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短篇小说印象
霍桑的短篇小说像是一些色彩斑斓的梦，文字就是这些梦的颜料。用心去读，你就会发现那文字里不仅有色彩，还有味道，一股股地直往读者鼻子里钻。氛围是更重要的一种感觉，读他的小说，抓住你的往往不是情节，而是这种无处不在的氛围。
新英格兰是霍桑的家乡，小说中的故事大多发生在这里。阴天或者晴天，城里僻静的街道或者郊外旷远的农田，不经意间，他的人物就向你走来。《戴维•斯旺》主人公就叫戴维•斯旺，他在故乡通往波士顿的路边小睡了一觉，居然有三拨人打过他的主意，也不知该说可惜还是幸运，命运之神走掉了，这位贪睡的主人公从头到尾也不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这在我的阅读经验里倒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牧师的黑面纱》讲一位素有威望的牧师有一天突然戴上了黑面纱，教民见到他后无不敬而远之，奇怪的是这位牧师竟能从此将黑面纱戴到生命的终结，这是存心要和读者过不去啊。一部小说到最终也不揭谜底，我只能恭喜它赢得了不可解释权——换个角度讲，这就是象征手法吧？《雪孩》当真想要大人傻掉，到底是真是假啊？这篇我讲给孩子们听了。我说其实真假无所谓了，你希望是真还是假？雪孩子能有生命，可作者写的又明显不是童话，你要怎么看？随意啦。《美的艺术家》写得太美了，要有多么美丽的心灵才会造出这巧如精灵的蝴蝶。人间的奇才不可想象，人间的奇迹亦不可想象。相信它，我宁愿相信它，纵使他被折断、碾碎了，我亦不忧伤，在上帝的秘库里，美是不可摧毁的！还有《拉帕齐尼的女儿》多么美，却是用毒花滋养长大的，你要怎么面对这残酷的世界？青年乔范尼无法与他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了，因为当毒素散去，姑娘贝雅特丽丝也即香消玉殒。这个故事与《胎记》异曲同工，一样让我们看到纯真与邪恶的冰火无缘。
霍桑不愧是杰出的心理小说家，“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宗师”，他的小说从不单纯地叙事，在那人物挥手投足的瞬间，情感与思想总会如飞瀑喧豗、春潮漫漶，牵引着你走出好远。他的故事仿佛不是由作者之手写出，而是经自然之力催生，神奇的力量载着无尽的幻想升腾天宇，除非你尽力去思想，否则你将跟不上作者自由的步伐。我喜欢这种感觉，生活是海洋，所以小说也应该是海洋，裹足如何能前进？关窗何以见阳光？
说起神秘感，《韦克菲尔德》是最经典的一篇，这故事我听格非老师讲过，故事本身也是来自于霍桑所读的一份报纸，或许是真事。当年，韦克菲尔德这名男子因为对婚姻的困倦，忽一日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出走以后也没走远，就在自家那条街转角处，住进了一家旅店。此后居然长达二十年不回家。这期间他什么也没做，就是不停地观察自家的情形。时光流转，妻子老去，他也渐趋迟暮，人生中最主要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仅仅是一个突发奇想，为此付出一辈子，这种诡异的生活或者说是生存方式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最后在一个雨天，韦克菲尔德像个没事人似的重又回到自己的家中，故事就结束了。
我想这个故事的原版一定另有隐情，另有解释，然而故事到了霍桑手里就是这样，这本来就是霍桑的《韦克菲尔德》，已经被霍桑化的一个故事。这故事有一种说不出的调调，霍桑也不解释，我猜测是霍桑本人对刻板生活的一种反叛。网文中有这样一段可以佐证我的猜想：“霍桑是一个思想上充满矛盾的作家，新英格兰的清教主义传统对他影响很深。一方面他反抗这个传统，抨击宗教狂热和狭隘、虚伪的宗教信条；另一方面他又受这个传统的束缚，以加尔文教派的善恶观念来认识社会和整个世界。”我想他所反映的也是普遍人性中的特例，这个故事虽然不是很有生活感，但却相当有小说感，这种虚假的真实，尤其牵动我们对生活的反思。我在自己的读书笔记里也记过这样的话：“超过日常生活的真实，便是艺术的真实，它是灵魂对现实的怀疑与拷问，每个有责任感的读者都会倾心关注，绝不轻易放过。”
霍桑的小说让我明白那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会比可能发生的事情更有意义。小说其实就是追求一种异质感，可叹多少年来，我因为受到传统小说分析模式的教育，完全忽略了小说的这一价值，做了几十年的门外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