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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人烟的荒漠,可听到远处风卷狂沙的呼声,如歌如泣。
快要到匈奴的都城了,她掀开车帘再一次眺望这荒凉的大漠。
今次是她第一次远行,却也是最后的一次。
她是个注定活不过十八的女子。当她会凌波起舞的事在楼兰传开之后,父王就请来了一位巫师为她算命。巫师说她是三世情孽,不仅不祥而且短命,十八岁已是最高的极限。
她又是淡然地笑。父王实在是个很聪明的王,懂得物尽其用。她这种妖孽与其留在宫中祸国殃民,不如顺势送给匈奴王,一来可以缓和民族关系,二来又可以把她所带的不祥转移给匈奴。
原来不祥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啊!她想,如果匈奴王知道自己迎娶的竟是一个短命的灾星,不知将是何等的勃然大怒。
车马终于抵达匈奴城。
迎亲的队伍稀稀散散,卫士们一个个眼神不屑。
浑邪单于没有亲自迎接,听说他的宠妾正好怀上王子。
匈奴的都城没有楼兰那样秀丽婀娜,却独在天地之间霸气横秋。
七天的沐浴斋戒后,她终于见到了众人口中的魔鬼--浑邪单于。
一个很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蓝色的眼珠,就像深邃的湖水,她突然很想凌波而舞。
她不自觉地就伸出青葱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眼凹,然后把指尖停留在他的眼睛上,感受他的蓝在她的指间跳动。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其实浑邪根本不像外界所谣传的那么残暴。他是很好战,但战争的过程中从不伤害无辜百姓。至于荒淫一词更是没有根据,他在她之前有一个宠妾,现在怀了他的孩子。
他会带她去看大漠飞鹰,会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会用长满胡荏的下巴磨蹭她白嫩的脸,还会在她的颈窝呵气,让她笑个不停。
他在看到她凌波而舞之后,除了一刹那的惊慌,替之而来的居然是欣赏。他喜欢站在岸边看她在水面上跳舞,舞末,他便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告诉她她有多么美丽。
后来她知道那个怀了他孩子的宠妾叫胡姬,是他受成人礼的那天,父王送给他的礼物。
他说他从来不爱胡姬,但是他需要一个孩子,这是他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胡姬来找她的时候,她从她的嫉恨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点什么。
但她没想到胡姬会在推她的时候故意把自己弄倒。
那是个丰满而妖艳的女人,她的眼神告诉她,凡是她想要的东西没人能抢得走。
胡姬跌倒的瞬间,唇间扬起了鬼魅的笑。
在遍地的鲜血以及宫女的惊慌呼叫中,他来了。
他给了她一记狠狠的耳光,从血泊中抱起胡姬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行,丢下了一句话:“收监待审。”
胡姬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的过错。
他来过监牢一次,他说:“只要你肯给胡姬赔礼道歉。我这次可以饶过你。”
她默然。半响,淡淡地笑,仍旧不语。
于是他便恼怒地对她说:“你真是一个妖孽。”
她如果有心,在听到这句话后也变得残碎。
她是个注定活不过十八的女子,生与死于她而言根本无谓。
生既无可念,死又有何悲?
“今生你欠我的,来世我要你还清。”她把玩着一只珠钗喃喃道。昏暗的光线下,她浮起一抹绝尘的笑容,寒如水。
公元277年,楼兰和亲公主自尽于地牢。同年匈奴王浑邪战死,胡姬遂葬。
2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转眼,又是一世。
唐代宗大历初元--
安史之乱仿若一场噩梦,噩梦清醒后人们又开始纵情声色、灯红酒绿。
长安城内,夜夜箫歌,繁华依旧。
“霍小玉”这个名字在京城内外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城有三奇,歌妓霍小玉便是奇中之最。一个武将的遗女却沦落青楼,美艳不可方物却只爱低眉吟诗作乐。十六岁的芳龄便艳名远播,引来一干贵族富绅尾随其后,挥洒千金只愿求得一夕欢愉。而她却不畏金钱豪权,言明卖艺不卖身。
如此女子,怎能不称奇?
