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4岁读初二那年的春天,便开始谈恋爱,很招摇地与小男友手拉着手,在巷子口晃悠。有人看见了,嬉笑一声,对着我的脊背说一句:真不愧是刘彩遥的女儿,这么张扬!
刘彩遥是我的母亲。她33岁的时候遇到了父亲,并很快生下了我。但是,他们没有结婚。据说她与丈夫吵架,偷偷坐车跑到另外一个城市,恰逢碰到善良的父亲,便使尽浑身解数,缠住了他,让他留自己住下来。可是我5岁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对另一个家里一儿一女的思念,撒了谎骗父亲,每个月回去住几天。后来索性住在那边,一个月回来为我和父亲做几顿饭,便又飞回去了。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父母的与众不同,亦知道在别人的眼里,我也一样地是可以拿来做谈资的“非凡人物”。我经常地会弄些绯闻来给寂寞的自已,看周围的人因我而热闹喧哗起来,便会在心里,觉得有无限的快乐。像是在某一个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人身上,趁他不注意,狠狠拍了他一砖。这样报复性的行为,在母亲回来住的那几日里,会愈加地嚣张。我甚至故意打电话给某个街头相识的小痞子,让他捧了玫瑰来,在楼下喊我。我则磨磨蹭蹭地,等母亲走到阳台上去看的时候,才飞快地跑下去,在她的注视里,嘻嘻笑着给那小痞子一吻。父亲舍不得批我,母亲当然更是没有资格。偶尔她柔声说我几句,要么我毫不留情地把她反驳住;要么不说一个字,做更加出格的事给她看。
其实我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有考到重点大学去给老师争光的资本。可是我整个学生时代,却没得到一个老师的偏爱。我亦讨厌那些围着我转的男生,尽管他们那么轻易地,就会得到被我装饰得五彩缤纷的爱情。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的心里,其实是多么地荒芜和黯淡。甚至,包括父亲。他除了在物质上给我无限的关爱和满足,从没有干涉过我更多的事情。即便是老师把我将小痞子引到学校去惹事生非,又公开谈情说爱的“恶行”,打电话告诉他,他也只是默默地看我一眼,便叹口气,走开了。我看他白掉的头发和弯了的脊背,很想走过去,抱一抱这个可怜的男人;却是每次都忍住了,只在日记里,一遍遍地告诉他:我爱你,爸爸。
我从没有见过母亲在另一个城市的丈夫和孩子。听说她的丈夫瘫痪在床,却依然有力气,破口骂她。她的儿子,成家后有了孩子,却不肯让她抱一拖。她的女儿,曾因她提过一句“离婚”,便拿死来威胁。只有我的父亲,那么温柔地待她,她却无情地,白白骗他一坊人生。
我开始工作的那一年,母亲的丈夫终于死去。她很快地,搬过来与父亲住,且大有一种再也不走的架势。我本想好好地照顾常常生病的父亲,却是因了母亲,半年都不回家一次,只频繁地打电话回去,让父亲一个人听。
读书时招惹的那些坏男生,有几个痴情的,常常打电话骚扰父亲。有一次,甚至威胁说,我再不答应见面,便来砸我们家门窗。我听了着急,父亲却又接着平静地说:不用担心,有你母亲在,他们不敢这么放肆;有几个被你母亲骂得连咱家电话都不敢拨了。我没吱声,却很想告诉父亲,我已不再是那个放纵的小女孩,我有了一个深爱着的男友,他让我第一次懂得,真爱,原是这样一种,沾上了便想生生世世都拥有的东西。
25岁生目的时候,我在异乡,收到父亲平生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他说,安安,我要与你母亲结婚了,如果你能回来,我和你母亲,都会欢喜。又说,其实你母亲,比我还渴盼这场婚礼,只是因为她太爱你们这3个孩子,所以才耽搁至今。你母亲在第一次婚姻里,受了很多你不知道的委屈,而我,如果在老了,依然不能给她一丝我本应该早给予的幸福和关爱,死也不会心甘……
其实我早就知道,母亲的孩子,怎样恨了她二十多年;而她,又怎样因为深爱着孩子,默默吃了许多的苦。可是再也没有想到,父亲这样一个为母亲受了一辈子指点的男人,原来竟是这样深爱着,而今才能给她婚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