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异地他乡打工的岁月中，曾有一位难忘的小小芳邻。
她的脸蛋很普通，她的学识很平常，她的性格很随便，她的名字很土气——李秀兰。
我在东莞认识李秀兰那一年，她才十八岁，我二十六，虽然二十六岁正是女人最灿烂的年华，可我在十八岁的李秀兰面前，总感觉自己已经很老了，我那时的心情很不好。
大学毕业后，在经历了失业、失恋的双重打击后，原本心高气傲的我安分地在东莞一家轻汽公司做了职员。
那地方是郊区，我租住的楼区是旧式筒子楼，里面租住着很多我这样的底层打工族。
我在那里遇见了李秀兰。初见李秀兰，她眼睛细小、身长腿短、打扮土气，我们租住同一小套房，共用一间很小的客厅，出门走过筒子过道共用公共洗手间。
秀兰来自一个遥远的山村，未上完高中就出来打工了。她一见我就热情地笑，一口浓重的乡音:“王姐，我来帮你拿东西。”
她笑起来，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找不到了，她不漂亮，可她还是让我妒忌，她眼角连笑起来都没有皱纹，我却已衰老。
李秀兰那年才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
和一般个性张扬怪异的90后不同，秀兰很好相处，主动热情地帮我提水、拖地，甚至帮我洗衣服，老道得不像十八岁，倒像是老江湖。
在受宠若惊之余，我有私人空间被人占有的不快。我认为我们做不了朋友，八岁的年龄差异，有代沟。
邻居黄嫂偷偷告诉我:“小心点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家里穷惯了，哪禁得住这花花世界？”
黄嫂是八卦婆，我对她的话权当耳旁风，一笑置之。
黄嫂的话第一回让我对秀兰有了芥蒂是七月的一天下午，我忘了锁小门，等回到宿舍，发现秀兰趴在我的案头，笔记本电脑打开着。秀兰见我突然回来，惊跳起来:“看你有电脑又有网线，所以打开玩玩，查点资料。”
我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却厌恶极了，怎么能随便闯进我的房间，还打开我的私人电脑？想起黄嫂的话，我不再马虎不锁门，笔记本电脑锁进皮箱，并设了密码。
对于秀兰，我总感觉她的过分热情后面隐藏着市侩，抖一抖，全是土气和俗气。
2
表面上，我对秀兰还是不错的，零食总会分她一些，偶尔回报式地帮她提提水。秀兰吃西瓜不吐子、吃瓜子嘴唇上拖一大堆瓜子皮、吃饭叭叽声很大、扫地不扫角落、乡土气十足，除了年纪，这些也是我和她成不了亲密朋友的原因，自认为优雅知性的我，和她不搭调。
秀兰身体壮实，干活虽马虎却麻利，但她有个毛病，就是生理期要死要活，每到生理期，她必然请假，躺在床上疼得直哎哟。
我们同租一套房，我不管她谁管她？我伺候着她，送水送饭、嘘寒问暖，秀兰一副快死的样子:“王姐，是不是女人生了孩子就不会痛了？那我赶紧生个娃娃。”
秀兰懂得倒不少，她这样子，怕是初恋都没有过吧。为了哄她开心，我把笔记本电脑拿来放音乐给她听，我洗完衣服回来，看到原本痛得快要死的秀兰，聚精会神、两眼发亮地玩我的电脑，哪有半点病痛的样子？
她在装吗？为了引诱我给她玩电脑？
秀兰说:“突然不痛了。”天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秀兰和一般的十八岁女孩一样，爱追星、爱做春秋大梦，她墙上贴满了王力宏，对他的八卦如数家珍，说以后就按他的样子找男朋友。她还说:“王姐，等我有钱了，我要盖一幢三层洋楼，两亩的院子，种上花种上菜，全吃绿色食品。”
在哪盖？她说在珠江岸边，黄金地段。她以为她会成为李嘉诚啊，天真！
第一回和秀兰争吵是发现她偷用了我的化妆品，还粗心地忘了盖盖子，让它们在太阳底下暴晒。
我质问秀兰，秀兰说她要参加厂庆活动，看我不在就用了点，她还不屑地说:“王姐，你小气什么？不就是一点擦脸油吗？我还给你好了。”
用二十块一瓶面霜的秀兰哪会知道，我这是牌子货，几百块钱一瓶呢，这个不拘小节的女孩，我怎么跟她说得清，反显得我斤斤计较了。
从此，我对我的东西看管得更仔细了。
千防万防，我还是丢了东西，这回丢的是一条黑色蕾丝内裤，那内裤还风骚得要死。
收拾衣柜时，它明明还在，除了秀兰还会有谁拿呢？我上厕所、提水洗衣的小空当，常忘了锁门，她要拿很容易啊。
想起这貌似不解男女风情的小姑娘居然偷我的情趣内裤，这比毛头小子偷了更让我起鸡皮疙瘩。捉贼要拿赃，这事我只能隐忍不发。
3
我恋爱了，男友刘东河开一家不大的酒吧，挺精明，只是年纪大了些，三十五岁了。
我说我老了，想结婚，刘东河依了，他说要跟我那样，我也依了。
我把刘东河领到了我宿舍，秀兰那天穿着无袖小衫，屁股包得圆圆的，略显壮实的她显得很丰满。
刘东河和秀兰一对眼，就呆望了好几秒，那丢了魂的样子让我吃醋不已。一个乡下妹，和活色生香、花枝招展的我哪能比？不过就是年轻，才十八岁。
刘东河曾开过玩笑:“男人都是好嫩的，巴不得要个十八岁的鲜货。”我不是十八岁，更不是鲜货。
