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为了供我们兄妹三人读书,一向热爱土地的父亲第一次对家里的几亩薄田产生了怀疑。对于一个祖祖辈辈靠土地过活的农民,我想这种思想斗争是激烈而持久的,可惜那时我还不知道察言观色,只是记得那天早上父亲背着简单的行李包,脸色凝重地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以后要好好学习,我出去一段时间就回来……
一个月后,父亲的信回来了。这一个月,对于母亲来说是漫长的,每次放学回家,我总能看到母亲一个人对着山外的天空发呆,有时还折过身去擦眼角的泪水。当母亲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交到我手上时,我顿时有了一种异常激动的心情,脸涨得通红。要知道以前家里有信,都是父亲来念的呀!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在母亲忐忑不安的眼神里,我拿着父亲的信大声地读了起来。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读得非常流畅,就像在课堂上朗读课文一样。在我读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的眼睛还停留在我手上的信纸上,脸上满是泪水。信上说父亲在一家食品厂找到了一份工作,包吃住一个月800块,而对这一个月之外的其他事只字未提。母亲终于松了口气。
第二天放学刚到家,母亲就找来小板凳,让我照着信封的地址给父亲回信。那天母亲对我的信任已远远超过了一个母亲对一个只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的信任。蹲在地下,我写下了人生的第一封信。母亲站在我旁边,她说一句,我写一句,碰到我不会写的字,母亲就会换一句话来说。现在想想,对于从未进过校门的母亲来说,这种不时地转换“语法”凝聚了母亲对父亲及这个家庭多少的爱啊!在信里,母亲说,家里一切还好,叫父亲不要挂念;庄稼也已经种了下去,长得很好;前几天家里的那头猪卖了几百块钱,可以供孩子们买笔和本子,另外还可以买一些肥料;你在外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想家的时候就写封信回来......
这以后,每个月,家里总会收到一封父亲的信。而那些读信的夜晚,也成了我们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刻,大家如过节一般围坐在一起,就好像是在和父亲面对面地交谈。这种快乐的心情在我看来母亲比我们体会得要更深,并会小心翼翼地保持好几天。随着父亲来信的增多,我的回信也越来越多。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就可以独自给父亲回信了。刚开始母亲不放心,总怕我写漏了什么,写完后总要我认真地检查几遍,在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后,母亲会让我再读一遍给她听才放心。后来父亲回信表扬了我,说我的信写得很好,母亲就放心了,我也特别高兴。再后来我读初中了,父亲每个月的信还是如期而至,我们家的情况也比原来有了很大的改观。由于父亲原来在村里管了多年的变压器,有深厚的电路知识,工作不到一年,就被提升为车间主任了,工资也比原来增加了一些。
在我读初二那年,母亲在一次砍柴时不小心摔伤了左手,事后只是用碘酒涂了一下就继续下地锄草去了。看着母亲肿得老高的手,我心里十分难过,于是偷偷地给父亲写了封信,告诉他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是如何含辛茹苦一天到晚不肯休息;告诉他母亲是怎样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条,怕耽误了我们的学习,从不让我们兄妹帮她一下;告诉他在奶奶突然生病的那个晚上,母亲一个人如何背进背出将奶奶送到三里外的卫生院;告诉他母亲前几天手摔伤了却舍不得去卫生院看一下……写着写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在我把那封信放到学校的邮筒时,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7天后,当父亲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村口,与正要下地的母亲四目相对时,我看见父亲眼里溢满了浑浊的泪液,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向母亲移动,我看见母亲不知所措的眼神背后,是无尽的喜悦和疼惜。
多年后的今天,再回想当年的父亲母亲,才明白什么叫唇齿相依,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