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南郑秀才王五,年方十九,出身寒门,自幼父亲病亡,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因为家贫无依,只得靠母亲接一些针线活的微薄收入来度日,所以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幸亏邻居刘大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时常周济他们,这样王五才得以
陕西南郑秀才王五,年方十九,出身寒门,自幼父亲病亡,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因为家贫无依,只得靠母亲接一些针线活的微薄收入来度日,所以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幸亏邻居刘大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时常周济他们,这样王五才得以继续读书考了秀才,所以娘俩都很感激刘大,尊称他为刘大先生。一日傍晚,王五吃完饭正和刘大先生在自家门口聊天,忽然看见自路东有两人向这边走来,远远看去似乎是两位年轻女子,一着粉衣一着黄衣,身姿婀娜步履翩翩。待她们走到近前再仔细一看,那真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均是丰姿冶丽的二八佳人。王五正值青春年少之时,此时又尚未娶妻,自是眼光紧紧盯在二人身上眨也不眨,一副痴迷之相。
经过王五家门口的时候,粉衣女子看见王五那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转头轻轻一笑,随即停下脚步与同伴小声嘀咕了一会,好像在商量着什么。待二人说毕,只见那黄衣女子突然上前对王五拜了一拜说道:“我和我家夫人去走亲戚,现在天色已晚但却路途尚远,我们两个弱女子晚上赶路也不安全,我家夫人想让我问问公子,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借住一晚?”王五听得此言大感意外,一时有些踌躇。虽说女子所言合情合理,但是毕竟素不相识,况且男女有别,这可如何是好?刘大先生在旁看了个满眼,此时见王五一副为难之色,于是便对王五说道:“这有什么困难的,你家本有两间房,你让她们和你的母亲住一间不就行了?”王五听了心中尚有些迟疑,斜眼看去那粉衣女子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偷偷看着王五,清眸流盼楚楚可怜,王五见了不由心肠一软,再加上刘大先生一说,当下满口应允,将两位女子让了进去。
一进得房中先将她们引见给自己的母亲,并向她禀报了缘由。老夫人也本是热心慈善之人,当即就留两位女子在自己房中宿下了。第二天一早,王五起来向母亲问安,却发现两位女子已经在洒扫厨舍打水做饭了,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王五不禁大为诧异,就去问自己的母亲。母亲笑着说道:“昨晚聊天的时候,那位夫人自称姓黄,芳龄十八,是个寡妇,和她一起的是她的婢女小慧。家中除了一些远亲之外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她说她看我年老心慈,愿意认我为母亲,也好帮我在
家里操持家务。我见她身世可怜,且又手脚勤快,而我年龄日增,这老胳膊老腿越来越不中用了,留下她以后也能帮我做点家务,所以就应允了她,你们以后就以兄妹相称吧。”说毕便让黄氏上前见礼。王五听罢心中有些惊讶,心道这女子来路不明,总觉得留下她们似乎有点不妥,但见老母已经答应,他又是个孝子,也不好拂了母亲的心意,于是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让她们住了下来。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黄氏平时和婢女小慧帮助王母缝补刺绣洗衣做饭,闲时打扫庭院。