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老式建筑,只有三层。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日蚀月剥,外表早已光秃秃的。就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让人看了,总有一种凄凉之感。地方不大,设在里面的机构有两个:一层是街道派出所;二楼和三楼则被区法院和区检察院占据着。每天出出进进的除了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一脸平静外,其余的不是喜气洋洋,就是愁云满面。
老张就在这里看大门。看大门的老张也挺有意思:他看大门,不是自己看,而是与老伴儿两个人。老伴儿自从前年一场大病后,双腿就不能动弹了。老张不愿给儿女添麻烦。于是早晨推着老伴儿来,晚上推着老伴儿回去。
从家到单位路不是很远,来来去去的两年了,总能碰上欢欢喜喜的一对儿。早晨,老张推着老伴儿缓缓地走着,那一对儿便从后面说说笑笑地赶上来。经过他们时会好奇地看上两眼,然后就又说说笑笑地走到前面去了。于是老张与老伴儿便默默地用目光把他们送得很远很远。晚上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那一对儿往往走在前面,很慢,手拉着手,肩挨着肩,慢慢地走。有时女的就慢慢地把头靠在男的肩上;有时男的也把手揽上姑娘纤细的腰。老张推着老伴远远地眼在后头,从不超到前面去;有时那一对儿会蜇进街边的树后、墙角。老张便把轮椅停下来,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像一对儿慈祥的父母精心地守护着一对儿淘气的儿女。
那一对儿手拉着手走了两年,老张推着老伴也推了两年。两人闭口不谈两个青年人的事,可心里都存在一样的念头:等着、盼着。第三年头上,终于有一天,老两口高高兴兴地看见那一对儿手拉着手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出来时,都喜气洋洋的。老两口发现姑娘像拜会着什么宝贝似地捧着那张红红的结婚证书。那红红的颜色映得姑娘一双大眼睛特别的美,小伙子眉间有颗痞,里面仿佛藏着一个爱的天使,激动地颤个不停。在老两口笑眯眯的目光中俩人肩挨着肩走出了大门。
以后的老两口依然能遇见那一对儿,但俩人不再手拉着手了,都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不过依然有说有笑的,往往带着一串笑声就从他们的身边赶过去了。后来,那一对儿就变成了一个人,或是男的,或是女的,一个先过去,过了很久那一个才过去。老两口就有些纳闷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再后来,再后来,老两口心里就像长了草,提溜着的心总也放不下来。
那一对儿第二次跨进大门时,与第一次只隔了一年多一点儿。俩人一前一后,离得远远的,进了大门,径直奔了二楼。
老两口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忐忑不安,像要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似的。俩人正要吃饭,那一对儿出来了,俩人就停下来静静地看他们从身边走过:女的在前,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泡在泪水里;男的在后,那颗痞则隐在皱紧的眉峰之间,暗暗的。俩人出了大门,也不和老两口打招呼,各自上了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老两口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分别在街道的两端消失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叹口气。于是老张就端起碗来,舀一匙饭送到老伴儿嘴里:
烫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