见过秀兰，从我宿舍出来后，刘东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我不理不睬，索性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了。
我被甩了！懊恼之余我发现第三者居然是秀兰。
我坐在的士上，看到街边刘东河和秀兰对站着，表情很熟络。
我太失败了，败给了一个土啦吧唧、原以为不解风情没长成人的秀兰，他们才第一回见面就搭上了？是刘东河太好色，还是小小年纪的秀兰骨子里太放荡？
我冲到刘东河的酒吧，没好意思说“秀兰”，捉奸也得在床嘛。刘东河冷冷地说:“我们不合适，你找更好的男人去吧。”
我在众人同情和不屑的目光中被甩了出来，临走前，我看到刘东河旁边放着一件女式新毛衣，他有其他女人了，一定。
这件新毛衣一天后就穿在了秀兰身上。款式新潮的毛衣上身，秀兰很有几分风韵，山鸡插上金色羽毛，也能变成凤凰。
我恨得咬牙切齿，引狼入室、男友和舍友鬼混，这些杂志上才有的倒霉事怎么我全摊上了？！
秀兰偷了我的男人，还恬不知耻没事人似的跟我讲话，我用恶毒的眼神和冷漠的话语把她反击了回去。她不再搭理我，背地里说我“更年期提前”。
秀兰不知道，我其实想把她撕成八片，用最恶毒的话骂她。可那有多丢人，我自己知道。她才十八岁，是别人眼中不经事的小孩子，让我这个老女人为了一个臭男人跟她吵，丢死人。
我没了爱情，但还得要自尊。
4
压抑的我终于找到臭骂秀兰的由头了，我丢了五百块钱，只有秀兰可能拿，我们有共同的大门钥匙，而那天我忘了锁小门。
我声色俱厉地质问秀兰，招来了不隔音的左邻右舍，秀兰吵起架来也厉害，她说我是母老虎不讲理，我就当着众人和房东的面强搜她的床，在枕头套里塞着十张五十元，而我前面也说过了，我丢的是十张五十元。
秀兰哭了:“这是我才发的奖金。”
有人叫唤着要去报警，房东害怕了，息事宁人地让我放过秀兰，她说:“十来岁的孩子出来混不容易，算了吧，她悄悄给你放回来就算了。”
秀兰会悄悄放回来吗？不可能，这孩子骨子里犟着呢。第三天，她搬走了。她走了，我的心空了，她会不会搬到刘东河那呢？
想起秀兰昔日的点点滴滴，如果她没有抢我的男人，她不拘小节的小毛病我都可以认为是纯朴可爱。
我辗转打听到秀兰的下落，她没搬到刘东河那儿，而是租住了一间条件很差的房子，四个人一间房，楼下鱼龙混杂。
没有了秀兰热情俗气的服务和天真傻气的谈话，我无聊极了，真有点想她。
偶然间，遇到了刘东河，我努力平静潇洒地上前打招呼，他装模作样地请我喝了咖啡，我问他有没有新女朋友，他说没有。我说:“不会是秀兰吧，你们第一回见面那眼神我就看出来了，人家可嫩呢，十八岁，比我这老家伙强多了。”
“秀兰是我表亲，没出三代的，你想哪去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们真的是表亲？
徘徊在秀兰居住的楼下，就有男人过来跟我搭讪，我吓得赶紧逃，和秀兰撞了个正面，我直截了当地要求和她谈谈。
秀兰不记仇，爽快地答应了，还认真地对我说:“那钱真不是我偷的，谁拿天打五雷轰。”
她这话，让我内疚极了。
5
刘东河是秀兰表舅家的孩子，并在河南早有家室，遇到知他底细的秀兰，一切都瞒不住了，所以才会疏远我。那件毛衣是为了讨好秀兰封她的嘴送的，刘东河虽然不要我了，也不希望他在我心目中是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这就是真相，秀兰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恩人，她警告了刘东河:“你要是再胡搞，我告诉家里人。”这是刘东河最怕的，他可以不在乎我，但不能不在乎家里的父老妻儿。
我强忍着泪，诚恳地说:“秀兰，搬回去吧，那间房还没租出去呢，你现在住的这地方真吓人。”
秀兰迟疑地说:“可是我真的没偷你的东西。”
我豪爽地将钥匙交给她一把:“以后我的东西你随便用。”
其实秀兰不知道，那五百块钱是我故意栽赃她的，我听她给别人打手机说刚领到十张五十块的奖金，所以故意说自己丢了钱。
我这个老女人如此费尽心机对付这个小姑娘，纯粹是因为刘东河那个臭男人，他让我“更年期提前”了。
顺便说一下，我的蕾丝内裤在晒被子时从褥子里掉出来，掉在过道上，黄嫂因此笑话了我好久，到处说我给一老板当了小秘，才穿那种恶心的东西引诱男人。
在东莞寂寞的岁月里，有李秀兰这个小小闺蜜，我的生活充满了温馨和快乐。同住两年后，秀兰回老家结婚去了，是她家里人的主意。秀兰临走前哭了，她说她不想结婚，不想回落后的乡下，好想自己开个厂子、开个店，同时也很留恋我，她还很孩子气地要和我结拜干姐妹。我笑着说:“这个早过时了。”
我对秀兰也很不舍，但每个人有各自的幸福，秀兰还是回去了。我们在QQ上聊天，我看了她结婚的照片，新郎很帅，新娘装扮的秀兰很幸福的样子，一年后她生了孩子，发福了，模样迅速成熟，二十出头的她抱着胖儿子，母性十足，看样子过得不错。
至今还是单身的我，好羡慕她，虽然没有跟她结拜姐妹，但是在我心中，早已把她当成了我的妹妹。独自在外闯荡的岁月，因为有了秀兰，回忆里也有幸福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