王五家的房子原来有些年久失修,但是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一直没能雇人修理,而黄氏一来不仅将破旧的窗户用油纸糊好,连墙上一些裂缝也找人来修补了,整个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王五见状惊喜之余心中也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她的钱是从哪来的。转天他去刘大先生家串门,闲来无事就对他说了自己对黄氏的疑虑。刘大先生听罢也很诧异,想了想方对他说道:“若是如此,你何不告诉她家中穷困,再问问她有没有闲钱可周济,以此来试探一下她。”王五听罢深以为然,于是回到家中就假装不经意间将刘大先生所教之言对黄氏说了出来,黄氏听后默然片刻方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平时喜好赌博,若是给你很多钱,恐怕你就会拿去赌掉,所以每天我只给你三百文。至于你母亲的衣食和家里的用度不用你管,这都由我来出,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了。”王五听后心中大骇,因他平时确实喜欢小赌,但是一来因为家贫没有赌资,而来不愿被老母知道,所以隐藏甚深,除却一两个好友并无人知晓,此刻却不知黄小姐如何得知,所以此时又惊又怕。但想到依她所言每日可得三百文,而且不用养家,那自是再好不过,于是便低头默然不语。自此以后每日一早黄氏便给他三百文钱,也不管他如何花销,反正其他吃穿全由黄氏一手包办,而王五生活也大为好转,家中逐渐衣食无忧。
过了数月,王母忽然得了风寒卧病在床。黄氏每天亲自端茶送药嘘寒问暖,对她就像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关怀备至。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很快王母的病就大有起色,逐渐好转起来。此时王五和女子相处已久,觉得黄氏不仅月貌花容娇媚动人,性子也是温婉贤惠秀外慧中,心中对她很是喜欢,甚至有时晚上做梦还会梦见和黄氏在一起嬉戏玩乐,隐隐有了想娶她的念头,但是总觉得她有些来历不明,所以也不敢对母亲说出口。一直到王母病好,老夫人心中非常感激黄氏,不由想到如此贤淑的女子,若是能做我的儿媳不是亲上加亲吗?于是召来二人对他们说道:“你们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虽以兄妹相称,但是瓜田李下终要避嫌,因此我有意将你们结为夫妻,不知你们有没有异议?”王五听罢心中暗喜,母亲所言正合他意,自是兴奋的点头不已,口中不住说道:“全凭母亲做主。”黄氏也是脸带飞霞,低头不语。王母一见心中大喜,笑着说道:“既是如此,我就请来刘大先生给你们作保,今天就给你们完婚。”正好刘大先生到他家来找王五,王母迎上前去将此事告知了他,刘大先生一听便满口应允,于是当晚两人就结拜为夫妻入了洞房。
自嫁给王五之后,黄氏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母亲,然后就操持家务,也不让王五干活,想读书就读会书,想赌博就出门赌博,反正每天三百文,既不多给,也不少给。但是每次王五早晨出门去赌博,下午一进家门还没张口黄氏就知道这天的输赢及多少,王五觉得非常奇怪,每次问她都回答道是偶尔猜中的。有次王五贪念大起,对黄氏道:“每天三百文太少,要是你能多给一些,让我好好赢上一次,那咱们一年的吃穿就都不用愁了。”黄氏笑道:“我可以给你试试,不过你的心有点贪,未必就有这个福气。”于是第二日就给了他一千文钱并对他说道:“今天你去赌,赢到九千钱的时候,就要停手回家,千万不要贪心。”王五连忙点头应道:“就依娘子所言,我记住了。”说毕便出门而去。
这天他果然手气很好,到点灯的时候已经赢了九千多文了,此时婢女小慧忽然来找他,说是主母让他速速回去。王五心想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何不趁机多赢一点,于是又下了一把大孤注,结果骰子投下去就输了个干干净净。他心有不甘,还想再搏一把,小慧上前不由分说将王五一把拉出门外回到家中。一进门王五心中愧疚,不敢言语。黄氏迎上前笑着对他道:“我说的话该应验了吧?”王五唯有点头而已。从此以后他金盆洗手,再也不提赌博两字。平日枕席之间两人欢好的时候,王五也经常不敌黄氏,黄氏也不以为意,每次只要王五尽兴就行了。久而久之,王五见小慧长的水灵,又打起了她的主意。有一次趁着黄氏不在想调戏小慧,小慧一边挣扎一边说道:“娘子是个非常精细的人,我们一举一动她都知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而且你的母亲现在年龄已经大了,需要更加小心才是,娘子岂是一般常人可以相比的。”王五一听心中大为害怕,赶紧放开了她。
