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转眼,我跟红菱学她的“诗舞法”一个月有多,我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把那段叫做《小陀螺》的舞跳下来了。说也奇怪,自从认识了红菱,我对舞蹈的兴趣竟逐日浓厚起来,眼看着我的舞蹈成绩渐渐上升,连李先生都诧异于我的进步神速。
好在我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倒也没有别人对此产生什么怀疑,只有无筝酸溜溜地走来对我说:“不错啊水水,这下你可要超过我了,年底的‘学馆之星’准保是你的没错儿了!”
评选‘学馆之星’其实也是我们学馆想出来挣钱的一个办法,就是在每年年底的应届毕业生中举办一个才艺汇演,来代替专业的毕业考。这样的活动当然是会有人自动跑来提供赞助的,我们学馆在这个小城里实在是太有名了,谁不想搭上这趟便车给自己扬扬名呢?
而对于我们毕业生来说,活动的意义便更为重大,换句话说这就是我们正式踏进演艺圈的第一步。根据惯例,每年的冠军——也就是无筝说的那个“学馆之星”,会被保送到北京的高等艺术院校深造,这可是每个学员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啊!
我丝毫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进入决赛,但对于冠军并没有把握。倒不是不想,而是我实在对自己的舞艺太没信心,要知道在评选的四大标准——“说、演、舞、唱”中,舞是占了第三的重要位置的啊!
所以刚才无筝这么说,摆明了是在提醒我:无论我怎么努力,在舞蹈上我都是比不过她的,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泄气。
子夜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来到练功房和红菱一起练舞。
可是这一天,我的精神无论如何也集中不起来,脑子里老是出现无筝嘲弄的神情,好象在笑我再怎么练也是无用功的。红菱是何等样冰雪聪明之人,我的失神自然尽在她的眼中。
“今天我们不练功了,聊聊好吗?”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这对满腹心事的我来说是正中下怀的,我点了点头。
我们在练功房的一角盘膝坐下,我半晌无语,她便也不言,好脾气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说“:红菱你说我是不是很笨?你教我教了这么久,我还是……”
“谁说的?”红菱打断了我的话,“你自己知道你的进步有多大的,你现在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心去跳舞,这可是任何高难度的技巧都比不了的呀!”
“可是毕业汇演就快来了,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别的东西我还有信心放手一搏,但说到跳舞……无论是民族舞还是芭蕾舞我都比不过无筝,她毕竟是学了十年的舞蹈啊!”我越说越感到自己的希望渺茫,越说越感到泄气。
“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你不可以?照你这么说,我这次也一定过不了文化课的补测的,我一向是那么笨的呢!”红菱学着我的样子唉声叹气,再看看我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到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样好不好?我呢努力通过补测,你也要答应我努力当上‘学馆之星’,嗯?”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她却猛地站了起来说:“没有可是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努力吧!”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毕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那些天大家都是空前的忙碌,补习的补习、练功的练功,当然还有找门路的找门路、想办法的想办法。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还是白天复习文化课,晚上去练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足足有一个星期没见到李先生和红菱了。红菱或者是在为文化课的补测努力着,但李先生现在应该是最忙的人,他怎么也不见了呢?没有人问,更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所幸我的各方面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无论是小品唱歌还是语言问答我都自信没有问题,至于我最怕的舞蹈,就照红菱的意思选定了那段《小陀螺》。
只是这些天没有了红菱在一旁指点,我的心里总是没有底,因为我至今无法把舞蹈最后部分的高潮跳出来。
汇演的前夜,我本该好好休息的,可就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我想我是习惯了在子夜起舞了,不舞,便如同少了什么似的不安。在第N次翻身之后,我决定还是再去练功房最后练习一遍。
很意外的,我在练功房的门口看到了红菱的身影——她正好整以暇地光脚坐在木地板上,身边放着的是那双她惯穿的红色舞鞋。
“HI!我等你好久了!”她的惊喜更堪于我,“真担心你明天的汇演啊!”
