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30日,劳伦斯一家要返回美国了。贾忠生一家人到机场送别,乔治娜牵着两个孩子,深深鞠了一躬:“你们让我体会到了我一生都没经历过的独特亲情,我们已经深深地爱上这里,谢谢你们……”
如果一个人的义举,超出了他个人能力,常常会以无奈悲凉收场。所以,当人们知道这个普通青岛男人,要帮助远在美国的一对身患重病的兄妹时,会这样认为:他不正常、他不会成功、他会落得里外不是人。但是——
15岁美国盲人劳伦斯
“矢车菊在6月散发着清香,我的小狗山姆用它的鼻头轻轻触碰我的脸颊。伊曼妮说山姆的鼻头是黑色的,因为它的鼻子凉凉的,妈妈说那就是黑暗的感觉。丹约我去打篮球,我按他教我的,跳跃、飞起,没投中,但丹说我的动作很帅。丹说篮筐是圆圆的,像妈妈做的甜甜圈……这是美好的一天!”
2008年6月的一天,美国少年劳伦斯·布朗在他的博客上写下了上面的话。博客更新的瞬间,中国青年贾忠生看到了。他被这深情又灵动的文字深深吸引,通过翻阅博客得知:劳伦斯·布朗15岁,先天失明,喜欢运动,迷恋爵士舞,是一个细腻又坚韧的少年。贾忠生很快又疑惑了:先天失明的孩子怎样写博客?他忍不住在博客后留言:“上帝关上一道门,一定会打开另一扇窗。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写博客的吗?”
他很快得到回复:“我叫伊曼妮,是劳伦斯的妹妹,是我在帮哥哥打理博客。我不仅是哥哥的眼睛,还是哥哥的双手呢!”伊曼妮还说,他是第一个给她留言的外国人,她留下了自己的MSN。
时年25岁的贾忠生是青岛人,2007年从山东海洋大学外语专业毕业后,在青岛一家外资企业做翻译。当晚,贾忠生加了伊曼妮的MSN。伊曼妮当时10岁,母亲乔治娜在一所中学任教,嗜酒成性的父亲在伊曼妮出生后不久离家出走。一家三口住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厄尔巴索市。
劳伦斯先天性视神经发育不全,仅有一点点光感,而伊曼妮也有先天性疾病,头上不长头发。伊曼妮给劳伦斯当眼睛,告诉他阳光、树木还有鲜花的样子,给他讲述他看不见的精彩世界;劳伦斯则是妹妹的保护神,哪个小朋友嘲笑她没头发,他就挺身而出。这对兄妹相携着走过人生每一步。
聊过几次后,伊曼妮要和贾忠生视频聊天,她说哥哥劳伦斯就在身边,她想让两人认识一下。视频里的劳伦斯高大健壮,但胖乎乎的脸上两只眼珠在骨碌碌乱转,不时翻着眼白;伊曼妮戴一顶旧帽子,帽檐四周光秃秃的。贾忠生的心陡然揪紧,“你们正在接受治疗吗?”他忍不住问。劳伦斯说,母亲带他去过很多医院,但都无功而返。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眼科医生断言,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治愈他的眼病。而妹妹的头发,也是治疗多年没有一点儿起色。见贾忠生突然陷入沉默,兄妹俩在镜头前争相做鬼脸逗他开心。
“其实,只要一家人相亲相爱,再多灾难都阻挡不了幸福的脚步,我这个中国哥哥会一直祝福你们。”贾忠生笑着说,伊曼妮鼓掌欢呼:“哥哥!我们就叫你中国哥哥!”
