步，突然对女孩大声说：“呀！这不是表妹吗？路过我家都不进去坐坐？想叫舅妈回头骂我呀？快跟我回家吃完饭再走！”
女孩名叫赵双燕，今年刚满二十岁，早就知道自己被背后的两个色狼盯上了，正苦于没有办法摆脱他俩，突然见对面走来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叫自己表妹，着实吓了一跳，转念一想：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甩掉后面这两只狼再说。她急忙停住脚步，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张卫说：“呀！真的是表哥呀，怪不得到你家去找不着人呢，幸亏在这遇到了你，不然我真的要回去了！”
双燕的脑子也算转得快，顺着张卫刚才的话就接上了茬。后面的两个色狼看在眼里，恨得在心头，直骂： “娘的个屁，好不容易煮熟个鸭子，突然冒出个表哥给赶飞了。真他娘的秽气！”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悻悻地继续往前走了。等两个色狼走远了，张卫问：“姑娘你知道刚才走的那两个是什么人吗？”“是两个色狼。”“天马上就要黑了，前面这么偏僻你还敢往前走？说不定那两个色狼正在前面等着你自投罗网哩！”双燕看看越来越黑的天，再看看四周前不巴村后不挨店的，没有一个人影，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张家湾，你跟我回去先在我家住一晚，等明天白天再走，不然真的很危险！”双燕见张卫说话和气，态度诚恳，不像是个坏人，心里想：“吃萝卜吃一截剥一截吧，到了村里总比在这荒郊野外好想办法！”双燕心里是这样想，但嘴上却甜甜地说：“大哥，那就麻烦你了，像大哥这样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张卫和双燕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尽管远处的江城早已是华灯璀璨，灯光映红了半边天，但地处郊区菜队的张家湾，除了从窗户射出的灯光外，周围却是黑咕隆咚的。张卫打开门，拉着了电灯赶忙生火做饭。“大哥，你家就你一个人哪？”双燕在灯光的照耀下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她走到灶前坐下边烧火边问。“我哥上连班明天才回来，我嫂子回娘家去了”听了张卫的话，双燕低着头没有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