没想到过了几天小慧就忽然消失不见了,他心中疑惑,便去问黄氏。黄氏面无表情的对他道:“我已经把她赶走了,留在这恐怕要惹事。”王五听罢也不敢追问,回头再想起小慧所言,不由心中有些恐惧,就去给刘大先生说了。刘大先生问他道:“你和她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王五道:“白日和一般人一样,就是睡熟的时候黄氏的身子有时候冷的像冰块一样,翻个身却又温暖如常了。有时我先醒来,闻到床账中似乎有微微的腥气,黄氏醒来后就有了浓烈的香味。”刘大先生听罢就嘱咐王五密切观察黄氏,看看还有什么异常。第二天晚上,黄氏推说身子不舒服,要求睡在王母那边,让王五一人独睡。晚上待他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梦中黄氏对他道:“那死婢子话太多,我已经把她驱赶到后院的草垛下了。我因和你有缘才来这里,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呢?”第二天早晨醒来,王五记起梦中所言,就对黄氏说后院的稻草已经霉烂了,需要去晒一晒。黄氏就和他一起到后院翻晒稻草,结果翻起最底下一层稻草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一条蛇盘在那里,蛇身粗细如同人的胳膊,已经被跺成一寸一寸的了,足有百余段之多。王五见状惊慌失措,而黄氏却神色如常,就像没看见一样。
王五心中忐忑,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开了。一出门他就赶紧跑去找刘大先生,并告诉了他方才所见之事。刘大先生听后大惊,但是一时之间两人手足无措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后刘大先生还是让王五先回家暂时观察观察再说。王五无奈之下只好怏怏而回,回到家中发现黄氏言行如同往常一般并无异常,他的心里这才稍稍安定。过得数日,他正在门口晒太阳,只见一个须眉皆白的灰袍僧人正从他门口经过,见到王五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王五正感奇怪,老僧突然对他说:“不知施主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王五不知道这老和尚卖的什么药,于是便与他来到一个僻静之地。
老僧见四周无人,这才问他道:“施主家中还有何人?”王五道:“尚有一母一妻。”老僧又问:“不知你妻子有生育否?”王五道:“未曾育得子嗣。”老僧说道:“我就知道她不能生育。”王五听罢觉得很是纳闷,不知这老僧何出此言。老僧又道:“你幸亏遇见老衲,再迟一点恐怕就会被她所吞了。”王五半信半疑的说道:“我家娘子虽然异于常人,但是对我有恩,不仅孝敬老母,而且贤惠能干。难道方外人就能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吗?”老和尚见他不甚相信,令他伸出手来,在他掌中用手指画了一道符咒,然后对他说道:“你若不信老衲之言,就持此符咒回家。你的妻子如若是妖,那么用画了符咒的这只手接触过的地方就会红肿溃烂,如果真是这样,你就赶紧到城西三里的报恩寺来找我。”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王五将信将疑的回到家中,正好看见黄氏在洗衣服,于是趁其不备,假意抚摸她的胳膊,结果那只手刚一碰到她的肌肤她就大叫起来,好像被烫到一样。王五悄悄看去,着手之处果然已经红肿溃烂,王五心中大惧,草草敷衍两句就出得门来,先是告知刘大先生,然后两人一路急奔至报恩寺,找到那个老僧人。这老僧正在大殿之中闭目打坐,一见二人前来便睁开双眼微笑着问道:“老衲所言如何?”王刘二人慌忙合掌作揖,请求救命。老僧又徐徐对王五道:“你妻子乃是蛇精所化,平时专能吞噬人畜,不过这次到你家中尚能赡养老母,勤劳持家,并未伤生,倒也算得一奇。老衲如若收她性命,未免有恩将仇报之嫌。不如这样,老衲教你一个办法,可以继续和她做得长久夫妻,也不怕她以后凶性大发伤人性命,你看如何?”王五一听大喜,连忙说道:“如此最好,还请大师指点。”
