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是福,但我似乎与这福分无缘。虽说小城的边缘是山,但却未曾去过。城外五里处倒有一座,在夏日的傍晚,夕阳好
山居是福,但我似乎与这福分无缘。虽说小城的边缘是山,但却未曾去过。城外五里处倒有一座,在夏日的傍晚,夕阳好的时候,还能看到它隐约的轮廓,在绯红的晚霞下显出一层梦似的紫色,约约绰绰地,在青色的雾气里浮着。但那说到底并算不得真正的山,只能说是一溜的小丘陵,有点山的架式罢了。
据说真正的山是在离城三十多公里外的地方,那里横亘连绵着几千里长的大别山脉,我却从未去过。说来奇怪,我好象与山缺了点缘份,虽说每年也要跑一点地方,却从未真正亲近过山。去云南四川时看着那一座座的山峰,高挺壮大的不象话,跟天梯似的,直插云宵。却也只是在火车上,看它们一寸寸地掠过,间或穿过一个黑黑的长长的隧道,听那火车轰隆隆,轰隆隆的在它腹中激起动荡的回音,它却只是沉默。
但今年八月中旬的一个燥热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快点准备一下,我们要到山里去避暑。
一出城便看见路两旁青翠的白杨裹挟着田野里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车行不过十来分钟,两旁平坦的田野渐渐不见,开始被一座座绿色的小山所替代。一路行来,不外是山色,随着天色的渐渐放低,次第地显出些深绿浅黛的色调来。空气里开始飘浮着各种树木混和的味道,比那种田野里的香气更为清远。气温也随着车子的左盘右旋,一层层地低了下来。
徐志摩在他的《天目山笔记》开篇记到:山中不定是清静,庙宇在参天的大木间藏着,早晚有的是风,松有松声,竹有竹韵,鸣的禽,叫的是虫子,阁上的大钟,殿上的木鱼,庙身的左边右边都安着接泉水的粗毛竹管,这便是天然的笙萧。我不大喜欢他的散文,对这段话印象却深。仿佛只有这样,方显得“蝉噪林欲静,鸟鸣山更幽”的意韵,若不然只有一片死寂,也许会有地老天荒的阔大,却少了点人间的乐趣,终是无味。
此山名为“龟山”,因山的主峰形似一只乌龟而得名。当地传说是远古时候有一只神龟,因不忍看人们受十日同出之苦,挺身而出,一口气吞了九个太阳后化为一座山峰,日夜守卫着人们的安宁。故事是相当的老套,大约也是射日传说的一个支系。除了明朝的那个李贽在这座山中讲了十几年学外,似乎也没有更多的人文痕迹。但正是如此,它却得以保留着大部分天然的野趣。坐在车里,看着那些松,杉,竹一层层的覆在山体上,杂以一些李子树,栗子树,柿子树,梧桐树以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树木,将整个山峰勾勒出的疏疏朗朗的轮廓,被西斜的落日一衬,显得异常的苍翠。道边的山上则看得见柔蔓的芭茅草随风而舞,杂以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各色小花,竟有说不出的妩媚。青色的柏油路上不时会有几只未成年的小牛犊散步,见车来了,也不惊慌,慢悠悠地摆着尾巴让到路旁,而牛后必有一人,高挽裤腿,穿着或灰或蓝的夏布衫子,戴一顶被太阳晒得变了色的枯黄的草帽,将手里的一根小竹鞭缓缓地画着圈,圈里的故事,却是猜不出。
对于一座离家太近的山来说,游山绝不是真正的目的。能在山中住上几日,听听竹间林梢的风涛声,清晨小鸟的婉唱,夜里小虫的浅吟,比东游西逛,累得腿酸脚软更有意味。除了我,同行的人都是这座山里夏季的常客。每到七八月间,必会在周未找出各种借口相邀上山,包上一幢私家的小楼,过两个凉爽的日子。周一一早,就急急忙忙地赶下去,过了那闹哄哄的五天后,又换一个理由,一头扎了进来。
一下车便看见一面的小悬崖,有无数的楠竹自峭壁中伸出头来。再往下则是一道山谷,谷中有零落的水田,也看不清种的是什么。一条黄色的土路沿谷蜿蜒蛇行,不见人迹却显人痕。路外又是山,两幅翠屏似的拨地而起,将所有的目力遮了个平平实实。
忽听有人在大声喊叫,往左一看,有一幢小楼矗在一个小平台上,白墙绿瓦,很简单朴素的小别墅式样,条石砌成的台阶直通大门。拾级而上,竟拐了二三个弯方到楼前。一条小碎圆石铺就的小径围着小楼转了一个圈。此外,则是绿色的草坪了。
让我没想到的竟有一大群人涌蜂而出,新交旧识,招呼寒喧声一片,在山谷里此起彼落。这么闹哄哄的停了一停,就听得一个女人用了一种尖而脆的声音大喊一声:开饭罗。于是停了寒喧,大家又一哄而入。没有宾主之分,更没有谦虚礼让,各人寻了一个座位,开始据案大嚼。吃至中途,有一人大喊:锅巴粥,有没有锅巴粥?另一人应声而起:锅巴粥是我的强项,等着等着。俄顷,透过玻璃窗,只见一人,站在一只铁油桶改造的火炉旁,拿了一只缺了边的破蒲扇,忽忽地扇着,一股浓烟自炉中冒出,炉上,却架着一只看不出颜色的锅。〖作者:吟媚〗
待端上桌一看,一人一碗黑乎乎的清浆水,竟如洗砚池一般。大家于片刻的诧异之后,突地哄然一笑,强项强项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稍后再看,一锅墨水却已见了底。《世说新语》载:“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陈遗最终靠了这点亲孝救了自身的性命,宣讲的那是那套儒家大义。但这种农家最常见的食物确是一种美味。在现在这种“不粘锅电饭煲”式的煮饭方式下,这“铛底焦饭”也已成了一种奢侈,谁家还有那点空地去生了红泥火炉,用细柴火去慢慢烘培那一点焦黄呢?所以这一锅被烤黑了的锅巴能被众人如此青睐,也在情理之中。
饭毕,夜色已四合,站在小楼前,仰头望天,只见满天繁星,一颗颗的格外清亮。忽记起七夕之日,特地站在楼顶赏星,看了半天,竟不知所以然,怎么也找不到银河的所在,更别提那一对传说中的苦命夫妻。
就这么打了个岔,身边小楼突然大放华彩,那星星,攸地黯了下来。我因了这一明一暗,终于找到了寻不出牛郎织女的因由。而屋里却传出哗啦啦,哗啦啦的一阵脆响,一桌麻将牌,已经开场了。
这回轮到我诧异,若只为这一娱乐,在家中的空调房中便可举行,何苦巴巴地寻到这里来?身旁一人笑道:不然,空调吹久了毕竟闷心。不如这天然的空调,外带天然的网吧,更让人神清气爽。再说了,若是久住山中,没有别的娱乐,这可能是唯一的娱乐。只有如此,才是一个真正的山居。
原来山中真的不定是清静。他说这话时,我能听到山里竹林里虫鸣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却带着一种金属的刚音,中间似无间歇,让人疑心不是鸣声而该是振翅的声音。倒是有一种短促的“咕咕”声一递一声的插进来,揉出点舒缓的节奏。周作人在《蚯蚓》篇中曾写到:“在空旷的院落中,常听见一种单调的声音,仿佛似促织而更为低缓,含有寂寞悲哀之意”。讲的是蚯蚓的叫声,我从这篇短文才知原来蚯蚓也是有叫声的,但现在虽在山中,想要听到这种声音,恐也要愿望落空。
〖作者:吟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