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入菜花无处寻
——《宿新市徐公店》教后杂记
教新诗前,总会把几位老师的调子反复听,挑选自认为合适的。合适的标准有三条:简单、好听、能传达诗意诗境。完全满足要求的吟诵调不好找——最能传达诗境的不简单,简单的听起来不够悦耳。加上老师个人喜好的原因,班内常常回旋的是徐健顺老师的声音。
陈琴和戴学忱老师的调子也学过几首。
一直不敢带入课堂的是杨芬老师的调子——不是不喜欢,那铮铮嘤嘤的琴声早就迷醉了我的心——只是总觉得杨老师的声音仿佛春日飘飞的杨花、空中舞动的蛛丝,看得见,抓不着。孩子们能喜欢、学会吗?
小罗比我勇敢,率先把杨芬老师带进课堂。于是心一横——有什么啊,不就是一首难度高点的吟诵嘛,就算学不好,能学死人?
默默板书,默默扭开播放器。孩子们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心里有了数——他们喜欢!
曲终,吕馨源长长出了口气,趴到桌子上,笑眯眯地说:“真好听!这是啥啊?”
“古琴。‘泠泠七弦上’——”
《日有所诵》背过的篇目自然熟悉得不得了。孩子们应声答道:“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我都想学古琴了。”吕馨源接着说。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起哄般附合着:“是啊,是啊!”
“孔老师,这个古琴我们一年级见过。”陈艺萌摇晃着脑袋说,“耕历山,那个什么耕历山的故事里有。”
“幼学启蒙,幼学启蒙!”孩子们恍然大悟地喊起来——老师在班里讲过《舜耕历山》的绘本故事,班级图书库中有整套的《幼学启蒙》。
在走进教室前,心中还有些忐忑——新诗、新调、琴歌,这么多新东西一下子带进教室,孩子们能接受吗——想想都头疼!意外地,因为讲过的故事,看过的书,背过的《日有所诵》,一张琴,穿越千古在《宿新市徐公店》和孩子们之间搭了一座桥,让新诗新调拥有了一些熟悉的气息。
懒洋洋俯身在桌子上,一遍遍听播放器里回旋的声音。孩子们听到的东西,从眼神里透了出来,亮亮的,如窗外的冬日阳光。
《斯坦纳给教师的实践建议》中说:“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不会聆听,而且将变得越来越不会聆听。”“许多人在选择性地听,他们只听他们想听的东西,而把其它的一概忽略了。”反观我们的课堂,当小小孩子只顾着“我、我、我……”地肆意挥洒、侃侃而谈时,浮躁、自大、狂妄就慢慢地开始滋生。
安静地倾听,用心地聆听,,《静悄悄的革命》一书中用耳朵打造的那个“润泽的课堂”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望着孩子们一闪一闪的眼睛,感受着因聆听而一点点润泽起来的教室,明白了看云在吟诵教学中一再强调的那个字的重要性——“听”。
《斯坦纳给教师的建议》中说道:“在语言结构中蕴藏着巨大的智慧。从一个民族或一个种族说话的方式就可以了解大量的东西。只要有意识地以一种生动的方式进入到语言的框架当中,我们就可以从语言本身的天赋当中学到许多东西。”
我们习惯了从字面的意思解读诗文,我们遗忘了先人的曼歌长啸,那些藏在一个个汉字声音里的东西也被我们丢失了——平声里的心平气和,阳平的阳光、积极、向上,上声的亲切婉转,去声的坚定、入声的决绝,ong韵的宏大中正、iu韵的愁苦悲切、ang韵的开阔豪迈……
吟诵是中国古诗文唯一的创作、传承方式,也是最好的可以带领孩子“有意识地”,“以一种生动的方式进入到语言的框架当中”的教学方式。不信,你听——
“篱落!疏疏——一!径深——”,拖长的“疏”、“深”二字如同摄像机的远景镜头,把人们的视线从眼前拉向远方,阳平的“篱”、入声的“落”、“一”,去声的“径”,轻快跳动,俏皮可爱,正像篱笆上斑斑点点跳荡的阳光。
“树头——花落!未成——阴——”三个拖长的平声字,让人们的情绪缓下来,从容悠闲之气就从这三个平声中自然而然地透了出来。
“儿童——急!走追黄——蝶!”,“儿”、“童”、“黄”,三个阳平字,蝴蝶在儿童的紧追慢赶之下,从容优雅振翅而飞的模样已从声音中跳然而出!
“飞入!菜花——无处寻——”,一个短促的入声字“入”,仿佛让读诗的人们看到,调皮的蝴蝶在空中蓦然加速,“咻——”的一声一头冲进铺天盖地、漫漫无边的菜花中。“身躯与花瓣同舞,蝶衣共黄花一色”。哪里去找啊!
黄蝶的得意、儿童的薄怒、诗人的微笑,俱在一个拖长的“寻”字里!
静听,边听边舞平仄,小声试吟。今天的孩子们格外安静,学吟的速度非常快——九遍后,调子已学得七七八八!
心中不免几分讶异:杨芬老师的调子哎!孩子们居然一点没觉得难学!这份能力是从哪里来的?每天早读前十分钟,一遍又一遍的吟唱,沉淀下来的不仅仅是一首诗。孩子们的意志力、身体的协调性、内在节奏韵律的生成和和谐、模仿力,都在不知不沉中慢慢成长了。
我该赞叹这每周一歌的“云式吟诵法”,真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吗?
或许,这饱含了儿童情致的两句诗更好——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