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看,或者只有很少的母亲会做到真正大公无私地对待其实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孩子,总会有意无意地偏袒,可这些,儿时的我们并不懂。 我与哥哥第一次厌恶李佩兰,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她把最好吃的枣泥蛋糕给了表
现在想想看,或者只有很少的母亲会做到真正大公无私地对待其实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孩子,总会有意无意地偏袒,可这些,儿时的我们并不懂。
我与哥哥第一次厌恶李佩兰,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她把最好吃的枣泥蛋糕给了表弟小小。她神神秘秘地告诉小小:“快吃,等两个哥哥来了,你就吃不成了。”
这一幕恰好被哥哥看到。那天晚饭过后,我们两个坐在石头巷子的尽头,心里是少年无边凄凉的伤愁,直到李佩兰焦急地呼唤我们的声音出现在巷子那一头。哥哥对我说:“咱们走吧,去少林寺,学一身武艺,闯荡江湖,做一对侠客兄弟。”
可最终的结果是,两位少侠被李佩兰捉回家中。她大发脾气,冲我们两个嚷: “你们两个不知道回来吃饭啊!带小小就够不容易了,还要加上你们两个。”
自从来到了她家,我们觉得,这才是噩梦的开始。爸爸在赌场欠了大笔的债务跟一个女人跑了之后,妈妈说是要寻找爸爸,便一去不再回头。我们两个就被李佩兰领回了家中,她在民政干部面前表态:“家里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肯定会有孩子吃的。”她在领养表上填的亲属身份是:舅妈。
舅舅在外做生意,半年回家一次,回来的那几天,李佩兰显得特别温柔。
去少林寺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我们只能循规蹈矩地从小学读到初中。我们深为电视剧里那些寄人篱下的孩子伤心,但我们并没有寄人篱下应有的温顺。
夏天,我们带小小去护城河里游泳,水很深,哥哥可以游进去,我和小小只能在岸边扑腾。 李佩兰不知道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每次我们三个从外面回家,她总是让每人伸出一只胳膊,然后用指甲轻抓一下,如果出现一道比较白的印记,肯定是在外面游泳了,小小必遭一顿狠揍,我们两个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可是,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无法让我们从那些水里嬉戏的快乐里走出来。一天,李佩兰终于忍不住,推了哥哥一把,气急败坏地训他:“你是老大,怎么就不往好路上带弟弟!”
但她没想到,哥哥会离家出走。李佩兰十分着急,从学校到河边,问老师,问同学,没有人知道哥哥去哪里了。于是,我看到她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掉眼泪,一颗接一颗,我与小小沉默着,我突然说了句:“要不,去车站找找?”
果然,李佩兰把哥哥从车站拎了回来。那夜,她郑重其事地让我们三个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竟然没有想象中的责骂。她叹了口气,说:“如果大刚丢了,我一辈子都在你们舅舅面前说不起话。”说着,她又哭了。我们那时尚不知一位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度日的艰辛,只觉得她哭得很让我们恐惧,就好像没了依靠。只是哥哥,突然从那天起明白过来,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再也没犯过错。后来,他考上了北师大,成了小镇的骄傲。
那年,我读大三,小小读大一,李佩兰刚刚退休,舅舅的生意做得不顺利,刚买了房子就因为一次失利赔掉了本钱。哥哥把薪水交给她,她却不要,说:“这是你们自己的钱,我有退休金。”哥哥说给小小当生活费,她更推辞,说:“小小应该我来养的。”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当李佩兰笑着推开哥哥手里的钱时,他突然觉得她老了,不再是那个精明强干脾气暴躁的女人,而有点像妈妈的感觉。
舅舅的生意终究没有什么起色,整日喝酒睡觉,李佩兰的火气又上来了,据说,两人天天拌嘴。
哥哥常去小小的学校看他,给他生活费。我已经毕业了,但专业不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先在一家销售公司待着,每日里帮公司发发传单,忍受着别人的冷眼。小小来看我时,总是悄悄从他的生活费里分些钱给我。
暑假过后,小小路过我的城市,小住一天。晚上我们同睡一床,他突然对我说:“哥,你知道吗,我妈现在脾气可好了,遇到小区门口发传单的小姑娘,硬是给人买了水,一点不像以前那个她了。”
她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样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里热热的,我问小小:“你告诉你妈我在这里做什么了?”
他嗯一声,我眼睛一热。李佩兰,肯定是想起了我。
哥哥从北京过来时,我讲起了这件事,我们喝得酩酊大醉,他说: “其实咱们应该理解她的,怪只怪我们看多了英雄母亲,都以大公无私去要求她,可她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当年她让小小吃蛋糕那是因为他小,可是,当年做错了事,她揍小小,却从没碰过我们一指头。”
小小要毕业了,哥哥四处跑着帮他找工作。李佩兰一直没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她有个愿望,希望小小能像哥哥那样风光,做一个公务员。
无可否认,她对小小的关心是更多一些。现在想想看,或者只有很少的母亲会做到真正大公无私地对待其实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孩子,总会有意无意地偏袒,可这些,儿时的我们并不懂。
李佩兰病了,在省城医院,哥哥最先赶到。他打了一路电话,找同学关系,看能不能早化验早出结果。
很久没见她了,她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眼睛显得尤其大。
小小要出国考察,本来是轮不到他的,单位里的另一个同事有事去不了把机会让给了他。对于刚刚上班一年的他来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化验结果出来第一个打电话给他。
化验结果出来那天,一向镇静的哥哥到大夫那里取结果时,语音微微颤抖,问大夫:“没事吧。”
那个大夫是个慎重的慢性子,拿着化验单又看了一遍,眉头皱皱的,于是我的心便紧紧的,哥哥不再问了,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嘴巴,生怕从里面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他终于说:“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哥哥一下笑了,出来就给小小打电话,我听到他在电话里说:“没事,小小,没事,没事。”
我突然觉得,我与哥哥跟小小、李佩兰之间,有一种很浓的东西,是在岁月的积淀中形成的。我们都是平凡人,有着平凡人的远近亲疏,但之间这种感觉,却像坚韧的细带那样,牵挂着我们,不管岁月的脚步走多远,都无法将它扯哥哥说,这当然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