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记(叁)之“红楼梦”
夜已深,时光仿佛一下子沉淀起来,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却总有偶尔闪过的车灯弱光如影子般冲击着渐有睡意的灵魂深处,慢慢消融……
印象中快毕业了吧,反正是一个混沌不清的时间段,姑且忽略不计。
仿若有沉闷的空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大脑,是想起了什么吗?
莫名的竟然提了几袋牛奶,顺着一级一级的楼梯,到了老乡阿正的班级。人不多,已想不起都是些什么人,脸庞都是模糊不清地一晃而过,像调焦的镜头,定格在渐渐清晰的阿正身上。
阿正的桌子下面摆了几个大纸箱,他正在和一个貌似收废品的老头嘀咕什么。
我说,阿正,你在干什么?
“啊……哦,姐,我正要把这些书处理掉。”阿正转过脸见是我,甩了甩头发。
阿正一直叫我姐。我比他大一个月,又经常以老乡的情谊帮助他,所以他尊称我为“姐”。
一听说是书,我来了精神,弯下腰,打开纸箱,一本一本地查看。
书真多呀!沉甸甸、齐整整地摆成一排又一排。但大多是一些粗俗不堪的小说或是职场如何做事之类的,有些连薄膜包装都没拆。我有些失望,这些我都不感兴趣。
意外地找出了两本《中国古代文学史》,顿觉爱不释手。“这两本我要了!”我嘟囔一句刚要翻翻,却见那老头很不情愿地看着我,眼神有些怪异。看到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熟悉,或是和某个人有点像,却再是想不起来。
轻轻把书放在一边,又突然发现几本连环画,相对比较崭新,有《孔雀东南飞》、《红楼梦》、《西游记》、《射雕英雄传》等,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我一股脑地抱起来,用不容质疑的声音对阿正说:“这些连环画,我也要了!”
阿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倒是那个老头却缓缓站起身,瓮声瓮气的说:“姑娘,这样不太好吧!这书——我已经买下了!”
“大不了我再给你钱!”我没好气的皱皱眉,用锐利的眼光盯着阿正,阿正摸了摸脑袋,表情有些尴尬。
正想再挑拣几本,手机响了。是一个以前做过家教的客户。她说:“妹子,我们家孩子英语不行啊!你再帮她辅导一下吧!”
我解释说:姐,我英语不行,不是强项,只怕误人子弟,您再找个人吧!要是作文还差不多。
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大堆,足有十几分钟,终于婉言谢绝,挂了电话,眼到之处吃了一惊。
那几个装书的纸箱不见了,我、我原本还想再挑些。
“阿正!”我大叫着,几乎要跳起来。
阿正抹着汗跑进来,眼光躲闪,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书呢?书哪儿去了?”我着急地推推他。
“姐,你别生气!”阿正忙拉住我,附耳小声说:“姐,别嚷嚷了,实话对你说吧!这书来路不正,你还是不要了!这是我暑假打工的老板的。干了俩月,没发工资,老板赔钱也窜了,我们几个员工只好把他的东西瓜分了,我就要了一些书,卖几个钱只当抵工资吧!”
我气得一阵瘫软,又不好说什么,坐下来,抱着刚才幸免遇难的文学史和连环画,长长出着气。
看我心生遗憾无精打采的样子,阿正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几本连环画讨好似的说:“姐,消消气,你看,我偷偷为你藏了几本,你一定喜欢!”
“你——你以为这就是好的吗?”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却一把夺过来翻看。
看着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说:“你说,为什么刘兰芝的婆婆那么恶毒?非要生生把两个相爱的人分开?”
阿正远远地站着,叹口气,答非所问的反问道:“你说,咱南阳那么多男的,你为啥非得找个驻马店的?”
我从《孔雀东南飞》中抬起头,惊异地看着他,阿正不看我,呆呆的看着前面一个空着的座位。
不错,我找了个驻马店的男友,这事儿几乎全校皆知,他就是我现在的老公申。申当时是学校“驻马店帮”的头目之一,因“骁勇善战”而得名,人称“申哥”,长相极为普通,或许,谁都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和他搅在一起。
我红了脸,站起身,冷冷地啐他一口:“呸!管你屁事儿!”说完走得远些,再次埋头画书中。
阿正追过来,不甘地问:“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读书,觉得我们都是粗俗不堪的人,想你一定找一个高雅风趣的人,却为什么找了一个和我一样目不识丁的莽夫!”
他这话有些夸张,让我有些不高兴,于是撇了撇嘴冷哼着说:“你怎能和他比?起码他可以保护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你,不过像扶不起的阿斗一般。”
“阿斗?阿斗是哪个班的?”阿正迷茫的眨眨眼。
我扑哧一笑,忙岔开话题:“我问你,财迷,刚才的那些书你卖了多少钱?”
“哦,大概有二三百吧!”他又不好意思起来。
“二三百?”我没细究他的话,一听说这么的贱卖,急了眼:“你个败家子,才二三百你就处理了?难道你的灵魂和这些知识就值这么多点钱?真是俗不可耐!你心里除了钱还有什么?什么时候才能读点书长点见识,没听说吗,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知我话还没说完,阿正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闪着金光的塑料袋,说出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嗯嗯,姐,你这话有道理!这几枚金币就是从刚才的书里找到的,应该值些钱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石化了两秒后,便懒得理他,只拿起刚才我提过来的一袋牛奶喝起来。一股甘甜的味道涌进身体,就像手中的书渗入大脑的感觉。
阿正也不客气,一伸手也拿起一袋,刚想送入口中,却顿住了动作,目光随着进入教室的一个短发女孩移动着,一直看到她坐下。
这女孩我认识,她叫敏。看着她的脸,我越来越惊异,因为我发现她和刚才买书的老头相貌极像。
“她……她是不是刚才的……”我话有些结结巴巴。
“对呀!看出来了?刚才那个老人就是敏的父亲!”阿正斜着眼睛丢过来一句话。
我一阵脸红,偷偷扛了扛阿正,小声说:“喂,我……我不知道那是她爸!他既然已经买下了书,我们又私藏些,有点过分吧!你……你赶紧去给她道个歉,实在不行,咱给她钱!”
没想到,阿正龇牙一笑,轻松的说:“不用紧张啦!反正她以后可能是我的媳妇,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啊!我张大了嘴巴,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的那本《儒林外史》就是借给她看的,她也爱看书!”阿正浅笑着又补充一句,咬开了牛奶袋。
我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训他:“只顾自己喝,你不会给她拿一袋?”
阿正撇了敏一眼,把自己手中的那一袋递过去,一本正经的问敏:“你……喝吗?”
这怎么好。我使使眼色示意他拿袋新的,没想到敏并不计较,抿嘴不好意思地一笑,伸手就接。
当她的手刚够着牛奶的时候,阿正却突然抽回来,冷喝一声:“想喝?自己不会拿?”
我以为敏会生气,哪知她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缓缓走过来,拿起一袋牛奶,胆怯地看了看阿正,重新回到座位上,咬开,慢慢地淑女般吸吮着。
哈,我哑然失笑。没想到阿正也有很man的时候,可谓一物降一物。
从此,我当然祝福他们了!
只是这书、这连环画……我很爱很爱!
但很不幸的事,我睁开了眼,于是——我这才发现,我抱着的不是书,而是硬硬的被角。
原来,从我提着牛奶上楼的那一刻起,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没有连环画,没有阿正和敏,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