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买回手风琴的情景,一直是我记忆中的鲜明烙印:他郑重地打开琴盒,仿佛里面是无价之宝,说:“学会它。它将伴你一生。”父亲笑容灿烂,我只是淡淡抿了抿嘴,因为我那时沉迷于风靡一时的吉他,认为手风琴已经落伍。看着白色琴
爸爸买回手风琴的情景,一直是我记忆中的鲜明烙印:他郑重地打开琴盒,仿佛里面是无价之宝,说:“学会它。它将伴你一生。”父亲笑容灿烂,我只是淡淡抿了抿嘴,因为我那时沉迷于风靡一时的吉他,认为手风琴已经落伍。看着白色琴键和米色风箱,我好像听见伙伴的嘲笑。因为许多沿街乞讨的乞丐正是一边拉手风琴,一边让驯服的猴子表演,以吸引行人的注意和同情。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爸爸斩钉截铁地宣布我从下周起学琴。当时,家里的衣服甚至食物都时有短缺。自我出世以来,爸爸为了维持生计,每天花3个小时来往于我们住的新泽西和长岛之间,兼了两份工作。因此,对爸爸而言,300美元的琴和每课5美元的学费是他沉重的经济负担。
在我正式去学琴前,我发现了一个吉他大小的盒子,里面是一把擦得锃亮的小提琴。妈妈说:“你爸爸的,他的父母为他买的。我想他实在太忙,没时间去学了。”我试着在脑海里描绘爸爸那双粗糙大手拨弄这精美乐器的画面——实在不可能!
学琴的第一天,爸爸就急切地询问老师我的资质如何,听到“不错”后,他眼中溢满了期望。从此,我每天都“被迫”练习半小时。开始我以为自己的前途在球场,而不是演奏时常遗忘的乐曲。但渐渐地,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能演奏些简单的曲目,就不时在晚饭后向爸爸炫耀。爸爸总仰坐着,在《西班牙女郎》或《红河村》的乐声里小憩——没想到这竟是我惟一能让爸爸解困消乏的方法。
7月的一个傍晚,当我几乎无懈可击地练习完《回到萨伦特》时,父母让我向窗外看:深居简出的邻家老太太,正倚在我家的汽车旁边入神地倾听我的演奏。她看到我,笑容更深:“太美了!我还是孩提时,在意大利听过这曲子。”
夏天过后,曲目越来越难。有时,我甚至要花一周半的时间才能练好一支曲子。我练习时,伙伴们就在外面玩棒球,偶尔“送”来几句嘲笑:“嗨,你的猴子呢?”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为此和父亲发生争吵。
“我不想表演。”
“你必须表演。”
“为什么?”我大吼道,“就因为你小时候没学小提琴吗?!那么,我就必须去学那可恶的手风琴?!你干吗不自个儿去表演?!”
爸爸凝视着我,郑重地说:“因为你有能力给人快乐!因为你有能力抚慰人的心灵!因为我不愿意你废弃这份珍贵的禀赋!某一天你将有机会为你的家人献奏美妙的乐曲,而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幸运。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今天付出的一切是多么值得!”
我缄口无言,因为我从没见过爸爸对事物有如此强烈、深厚、执著的感情。
那天汇报演出,父母盛装以待:妈妈戴上闪亮的珠饰;爸爸换好笔挺的衬衫,系了领结,还用油将头发抹亮。我突然觉得,我演奏的是他们多年来的理想,让他们骄傲将是我的荣耀!当我完美地演奏完《今夜你可寂寞》,掌声雷动。爸爸和妈妈来到后台,我看到他俩容光焕发,比我更加兴奋。妈妈紧紧拥抱我,爸爸用力握住我的手:“了不起,孩子!”
光阴荏苒,手风琴渐渐退到我人生的后台。我上大学后,手风琴就和爸爸的小提琴一起,躺在了壁橱里。毕业后,父母搬家时,我将手风琴带回自己的家,放在房顶的小阁楼里。
几年后,我的两个儿子偶然发现了琴盒。斯科特以为是一盒宝藏,霍尼说里面住着精灵。他们都猜对了!当我打开盒子,两人同时高叫:“来一曲,爸爸!”我只好奏了一些简单的曲目。我的琴艺竟然没有同时间一道流逝!
两个孩子跟着音乐跳起圆圈舞,快乐地咯咯直笑,妻子特莉也高兴地为他们打拍子。我被这种无拘无束的快乐深深震撼了,爸爸当年的话在我耳畔响起:“某一天,你会有那个美妙的机会!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瞬间,我领悟到当年艰苦的练习是多么值得!爸爸是明智的:世上最为宝贵的是拥有抚慰人心灵的能力,尤其是深爱的人的心灵。我觉得应该让爸爸知道我的领悟,于是拨通了电话,感谢他曾经的执著让我找到了埋藏了整整30年的宝藏。“好样的,孩子!”爸爸声有凝噎。
是的,爸爸一生没有学会拉小提琴,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机会、没有能力为他的亲人演奏。我知道,在这个甜蜜的夜晚里,在我的妻儿起舞欢唱时,他们听到的,不仅仅是我的手风琴声,还有——爸爸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