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的莉莉觉得人生完美,天生璞玉,毫无瑕疵。23岁时嫁给党项。人们都说嫁得太早了,但那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25岁生子,儿子如今已经10岁,在很多女人成为剩女或离婚独自苦撑的时候,她拥有爱人的事业,和由此带来的幸福生活,儿子学习优秀,几乎没有任何需要她操心的人生。她是如此睿智。
每天呆在她巨大的别墅中,安排两个保姆打扫庭院,做各种点心美食,而自己与她们果在宽敞的厨房与起居室,参与她们的聊天,然后靠在长沙发上,读一会书,等待丈夫归来,开始她一天真正的重头戏。她知道党项的出色,却仍不知他怎样拥有了今天的事业,仿佛一场她没有参与的梦境,却将梦结成的宝石放在她手中任她摆布。
而她更拥有3个至交好友,凯是一个不结婚的女子,自己经营一家小美容院,与各色女人打得火热,宣称没有男人,女人会更出色。西是超级白领,恨不得除了吃饭睡觉,全部用来工作,她掌管一份小资报纸,虽然备受压力,但她乐此不疲,永远宣称,她永不退出战场,这里就是她的事业。茉则是一个热衷一生生孩子的人,老公常年驻外,她则是逮着机会就生的人,养了4个孩子,家里永远一副沸腾炒菜吃饭的景象。而她莉莉学时装设计出身,闲时便为3个好友做采购参谋,帮她们设计衣服,进行色彩搭配,邀请她们在休息时来家里小酌,畅谈。生活像每天都出现的阳光,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她们一起去逛商场,开宝马,拎爱马仕,定期做头发做指甲,按摩松骨,吃城市里特色餐厅,看见那些步行穿行在马路上的女人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些狼狈地从公共汽车上挤下车的衣衫不整的女人,那些站在街边做小买卖在风霜里抛头露脸的女人,莉莉会觉得她们人生的不可思议。她们4个也会争吵,会互相不理对方,但总是短暂的,因为她们知道,她们是一体的,代表了她们生活的时代,她们需要彼此互相的呼应,才知自己生活的存在。
她们3个有时会怀念莉莉当年的漂亮,像一株牡丹,嫁给党项时,大家并未觉得嫁得出色,那时的党项只是英俊,体贴,并未成为金钱的黑马。但十年过去,党项将自己跑成事业的金马,每年带妻子儿子出国旅行一次,给妻子一张可以大额度透支的信用卡,妻子的任何提议永远只有点头没有反对。甚至儿子都对莉莉说,妈,你嫁给爸这样的人,就等于进了保险箱,看着我们老师每天都想问出男朋友到底有多少钱,觉得你们甚至不是活在一个时代。莉莉知足的,她怎么会不知足,虽然每天看到丈夫的时间不长,但这就是生活的代价,丈夫真的天天在家陪自己,她会幸福吗?她也不会。
人闲了,就会胖,莉莉每天上午送走丈夫便去健身中心消磨时光,下午去学习时装设计,她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甚至她会主动去拜访旧日同学,她旧日的同学水竹,原是政府公务员,突然在某一天辞职开了花店,莉莉愿意到她那买花,可以聊几句,看看她的生活状态,成为确定自己坐标的系数。水竹也很会做生意,经常将新到的花送莉莉一束。莉莉自然将身边的朋友都带成水竹的客户。这一天去,看见水竹站在后面的储备间里,手拿一个馒头,捧一小盘芥菜肉丝,吃得津津有味。莉莉最受不了,一个女人如此粗糙的生活,坐下来安定地吃饭,是一个女人有尊严的标志。可是莉莉看到水竹那么甜蜜地笑着,看到她说,你来晚了,这是隔壁的孙大娘炒的芥菜肉丝,太好吃了。然后放下碗筷说,给你泡功夫茶喝喝,天干风大,来润润喉,是我新买的六安瓜片。坐在水竹对面,常觉清风扑面。可爱有趣,她总是笑的,其实莉莉知道,水竹的生意开始没多久,应该还在一个艰难拓展的阶段,但仍见她淡妆素裹,店里不停的有朋友来访,水竹就那么不可思议地甜蜜笑着。莉莉问她,你一天工作几个小时?水竹想了一想,10~12个小时吧。莉莉说,有点不可思议,一年平均365天,几乎不休息,这有什么乐趣。水竹笑,小乐趣从来不足为外人道,但每天看见这么多鲜花,可以教那么多女子插花艺术,可以享受与花同在的光阴,工作多久就不太在意了。当然也会有累的时候,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
也就在那一天,她步行回家,路过加州牛肉面,不经意的斜眼向里面看了一眼,她害怕这样油乎乎的店辅,觉得如果自己在里面吃饭,会无法呼吸丁。可是她看见了自己的老公,正对着一个长发女子讲话,那神情是多年前他们恋爱时才有的疼惜欣赏的神情。莉莉站在店门口,突然想起小说中的一句活:“巨大的空洞使你张口,但喊不出声音,更没人听见”。她就一直站在那,直到党项看到她,她才想到逃,但她还是看到了,那女子的脸,一张性感的年轻的脸孔,她第一个感觉是,他的品味什么时候降低了,降到可以迁就这样肉乎乎的女人了?她从此拒绝见到党项,她无法面对他。她一次次在心里想的是,我看到很多被人抛弃可怜的女人,这样的境遇怎么可能轮到我身上,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