老僧问他道:“不知你妻子来的时候可带有什么行装?”王五想了想说道:“别的没有,只有一个很小的青布包囊,昼夜放在枕边,我也不曾观看,不知里面是些什么物事。”老僧听罢对他道:“这就是了。今晚月圆时分,趁其熟睡之时你把包囊偷来连夜给我,则此厄可解。”王五和刘大先生听完长舒一口气,两人商量了一下就辞谢而去。当晚月圆,黄氏睡的很早,王五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敢入睡,及至听得耳边鼾声微起,他试探了一下,确定黄氏已然熟睡,于是悄悄的伸手将黄氏枕边的包囊取了过来,正待打开查看,却见黄氏忽然翻了个身,他心中一阵惊慌,赶紧一动不动的装睡。过得一会看看黄氏并无动静,他经此惊吓却也不敢再看,生怕夜长梦多,于是起身蹑手蹑脚出得门来。门外刘大先生早已等候多时,一见王五就知已然得手,当下也不多言,拿上包囊便直奔报恩寺而去。王五却依旧悄悄回屋,上床安睡。
第二日一觉醒来,黄氏就发现包囊不见了,当即在房中翻箱倒柜,四处寻找。可是找了半天,房间里面钱财等物都在,唯独包囊遍寻不着。黄氏面色惨白神色黯然,不由痛哭起来,只哭的是悲痛欲绝,几欲昏倒。王母不知什么事情,急忙过来询问,王五也假装不知,黄氏只是哭道丢失了一个青布包囊。王五及母亲都道:“好在家里的钱财没动,一个小包囊值几个钱,何至于伤心到这个地步。”黄氏咬牙切齿道:“这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此贼必然深知我,所以趁着昨晚月圆我熟睡而盗取走了。”王五听罢心中惊惶,一时也不敢多说,急忙安慰几句就出得门来,直奔刘大先生家而去。
刘大先生刚刚睡起,一见王五赶忙让进里屋,关上房门,悄声对他说道:“昨晚我连夜将包袱拿去报恩寺,交与那老和尚。打开之后看见包囊内是一张蟒蛇皮,足有水桶粗细。老和尚对我说道:“这就是黄氏本相。如今她失去此衣,就不能再变回原形了,如此王家就可以享数十年的安乐了。烦请你转告王五,让他修心养性孝敬母亲,这样黄氏也可以保他多福啊。”王五听了暗暗称奇,想的化解掉一个心腹大患,不由长舒一口气,于是邀请刘大先生一起回去喝上几杯。两人刚走进家门,就见黄氏迎上来板着脸说道:“我嫁给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进你家门已经好几年了,如果有失德的地方,请随意处置我。否则我们就另外别谈。若是同枕而有二心,这日子怎么还能过下去呢?”王五一听惊慌失措,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刘大先生见状大声说道:“你贤惠是贤惠,但是至今不能生育,而且行踪诡秘,来历不明,能不让人起疑心吗?如果你有什么神通,请你明说,我们可不想和你打哑谜。”黄氏一听此言,泪珠涔涔而下,对二人哭泣道:“先生是正直的人,我也不敢骗先生。我确实是蛇类,起初本是来意不善,后来看见母亲对我视同己出,深为感谢,所谓知恩图报,于是才委身下嫁王五。此刻既然包囊已失,更无他念。今天既然你们已经识破,我就和你们约定,如果以后有想加害你们的话,就如同那个婢女一样。至于生子延嗣,将来娶个小妾我绝不阻拦,我只求孝敬母亲,操持家务就行了,如果这样你们还不能相容,那么请还我包囊,就此告别。”王五和刘大先生听了此番话,不由深为感动,两人都点头应允。此时突听外面有人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王五心知必是老僧在门外,急忙赶出门去。老和尚见他也不多言,伸出手指在王五掌心又画一符,这才说道:“恭喜施主夫妻恩爱。以此符咒接于伤处,自会疗伤止痛。”说完便飘然而去。王五回家依法而为,果然溃烂处完好如初。于是夫妻二人自此以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家人也其乐融融,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