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漠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人们也冷漠地看着他。于是,都在这种冷漠中干着各自的事。人们不知道懒爷能干个什么,懒爷也不去想自己应干些什么。有一把子年纪时,他便不太出门了。
他每天呆坐,只对一样东西出神地望着。那是一副黄铜的家什,因为时常摩挲,锃亮得耀目。看着它,懒爷便忘了周遭的一切。但他从来不拿起来打它。有一次,儿子说要拿去交废铜,他异乎寻常地发了脾气:“你把我也拿去交了!”
于是也没人再提它了。
然而,懒爷终于交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运气,这真是一次天赐的好运啊!
那是老戏又可以重新上演的时期,县剧团下乡献艺,只一场,把乡民看得兴浓意酣,大开胃口。但第二场中,武场面的家什竟然破了,演得一塌糊涂。剧团急了,听得懒爷有一副家什,便登门求访。没想到懒爷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懒爷提了个使剧团难以接受的条件:借家什,就得自己打。
剧团终于答应了懒爷的条件。那一场演的是《铡美案》,懒爷的家什水平竟和文武场面配合得非常默契,连团长也惊喜不已。
“懒爷会打家什?”
这是乡党在数十年间碰到的第一号大奇闻。然而,懒爷只打了那一场,尔后携家什归家,杜门谢客。
懒爷是笑着回家的。
原来,懒爷的爷爷是本地有名的大乡绅,懒爷自小跟爷爷见了许多排场,看了许多戏。懒爷年轻时,镇上成立了秧歌班子,他起初以十二分的热诚去参加,人们一看他那样子,死活也不要。后来,秧歌班子要编排一些戏,没人懂戏文,便请了懒爷的父亲讲唱,懒爷也跟着入了班。
懒爷选中了打家什。每次开戏,干鼓一叫,大锣一响,家什便要有节奏地配合上。有一次,戏演得正欢,大净“呀呀”地出了场,只听得干鼓“吧吧打”、“吧吧打”地叫,大锣“哐啷啷”、“哐啷啷”地响,却不见家什来应。打大锣的急了,一看懒爷正在涎水扯面,倚墙大睡,便从头上敲了两锣锤。
“采采采,采采采采——依——依——”
台上一时乱了阵脚,懒爷兀自“采采依”得起劲。自从挨了锣锤后,懒爷便再也没有马虎过,音点比原先准了许多。想来,他的青年时期还颇有声有色哩!
懒爷是那年中秋晚上归天的。其时,月亮上了山,满院光光,懒爷摆好果品香案,准备进行献月的仪式。不料脚下一绊,跌了一跤,便口吐白沫,不能言语。后来医生说,这是脑溢血。
左邻右舍都说,懒爷真有福气,不知不觉就走了,这是初一十五的香烧得好啊!
知道懒爷的人说:“那个只会打家什的懒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