从青岛到厄尔巴索,MSN引荐的洋兄妹
2008年10月14日,贾忠生25岁生日。那天他刚起床就接到伊曼妮发的短信,小姑娘让他9点钟上网。贾忠生如约上线,兄妹俩各自穿了一身唐装,直直地站着,看见贾忠生上线后就朝他扮了个鬼脸,然后朝着视频摄像头,一边跳舞,一边给他唱生日歌。细心的伊曼妮在贾忠生的MSN个人资料中得知了他的生日,便和哥哥精心策划了这个特别的祝福。由于劳伦斯看不见,兄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是却饱含热情。收到这份特殊的生日祝福,贾忠生又心酸又感动。
2008年11月的一天,贾忠生发现劳伦斯闷闷不乐,伊曼妮告诉他:哥哥和同学们参加派对时忽然内急,一个同学恶作剧地把他带到了女厕,致使他遭到一位女士的谩骂。说到这里,伊曼妮哭着说:“如果能够,我愿意把我的眼睛送给劳伦斯。”
伊曼妮的话揪紧了贾忠生的心,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这兄妹俩做一点什么。劳伦斯患的是“视神经发育不全”,这是一个世界性医学难题。贾忠生多方打听后得知,中国开展的干细胞技术,在治疗这一疾病上已取得突破性进展。他所在的青岛,就有一个大型干细胞移植中心——城阳人民医院国际干细胞中心。很多视神经发育不全的盲人,在这里通过治疗都得到了惊人的改善。而中医治疗脱发很有效果,也许伊曼妮的头发也可以通过中药调理长出来。贾忠生让兄妹俩把病历发来,打印出来后专程来到青岛城阳人民医院干细胞治疗中心咨询。
中心主任刘韬看了病历后说,按照以往经验,干细胞对劳伦斯的眼疾作用明显,许多和他情况类似的患者接受8-9次的干细胞治疗后,视力有明显改善。伊曼妮的情况虽然没有先例,但干细胞又称种子细胞,哪里有问题,干细胞就能在哪里发挥作用,说不定也会发生奇迹。贾忠生当即上网给伊曼妮留言。伊曼妮第一次给贾忠生打电话:“中国哥哥,医生果真说能治好劳伦斯的眼病吗?我是不是在做梦?”贾忠生说:“没错。你们尽快动身到中国来,这边的一切由我来安排。”
话说出口后,贾忠生才觉得自己太冲动了,自己真的能安排好一切吗?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的这句话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是女友赵青。她对贾忠生献爱心并不反对,但由于中美时差,贾忠生牺牲掉了大部分业余时间,经常与兄妹俩聊天到深夜,已经让赵青备受冷落。得知贾忠生竟然还邀请兄妹俩来中国治疗,她当即反对说:“中国有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你为什么偏去帮美国人?”贾忠生耐心解释说,美国的医疗水平和条件的确比中国先进,但由于美国医学界一直对干细胞移植持怀疑态度,甚至认为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因此该技术并未应用于临床。所以,就劳伦斯兄妹的病情而言,国内的技术水平比美国先进。
父母也和女友站在一起,贾忠生急了:“做人要讲信用,我已经通知他们来中国了,怎能出尔反尔?”同事和朋友对贾忠生的做法也颇有非议,有人说他资助美国人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有人说他是在炒作。贾忠生这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重要的是,劳伦斯兄妹远在美国,他们要来中国治疗并不是坐飞机远渡重洋那么简单。但是,兄妹俩的母亲乔治娜却通过电话郑重表示:一定来中国。即使手术失败,也绝对不会把责任推到贾忠生身上。
从美国到中国的路有多漫长
看到乔治娜这么通情达理,贾忠生的父母和赵青虽然没有松口,但也渐渐地不反对了。然而,这边做通了工作,那边却没了动静。好多天过去了,贾忠生再也没有在网上遇到伊曼妮,去劳伦斯的博客留言,也一直没有回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贾忠生忧心如焚。直到11月15日,伊曼妮的头像终于亮了起来。伊曼妮一看到他,就伤心地哭诉.“哥哥,我们去不了中国了……”乔治娜解释说:由于她是单亲母亲,收入不高,美国的医疗制度也不支持他们到国外求医。这些天来,她一直忙着四处筹措医疗费,但是没什么结果。
贾忠生建议乔治娜联系美国当地媒体,发动慈善机构捐款。乔治娜听从贾忠生的建议,当即给《厄尔巴索时报》打电话。然而文章见报后,他们非但没收到分文捐款,还被别人说成是骗子。
劳伦斯在12月20日的博客里写道:“所有的人都说我们是疯子。难道我是被魔鬼诅咒的孩子吗?夜里,我听到了妈妈对伊曼妮说: ‘希望像焰火,灿烂只是一瞬间。’我不知道焰火的样子,可我知道黑暗真的降临了……”贾忠生又自责又懊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次未果的爱心,会给这个原本不幸、但不缺乏快乐的美国家庭带来这么大的变故。他暗暗下决心,不管多么困难,都要帮助他们走出困境。于是他在劳伦斯的博客上留言道:“希望是启明星,只要朝着它不停地走下去,就能看到光明。咱们一起努力,绝不放弃!”
