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从省邮电学校毕业,被分配在大别山区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当邮递员,女朋友也随之与我分手。我的心情简直糟透了,成天琢磨着怎样走出命运的魔掌,根本无心耕耘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所负责的一条线更是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邮件少得可怜。这倒好,我总是等它们积攒得差不多了才劳驾自己跑一趟,大概平均半个月一次吧。好在下面管理松散,没有人问过,说白了,其实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山村小邮递员的存在,但有一位老人除外。
这位老人住在深山里的一个村庄里,大约已年过花甲。每逢我送信到他们村,总看见她老远就站在村口。我还没下车,她就迎了上来,小声问:“有我儿的信吗?”
渐渐地我就知道了这位老人的一些事: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在深圳打工。开始我还在邮包里翻找一遍。问多了我就有些不耐烦地说:“没没没!”车停都不停直奔村长家。
但老人还是不厌其烦地嘱咐我:“娃子,有我儿的信麻烦你给捎来,啊?”
我送信是没有规律的,或十天或半月的,但每次总是老远地被老太太迎接着。我不知道这位老人是不是每天都这么等着,那时我根本无心琢磨这些。
在我的记忆里,还真给老人送过一回信,是从深圳来的。老人拿着信小心翼翼地求我读给她听。也许是老人的神情让我良心发现,我破例耐心地给她念了,还把要紧的解释给她听:“你的儿子春节忙,不回家过年。”
老人的眼里顿时涌出了浑浊的泪。那会儿我动了恻隐之心,忙安慰她:“但您的儿子很有孝心,马上要给您寄钱和年货回来。”
老人顿时含着泪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说:“啊唉,啊唉!多谢娃子,多谢娃子!”
等我将信件送到村长家时,惊奇地看到老人竟然比我先到了村长家,但不是找我,只见她高扬着信,神气十足地说:“我儿来信了,要寄钱回来,还寄年货,大城市的年货呢,赶明儿过去尝尝鲜!”
村长笑眯眯地说:“好嘞!赶明儿率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您家去尝鲜!”
“好啊,好啊,我还得在村里再买些腊鱼腊肉,备足些好啊。您家里有余下的就给我留着,啊?我儿的钱快到了,快到了!”老人因激动而满脸通红。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一场又一场纷飞的大雪将大山、小村和我的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我送信的次数越来越少。腊月初八这天,我在旧历年里最后一次到老人的村庄。老人上前一把拉住我,急切地问:“有我儿的汇款单吗?”
“没有。”我几乎忘了她的儿子曾给她写过那封信。也许是天气的原因,我的回答恢复到以前冷冰冰的状态,根本没有在意一位老人此时的焦虑与不安。
一个星期后,我将一些零散的邮件锁进抽屉,提前回家过年了。家的温馨暂时融化了我心头的冰山。我将那个恼人的穷山沟抛到了九霄云外,痛痛快快地过了一个喜气洋洋的春节。但好景不长,月半过后。我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大别山区,回到了那个让我沮丧的工作岗位。
我将年前没有送出的邮件整理了一下准备送出去。这时,我突然发现了那位老人的儿子从深圳寄来的汇款单和包裹单,不禁一愣,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我马不停蹄地向老人的村庄赶去。可我已经去得太晚太晚!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老人已经长眠于村口的坟山上。
据说,老人在年前每天都在村口翘首企盼,任谁都劝不走。她说:“我儿子说到了就会做到,除非……除非他出什么事啦?”一说到这里,老人总是连扇自己几耳光,然后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瞧我这乌鸦嘴。我儿没事的,他会寄回的,我再等等。再等等!”就这样,直到大年三十辞旧迎新年的爆竹响起的时候,村长再一次去劝老人时,发现老人已被雪覆盖,成了一尊永远的雕塑。
老人的遭遇让我麻木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我手捧汇款单和包裹单跪在老人的坟前痛彻心扉,嚎啕大哭。那是一个因生活的不遂意而变得玩世不恭的青年从骨子里流出的忏悔的泪。
我请求老人的儿子惩罚我。真的,无论他给我怎样的惩罚我都能坦然接受。但那位跟他的母亲一样纯朴的汉子缓缓扶起我,说:“我母亲九泉之下是不希望我那样做的。你引以为戒好自为之吧!”
这位母亲的遭遇是我一生的痛悔,尽管我后来“脱胎换骨”,“改过自新”,成了邮电系统的先进个人,但这种痛悔依然如影相随,永远无法摆脱。
我要奉劝年轻的朋友们,涉世之初,许多事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无论如何不能自暴自弃,那样不仅虚度光阴,空掷年华,而且可能会伤害别人。为了他人,更为了自己,请走好涉世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