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写诗、看书、演唱,云游四方,靠手艺吃饭,为自己写歌。
十几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水里火里冒着热气的十几年生活练就他一身熟练的人间智慧一一是我们这个时代里最眼明心亮的一位歌者以及诗人。
九岁才失明,我对很多颜色有记忆,红色啊,绿色啊,20世纪七十年代街上都是灰色的,我就没见过姑娘穿裙子。喜欢蓝色。绿色也很好看,特别是南方的绿色。那时到义乌治病,第一次见到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走一段就碰到一条河就是一座桥。脑子里有很多画面,到现在还常常梦见铁西区的小胡同,一个院子里有好多小孩,拿着弹弓打路灯。还有公共厕所,很深的洞,晃晃悠悠的板子,站在上面总怕掉下去。
失明不是眼前一黑那种戏剧化的感受,是通过一个一个问题进入生活的。比如在外面,突然想上厕所,憋得要死,到处是人,也不好意思问,那种绝望与焦虑就是失明。当然自卑过,高中的时候不敢走走廊,就像踏入地狱一样,总是等所有人都进了,才最后一个进教室。后来想开了,什么叫做不正常,什么叫做正常?奋斗期的时候特别想融入社会,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到了一定的年龄,反而是要融出社会,你能把自己从人堆里弄出来,甘心做一些不那么正常的事,也挺好。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才华平庸,靠的是后天的努力,命运也在替我作出选择。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个色拉油厂,什么都不用干,领一百多块钱,我成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着急,离死还有好几十年呢,怎么过啊?想去盲童学校当老师,不成;想去残联当干部,也不成,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是命运踢了我一脚,把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赶到了北京。
你就是吃这行开口饭的
1995年来北京,一下车就去了西直门地铁站,卖唱挣了20块钱,觉得能活下去,就留了下来。来北京干什么,其实也不清楚,潜意识里就是渴望一种交流,一种与社会的交流。卖唱是一种交流,在心态上是最锻炼人的,等于把自己解剖了给世界看。刚开始的时候,开口唱之前特别难过,总要琢磨一下人生意义之类的问题。大约是1997年,小有了一点名气,上了一次山东卫视,回来照旧在北京唱,有一个姑娘跑过来说你去那儿干啥,就在这里唱挺好的……有人给钱,有人扔包子,有人扔盒饭,有一次一个姑娘给我扔了一盒老狼的《恋恋风尘》和十块饯。反正什么人都有。
卖唱对我帮助很大,周围一个人没有你也得唱,这时你会调低对自己的所有期望值。我现在不太容易生气,要是那么爱生气,就不要混演艺圈,这个行当就是会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过去的艺人,像侯宝林、阿炳,为人都很圆融,一上台就四方作揖,因为你就是吃这行开口饭的。偶像艺人前呼后拥,做什么都有人护着,那是一种保护艺人的方式,与人群隔开可以保持神秘感,但是也容易让人自我陶醉,“我皇上,我太牛了”,催眠久了,你就会信。太大的名气,超出你本身应得的名气,是一种伤害,常人是承受不了太多太久这种东西的。
行家说你坏话,当然很生气。不生气的话每个人都是高僧了。佛家说的三毒是贪、嗔、痴,恨心一起,脑子就糊涂。人应该像蚂蚁一样专注地解决问题。当然有过很多次绝望,现在差不多都忘了。记忆深刻的一次,我心想在外面锻炼了这么久,回家乡看看有没有发展,就去参加一个吉他大赛。奖品很诱人,是一整套鹿港小镇披头士音响。后来一等奖被一个唱《让我再看你一眼》的家伙得了,我才知道获奖是要凭关系的。最后我得了三等奖,奖品是一把100块钱的红棉吉他,我很生气,没去领奖。
把自己的缺点做透就是特点
其实以前也很好,现在是更好,这两年最快乐,收入多了,演出机会也多了,过着松弛的生活。我写第一首歌是在1995年,叫《荡荡悠悠》。《不能说话的爱情》是2003年前后写的,《中国孩子》酝酿的时间久,但写得很快。写完一首好歌的感觉,是把身体里的东西放出去,这样你才会舒服,心里才会亮亮堂堂的,这种感觉很好。
我对演出有自己的尺度和标准,我们没有捧角的人,状态不好的时候马上就会看到下面的反应,时时刻刻都在悬崖边。有空我会上网,去百度一下自己的名字,有时意见会很尖锐,比如说走音啊、琴弹得不行啊,而且会具体到哪一场哪一个时间。这个时候我就会反思。这就是现场演出的魅力。
唱歌是一个挺有魅力的事。如果只是写歌,我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我喜欢舞台上的感觉。我在台上通常很安静,我看不见,要我去跳去蹦也不可能。我的特点就是把舞台坐穿,我看不见,所以我安静、不紧张。把自己的缺点做透就是特点,要把缺点放大,把缺点利用到最尽头。
现在最烦的事是练琴的时间太少了。我觉得到了某个年纪,要少交朋友,要交好的朋友,能避的应酬就应该避。我不愿意结交那么多朋友,交朋友是一种命运,一个朋友可能是一个岔口,带你去到人生的另一处境地,好的、不好的路各占一半,少一点枝枝蔓蔓不好吗?太多路口你会晕,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越往后,朋友越少,简约,淡出。尽量多做事情,多做善事,你的心里就不会焦虑。吃亏就是福,积累一些福报,帮助别人,慷慨一点,比存钱好。不能改变世界,就改变世界观
为什么搬到绍兴,因为觉得北京越来越像个怪兽。绍兴让我感受到读书人的情怀,那种明朗的开阔的人格的东西。这里有秋瑾。有个朋友去了秋瑾故居,感叹说看到了一个美女。秋瑾是很美,多么有意思的33岁的女人,挺酷。还有王阳明、徐渭、鲁迅、王羲之,这些人的存在让一个平面城市产生了纵深感。在这里3000块可以过一个月,包括租房子。
时代好不好,不由你选择,但你可以一点点地改。比如现在在绍兴看民谣演出就越来越安静,我们来了之后,这里新开了两个书店,放电影。有银行官员会看民谣演出,绍兴本地的电台音乐总监和我们谈得来,经常在广播里谈民谣。小地方嘛,容易改变,带动一下。
《丧钟为谁而鸣》里有这样一句话,没有人是孤岛,每人都是大陆的一片……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一旦海水冲走,欧洲就要变小。推己及人,社会良知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为不公平的事呼喊,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谈不上高尚。灾难来了,人们会问为什么是我?可走运的时候,为什么就不会这么问呢?屠格涅夫在《麻雀》里写麻雀被人打中了,就得自认倒霉,这就是命运。为什么是我?不需要答案。有些问题,比如为什么会死?不需要答案。生活是很无常的,有问题才有敬畏心,你能问自己,就够了。我们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找出所有的答案。我信一句话,尽人事,成天命。生命是有局限性的,每个人也是有局限性的。
我欣赏的人,像老六,专注编《读库》,做好每一期,一点一点向前。在中国做事就得低调,没那么惹眼,反而做得长久。我欣赏“见招拆招”的态度,笨一点做事情,想取巧,债还是会来找你。
一生很短,能做透一两件事就很不错了。我喜欢专注地做着一件事的生活,喜欢生活里那些暗的、钝的光芒。往往经历过大灾难和大困苦的人,越有一种接受一切的平静表情,越能微笑应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