她变成酗酒的女人,每天坐在起居室或卧室,望着窗外,或者看着乱七八糟的把人当白痴的电视,反正党项已经搬出家,她无须顾忌任何人。她实在无法再在屋里呆下去时,就去看凯、西、茉,她们每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打转,忙得焦头烂额,昏天黑地,乐此不疲。莉莉突然想,每个女人是不敢停下来,停下来,意味着想起自己,谁敢想清楚自己,即使拥有别的女人不曾拥有的一切,最难面对的仍是自己,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水竹的店,她扩张了店面,正忙着装修水竹放下手中活计,带她去一家临近的茶坊,每次面对水竹,莉莉都觉得有温润水气迎面而来,安定不慌乱。
莉莉问水竹:“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水竹笑着为莉莉斟茶,答道,“并没有刻意不结婚,只是还未遇到。”
“每次看到你都神采奕奕的,你从来不累吗?”
“也累啊,你没看到罢了。”
“以后想怎么样呢?就这样一个人度日就完了?”
“这样不挺好吗?”水竹从始至终未问及莉莉的个人问题。水竹的贴心就在此,知道你的问题,却只陪伴不谈论,因知谈论无意义。水竹慢慢说,“记得以前读过台湾作家骆以军写的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女孩,夜夜笙歌,过着每天坐在酒吧等天亮的日子。某天她又喝得烂醉,吐了巷口一地都是,听见一阵密集或散落的脚步声,抬头发现一群老公公老太太,正背对阳光精神饱满的跑步晨练,她才知道又是清晨了,不禁想,他们已经开始今天的生活了,而我仍留在昨天。”讲完故事,水竹温暖地笑,淡淡地转动茶杯,没有任何评论。莉莉曾很同情水竹,觉得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完全凭自己一分钱一分钱的打拼,是不幸福的女人。但看着水竹那样的笑意,明白,自以为是,大概说的就是自己。
3个月,莉莉做颓废母亲,颓废中年老女人,不化妆不做事,完全喝酒放纵,然后睡去,以防睁着眼睛流泪。不得不清醒时,开始更多地想12年婚姻的点点滴滴,想她拥有的友情,最后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自己到底是谁,足什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有时莉莉会在醉中大笑自已,在这样的年龄尚如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一样无知弱小。然后她找到那个情敌,那个抢走她丈夫的女子,只是与她平静对坐,并不言语,那女子终不耐离席而去,临走扔下一句话,是你自己丢了你的丈夫,你从不曾为他考虑,他很寂寞,而你不能给,所以有我。看见她美丽的背影,莉莉突然觉得释然,像肩膀上的包袱突然不在了。她去看水竹,告诉水竹她要做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时装,实现少年时汹涌如今被生活过早掩埋的理想,水竹笑眯眯地望着她,只问,如果流动资金需要帮助,我还有一点小钱也许可以帮帮。莉莉拥抱水竹,在她耳边说,你让我见识了生活真正的景象与力量,是我要说谢谢。水竹轻拍她的后背,温暖厚实,像一个母亲。
莉莉终于懂得创业滋味,像年份不够的名酒,辛辣而欲罢不能。凯、西、茉、水竹经常去看望她,水竹会给她带来自己烤的面包,煮的绿豆水或银耳羹,而凯、西、茉都对她进行了小小出资。莉莉知道离开男人自己一样可以有力量。而原来的依附,是自己不曾察慌或不敢承认的。而在她真正为事业忙碌的时候,党项打来电话说,莉,我只是寂寞,除了你,我并没有爱上谁,我们能否重抬过往?莉莉沉默地握着电话,未答复。她想,她要好好想一想,才可以答复党项,这份爱他良深、却也伤她良深的爱情,到底可以走多远?或者是否还能向前走?
但也许正如水竹所说,为什么一定要个答案才能安慰自己呢?向前走便是答案了。莉莉觉得35岁,自己才知什么是女人,什么才是女人的一生。不禁眯起眼,看阳光温暖。一切完美都要从不完美出发,才是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