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医生一瞄,发现即将生产的孕妇已经开始大出血,于是立刻叫上其他医护人员,将孕妇抬上手推床,飞速送往产科。
“这大半夜的?怎么回事啊?”产科的值班医生小薇刚毕业不久,就遇上了这样的病例,顿时有点儿慌张。
“附近的妇幼保健院转院过来的,据说那家医院出事了。”
“什么情况?”
“不清楚。”
“产妇的情况怎样?”
“很危险,本来就有点儿胎位不正,所以预产期前两个月就住院了,结果刚才那边医院出事了。她被自己老公拉着乱跑,才……”
“已经流了很多血,看来会早产。”
“不止早产,很可能还会难产。”
“是难产。”小薇已经镇定下来,迅速作出了判断,“快,马上准备手术。已经这样了,必须剖腹产。”
“手术协议书还没签呢。”
“你们先准备,我马上和她家人谈下,把协议书签了,救人要紧。”
“是。”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请你配合医院工作,把手术协议书签了,我们好马上开始手术。”小薇对产妇的老公说道。
“噢,好,好。”对方急得满头大汗,就在此时,他的父母也都已经赶到。
“立山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们的孙子没事吧?”
一旁的小薇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家公婆刚一到场就只关心他们的孙子,看来待会儿他们对手术协议书上的那一条“如果出现意外情况,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十之八九都会选择保小孩了。
说实话,小薇对于手术协议书上的这样一条约定,一直都只觉得荒谬而且不合情理。没有母亲哪儿来的孩子?真出现意外情况,当然应该选择保大人才对。可是,不少产妇的老公和公婆都在选择时做出了令人咂舌的决定:保小孩。
这也是小薇一直不愿意谈恋爱的原因,总觉得男人大都天性凉薄。手术台上躺着为自己怀胎十月的妻子,他们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在关键时刻选择放弃对方的生命,想想都觉得恐怖。
果然,叫“立山”的男人父母迅速浏览一遍手术协议书的内容后,立刻怂恿立山签协议书。他的母亲更是着急地说道:“快点儿,咱家就你一个独子,好不容易有个孙子了,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似乎还害怕儿子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指着协议书道,“这一条,要小孩。”
“那萧潇怎么办?”
“你究竟是不是男人?磨磨蹭蹭的,快签。”
男人果然拿起了笔。
小薇忍不住提醒道:“可要想好啊。产妇的父母呢?”
男人犹豫了,手在颤抖。
“哎呀,你别磨蹭了,待会儿她爸来了肯定不让咱保孙子了。”说着,又推了自己儿子一把。
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在手术协议书上签了“保小孩”。
小薇摇摇头,收起协议书,吩咐那边立马开始手术。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产妇道:“你只能自求多福了,真出现什么问题,我当然也会尽全力抢救你。只是,小孩才是第一位的,这毕竟是我们医院和你家人的约定。”
手术进行的过程中,小薇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产妇萧潇的体质本来就很弱,而且看得出来,之前为了保住这个本来就先天胎位不正的小孩,萧潇在前面那家妇幼保健院已经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已经出现了透支现象。
现在,即使已经决定了剖腹产,但为了遵守保小孩的手术约定,小薇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采取任何不利小孩的治疗方案,尤其不敢注入足量的麻醉药,害怕引起本就先天不良的早产儿夭折。
如此一来,产妇萧潇就变得更辛苦,她可能已经感到一些清晰的痛楚,而且此时她的情况持续恶化,似乎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捱时间。
天色完全放亮以后,小薇才拖着疲乏的身体走出了手术室,心里充满了痛苦,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能保住产妇的生命,而是如约定那样,仅仅保住了小孩幼小的生命。
面对产妇萧潇刚从外地赶到的老父亲,小薇只觉得无颜以对,对于老大爷难听的谩骂与侮辱也都忍了下来,让她感到诧异的是萧潇老公一家人的态度,他们除了象征性地安慰亲家几句,就只顾着关心他们刚刚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的小孙子。
而萧潇的老公严立山也只洒了几点清泪,就忙着和他爸妈一起看他那被送到暖箱里的早产儿去了。
一路扶着产妇萧潇的尸体跟去停尸房的,只有萧潇那痛哭不已的老爹和手术失败而内疚不已的医生小薇。 三个月后,附近的妇幼保健院闹鬼事件早已告一段落,也没人再热议那晚的婴尸作怪,而小薇所收治的病人也越来越多,来的来,去的去,让她在极度的忙碌中渐渐抚平了行医过程中第一次手术失败所带来的打击。
只是,她仍然无法忘记那晚那个叫“萧潇”的产妇。萧潇躺在白幔下,孤单地被推往停尸房的一幕深刻地印在小薇的脑海里,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酸。
最让她感到愤怒的是,萧潇的丈夫和他的家人居然还想追究医院的责任,要告他们害死了产妇,搞得他家小孩儿一出生就只能睡暖箱,没有母乳喝,所以身体也很不好。
“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听完小薇陈述的主任医师摇摇头,道,“放心吧,你和他们签订的手术协议书没有问题,我们都是按照协议标准在操作的,他们告不到我们。”
“我不是担心他们告,我只是觉得那个产妇太可怜了。”小薇黯然道。
“别这么说,这种情况很普遍,我们也是尊重产妇家属的意见。”
“其实我始终认为,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决定,这条约定根本就错了。”
“这又有什么办法?就像高考一样,这些规则一天没改变,咱们还是得按照规章制度来,对吧。”
小薇黯然点头,不知道萧潇老公那一家人现在怎样了。
“立山啊,我看,还是给咱们孙子请个奶妈吧,这孩子没有母乳喝怎么行。”
“请奶妈?妈,你还当真以为你儿子是大款啊?给他喝牛奶就可以了。”
“怎么?你一个月收入不是上万的嘛,连个奶妈都请不起?”
“萧潇死前是有那么多钱,可现在她没了,家里少了一个赚钱主力。我的工资最多也就三千来块钱,还要供房,哪儿来那么多钱请奶妈。”严立山道,见他母亲在自己的一番话中低下头去,心里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其实他对萧潇也谈不上多么伟大的爱情,只是死了老婆以后,家里确实少了很大一笔收入,他一个人要供房要还贷要养家要带孩子要奉养双亲,这才深刻地感觉到有萧潇在的时候,自己省了多少心,省了多少开销。而且,萧潇这女人不物质,结婚的时候啥要求也没有提,婚后和他一起背着房贷,但对房子只写他一个人的名字这一点却毫无怨言,不像他的哥们江一平,为了房子的名字天天和他老婆掐架,甚至都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
这时候,严立山才觉得没有老婆萧潇的日子有多不习惯,不过,每当他看到那个肉乎乎的小生命,再看看因为孙子的出生而兴高采烈的父母,对于自己那晚决定保孩子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丝毫内疚之情,反而再三安慰自己:“萧潇这么贤惠的女人,即使要她自己来签协议,她也会要求保孩子的。我是尊重她的意愿才这么做。”
虽然在萧潇死后,顶撞母亲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丁点儿的快感,但是严立山最终还是尊重母亲的意思,请来了一个奶妈专门负责喂小孩。
没想到才两天时间,奶妈就不干了。
问她原因,她还挺气愤:“这孩子每晚都有人喂,你们还请我来干嘛?神经病!害得我奶都胀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