她天性孤傲却又受生活所迫不得以流落青楼,她宁可红颜独老、孤独一生,也不愿献媚于达官贵人获得一时风光。
她经常靠窗而立,身影娉婷,绝世的笑颜将为谁人而展?她总是觉得冥冥之中她正在等待一个可以让她心甘情愿为其而喜、为其而悲的人。
一首《江南词》引得她魂索梦牵。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给弄潮儿。”
她第一次主动邀请男子登上她的阁楼秉烛夜谈。
他们一个孤芳自赏、傲骨寒霜,一个风流多情、才华四溢,二者如鱼得水相谈甚欢。
她决定让他留宿的时候就决心今生今世非君不嫁。
和他共同生活的两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快乐总是短暂地分离。
他被朝廷授职郑县主薄,官爵升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短暂地分离。
临别时,他望着她绝世的容颜信誓旦旦地许下誓言:“明春三月,迎娶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
她的冰雪聪明让她预感到了这种结局不会如她所意,但是她仍然愿意和命运作赌注。她凄楚一笑,对他说:”人世间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等你加官进爵时,身边不乏绝世美女,到时候今天的誓言就会变成过眼云烟。我不求你一世的允诺,我只要能够在你三十岁之前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之后我愿意削发为尼,不再过问你的任何事情。“
她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道:“不要负我。”然后一等就是一年。
一年之约仿若隔世,他仍然毫无音讯。又过了许久,她听到了关于他的事情,他已娶朝廷高官之女卢氏为妻,夫妻前往郑州赴任,已得一子。
她听完后,不语,泪流满面。自此便一病不起。
再次见到他是因为一个自称李十郎的黄袍道人不知为何硬将他绑来她面前的缘故。
红颜憔悴,相对无言。
他看见她清瘦的脸颊,悲切地告诉她,当初并非他负心,而是那卢氏在他到她爹府上拜见那晚,命下人在他的酒中下了迷药。意识模糊中,他以为卢氏是她,而难以把持。醒来后,却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卢氏。如果他不答应迎娶卢氏,他就会被朝廷革职押送边疆,前途尽毁。
他是个经历了贫困潦倒的生活的人,他忘不了一无所有时受尽鄙视的那种心寒。于是在她和前途的权衡下,他妥协了,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她摇摇起身,将一个茶杯摔到地上,暗示他们已经覆水难收。
既然不能拥有他,不如彻底断绝这分情谊让他自由和快乐。
转身时,她突然一阵头昏目眩,千百年前的记忆在脑海里重叠。
原来这就是她的命,这一世她是名妓霍小玉,他是薄情郎李益,而胡姬则化成了卢氏。
三世情孽,又了了一世。
霍小玉摔杯明志后便突然倒在地上,一世美人香消玉焚。
霍小玉的死讯传出后,长安街头有人传出这样的诗句:一代名花付落英,痴心枉自恋诗人;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3
宋,西子湖畔。
春雨如酒,翠柳如烟。
断桥之上,两名女子手撑油雨伞如鬼魅一般行过。
青衣女子体态娇小,清秀脱俗,眉目之间灵气逼人。
而白衣女子却体态妖娆,神色举止散发着一股狐媚。
“姐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西湖啊?”青衣女子闪动着灵秀的眸子,天真地问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笑而不答。神色之间隐隐透露着一种莫名的诡异。
她见姐姐不答她的问题,只好暗自嘀咕。自她有意识以来,姐姐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不知道姐姐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只知道姐姐有千年的道行,而且千百年来一直在人世中寻觅。
姐姐寻觅的是什么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五百年前,她是猎人手中的一条垂死青蛇,本应被刮皮削骨,成为一道美食,后来却被姐姐所救,并教她怎么样修炼。
她记得她第一次可以幻化成人形的时候,月光之下,浑身冰盈透明。
她和姐姐便相拥在一起,互相抚摸嬉戏。
她常常用舌头轻舔姐姐的身体,以此为乐。有一次正玩得兴起,当她舔到姐姐的脸上时,突然舌尖一麻,有种咸咸的苦苦的感觉。
她仰着头,看见姐姐的眼角闪烁着几滴透明的水粒。
姐姐告诉她这是眼泪。
她不会流泪,因为她不知什么为情。她只知道有一个人她不可以失去,就是姐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许官人,就浑身上下不舒服。蛇的本能告诉她这是一个会改变她和姐姐命运的男人。但是她仍然无力阻止姐姐和他的相识相恋以及结合。
姐姐和许官人拜堂的那天,风掣雷击。人和蛇的结合是为天所不容的。
她为了阻止姐姐,不惜运用法力和姐姐在雷电中大战。
结果她被打倒在地上,原形毕露。
当时姐姐幽幽地对她说:“我凝望了千年,期盼了百年。等待着我今生该等的人,等他来爱我。等了这么久终于让我等到了,所以无论是谁我也不容许他破坏我的幸福。”
她感受到了姐姐的决心,于是只有默然地看着姐姐开起济世堂;看着姐姐踢了雄黄酒露出原形把许仙吓死;看着姐姐甘愿冒生命危险盗仙草,救活许仙;看着许仙躲在金山寺也不愿再见姐姐,以及看着现在自己为了逼许仙出来水漫金山。
她稍一屏念,运用法力便唤来西湖之水,瞬间,金山寺已成为一片汪洋。
她紧紧地抱住许仙,脚下无数具尸体在水面漂摇。
她为了救一个人却杀了千万个人。呵,这难道不是债吗?
她想起了楼兰的划水无痕,想起了匈奴的大漠飞鹰,想起了唐时的覆水难收……
原来这一世,她是小青,他是白素贞。而胡姬却是许仙。
一滴清泪从小青眼角滑落。她并非无情,只是爱错了一个人,一痛就是三生。
小青自毁千年法力,魂归幽冥。
(二)
三世的情情怨怨,三世的肝肠寸断,蓦然回首,如昙花一现。
她的意逐渐清醒,身边的事物清晰起来。
奈何桥上,只向一个方向走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她看见孟婆望着她,眼中有泪。孟婆说:“你还记得你的第二世吗?那一世我介入了你的命运,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你或许不会死。那个将李益捉到你身边的黄袍道人就是我一时多管闲事幻化而成的,所以,我欠你一世。在进轮回道之前,我可以让你决定你下世投胎何人。”
她轻轻地摇头,这一次她是真正地甩开了万年的爱恨情仇,无所求。
孟婆说:“我必须还给你一世。”
她想了想,最后淡淡地对孟婆说:“如果非要让我决定下一世,那么让我做他的影子吧。无欲无求,却又可以终身相伴。”语罢,她端起一碗浓浓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就会忘记尘世间所有的一切,忘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