“我尽力吧……只是可能结果会让你失望的,‘小陀螺’的高潮部分我总是跳不出你那种感觉来,而且我只能原地转五圈……”我不想让她抱太大的希望。
红菱却好象并不担心,她轻松地提着鞋从地上站起来一直走到我的身边,把鞋放在我的手心里,说:“怕什么?尽力就好了!我把我的红舞鞋借给你,就像我在你身边陪你一样,你一定能跳好的,一定!”
“那我,再跳一遍给你看好不好?”我的心里实在没有底。
“不用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我还要赶回去复习我的文化课,不能留很久的,就是想来给你送这双舞鞋,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气!”红菱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向门口退去,好象真的很急的样子。“记住,什么都不如跳舞,真的,不如跳舞!”
我傻傻地捧着舞鞋,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到过红菱这句话,猛然间记起忘了一件事,连忙追到练功房门口问红菱:“你明天还来吗?我好把鞋还给你啊!”
“你帮我交给李先生好了,他会找到我的……”红菱的声音从清凉的夜色里传来,我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三)
一夜无梦。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初夏的艳阳正肆无忌惮地投射在我的身上,使我由发根冒出汗来。我扶床坐起,忽然桌上有一抹腥红刺痛了我的眼睛,定睛看去,却是红菱送来的那双红舞鞋。
我轻轻地拿起这双红得有些凄艳的舞鞋,奇怪它是否真的能带给我好运。
把玩良久之后,我决定就穿这双红舞鞋去参加汇演,因为紧张复习中的红菱必是不能来现场了,有它在身边我想我会安心一点地去舞,就如同红菱在我身边给我鼓劲一般。
这次汇演场地借的是剧团的大舞台,下午我们接到通知,所有入围决赛的选手先到剧团去走一下台,因为晚上的决赛是有领导要来的。
在后台我看到了失踪多日的李先生,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第一面化妆镜前发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号胸牌,知道他坐的正是我的位置,便向他走了过去。
他也许是被我的脚步声惊醒了,抬头看见我后,却变得有些神色怪异。我顺着他的目光检视自己,才发现他看着的是我手上的那双红舞鞋。
“这是一个候补班的同学借给我的,她说这能给我带来好运呢!”我连忙解释,猛地想起红菱就是叫我把鞋还给李先生的,又顺口说了一句:“李先生也认识红菱吗?这双鞋就是她借给我的,她还叫我比赛完把鞋交给你呢!”
李先生的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圆睁了双目正想再问我什么,无筝领着其他参赛的同学拥了进来,嚷着要李先生给指点一下。
李先生收住话头站了起来,耐心地说:“我是评委,不能违反规定啊!这次你们比赛,我可是一个同学也没有个别指导过的,你们还是自己练练吧!”
他说完便向出口处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压低声音扔下一句:“回去后到练功房来找我,有事和你说。”不待我做出反应,他已经走了出去。
走完台回来我们每个人都很累,谁也没有劲头再干别的事了,有的同学更是调好了闹钟倒头便睡,说是要养足了精神去迎接晚上的比赛。
我拿着来不及放下的演出服装依约来到练功房,李先生果然已经在里面了,他背光坐着,手里还把玩着一个陈旧的磁带盒。
“那双鞋真的是红菱给你的?”他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起头来。
“怎么不是?”我有些气他怀疑我说的话,从包里掏出鞋来直送到他面前去,“你自己看嘛,上面还有红菱的名字呢!”
[恐怖游戏]
李先生接过鞋去端详良久,忽然问:“你的自选舞蹈定了吗?跳哪一出?”
“我跳的是一段新编舞蹈,也是红菱教我的,名字叫做‘小陀螺’。”我一口气说完才发现李先生这问题问得蹊跷,不是评委不能过问的吗?
听到我的回答,他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那光彩里仿佛还有泪光在闪动,令我有些不知道所措。
“那你的配乐打算用什么形式呢?”他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
“自己唱。”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行!”李先生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样会影响你的肢体表现的!”
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本来就是自创的舞蹈,叫我上哪去找配乐啊?再说他的反应好像也有点过,使我觉得尴尬极了。
“对不起。”他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挥了挥手里的那个旧磁带盒,“我这有合适的音乐,你最好听一听,用不用呢你就自己决定吧!”说完他把磁带放在我手里,大步地离开了练功房。
我带着疑惑回到宿舍,忙不迭地找出walkman来听李先生留下的磁带。
随着一阵旧磁带特有的沙沙声,如水的音乐滑了出来,竟然是一曲钢琴独奏的《小陀螺》!短暂的愣神之后,我马上就被演奏者高超的技艺吸引住了——钢琴虽然只是一件乐器,但是他竟能用它来说话!
我痴迷地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精疲力竭地趴在书桌上睡去。
我被同学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同寝室的无筝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想必定是早早到后台去做准备了。
我从walkman里取出磁带,决定就用它做我的舞蹈伴奏——它和红菱的舞鞋一样,一定能带给我好运的,我相信这一点。
(四)
汇演终于开始了。
尽管我的运气不好,在抽号的时候抽到了最后一个出场,但我的前两项成绩一直排在第一的位置上。而无筝以三分的差距死死的咬在我的后面,我知道她是把宝压在了第三项的自选舞蹈上。
无筝就在我前面出场,她选择舞蹈的是芭蕾经典《天鹅湖》选段,本来这对学过八年芭蕾的她来说就是小试牛刀,何况她跳得是那样认真而动情。
一曲舞罢,当然是满场掌声,无筝扬着骄傲的脖子用芭蕾的特有动作谢了一次又一次的幕,引来了更热烈的掌声。不出所料的,她得到了九点八分,这是这个项目目前为止的最高分。
我站在幕侧最后紧了一下红舞鞋的鞋带,听着报幕员清晰的声音:“下一个出场是98级表演班的水水,请欣赏《小陀螺》!”
音乐响起来了,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张开双手旋进舞台中央舞将起来。
蓦地,钢琴曲中多了一个女孩子的歌声,她无限幽怨地浅吟低唱着:“小陀螺,转啊转,转到你身边……”
我渐渐痴迷于歌声之中,再无暇去想来龙去脉,青春的躯体在情感的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这一刻我方了悟,原来我真的便是那是为爱旋转的小陀螺!
“小陀螺啊,用生命旋转的小精灵,为爱耗尽了生命,为你旋转着柔情……”舞至高潮我突感有一双手扶着我的腰部,轻托着我转过一圈两圈三圈……转至第十一圈那双手忽然推了我一下,我就势一个大跳,成功地以一字开接就地乌龙绞结束了整个舞蹈。
我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等待着观众的掌声,可是没有。我想我一定跳得很糟糕,观众们一定都睡着了,想到这里我难过得不肯抬起头来。就在我要绝望地站起来的时候,全场爆发出了雷动的掌声,声音大得震动了我的耳膜。我抬头望下去,看到的满是先生同学们的惊诧目光和评委们的赞许眼神,我知道我成功了!
接下来的故事我想我不说你们也会知道了,我如愿以偿地捧得了“学馆之星”的奖杯,但是我的心里却留下了说不清的种种疑惑。
因为当我拿着红舞鞋和旧磁带找李先生的时候听说,他已经留下一封辞职信给学馆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红菱,自那以后再没出现过,我在候补生的名单里也根本没有找到她的名字。
半年后,我已经是北京一所高等艺术院校的学生,专攻的是表演专业。
我不再厌恶舞蹈,我牢牢记着红菱和李先生都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什么都不如跳舞,真的,不如跳舞!”我甚至习惯了在子夜的时候,一个人来到练功房跳上一段《小陀螺》。脚上穿的,依然是那双红舞鞋。
一日接获无筝的来信,说她已留校当了舞蹈先生,做的就是李先生当年的工作,想想这也许是更适合她的生活。信末她提到:“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刚刚听老校长提起,李先生和你一样曾经是‘学馆之星’呀!他当年的强劲对手也是一个恋舞成痴的女孩子,他们好象还一起编了一支舞的,可惜那个女孩在毕业的前夕死于败血病,不然当年的冠军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我默默地合上信纸,心里像是决了口的长江大堤,历历往事一桩桩地奔涌而出,又件件地清晰起来。原来如此,可怜红菱你有这等伤心故事,难怪你要借我之手把未完成的作品公诸于世,你是不甘心啊!
说来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自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那双曾伴我半年之久的红舞鞋,和那盒旧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