接着,贾忠生反复与城阳干细胞中心联系。刘主任被贾忠生的执著和善良所感动,最终决定减免兄妹俩的部分费用。贾忠生的坚定和奔走,让劳伦斯一家再次萌生了希望。在贾忠生的指点下,他们改变了募捐方式,由劳伦斯兄妹在每天放学后,来到附近的跳蚤市场,卖一些旧物和手工制品,并在摊位上立一块醒目的招牌,详细地介绍他们的病情和治疗所需要的费用。
兄妹俩在卖旧物时,认识了美国一家青少年慈善机构的秘书长杰森先生。他被兄妹俩的执著所感动,最终说服机构委员会,资助他们去中国治病。劳伦斯所在的EL帕索学校,也愿意提供一笔资金。
美国兄妹的中国式幸福
2009年6月22日,劳伦斯、伊曼妮兄妹在母亲的陪同下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贾忠生早早手捧鲜花守候在机场,伊曼妮一眼就认出了他,张开双臂向他跑过来。当天,劳伦斯住进了城阳干细胞中心。
经过一系列术前检查,医院决定三天后给劳伦斯做第一个疗程的干细胞移植。由于身处异乡,加上对手术不了解,乔治娜和伊曼妮异常紧张。伊曼妮拉着贾忠生的手直掉眼泪:“中国哥哥,我们好怕啊,劳伦斯做手术时,你一定过来陪他啊!”贾忠生说:“你们在中国的每一天我都会陪伴。”而因为陪伴这对美国兄妹,贾忠生经常跟公司请假,领导已经给他敲了警钟。还有一次,为了陪劳伦斯他竟然忘记了和赵青去车站接她的父母。
7月的一天,因为他赶往医院,致使一批运往摩纳哥的货物没能按时装船,公司损失了上万元,贾忠生不得不引咎辞职。工作丢了,女友也不理他了,接二连三的麻烦让贾忠生非常沮丧。但在劳伦斯、伊曼妮兄妹面前,他永远都是笑容满面。
看到为了帮助异国兄妹而频出状况的儿子,一直跟他冷战的父母,忍不住去了医院。他们不明白这对兄妹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儿子这样付出。伊曼妮看到“中国哥哥”的妈妈后,跑过去扑到老人怀里嚷:“中国妈妈!”老人搂着小姑娘,连连道:“好孩子。”那一瞬间,母亲终于理解了儿子。
从医院出来,妈妈给赵青打电话,请求她和自己一起支持儿子。贾妈妈的电话让赵青重新认识了贾忠生,也终于理解了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
赵青听说劳伦斯爱打架子鼓,便把他介绍到表弟组建的摇滚乐队里接受训练。劳伦斯很珍惜这个机会,只要不治疗,他就到乐队埋头苦练。在乐队鼓手的指导下,他的鼓技突飞猛进,还参加了几次商业演出。身份特殊的劳伦斯一出场,就赢得如潮的掌声。这种明星一样的待遇,是这个盲人男孩从未体验过的。他跟贾忠生说:“中国哥哥,我在这里一定是被你施了魔法,不然为什么我会越来越开心,就像真的看见了蓝天和大海一样。”
在帮助劳伦斯的同时,赵青和贾忠生又通过一个医生朋友,频频带伊曼妮到青岛各个中医院找资深老中医就诊。从老中医那里开好中草药后,贾忠生又把中药拿回自己家,每天熬好了带到医院给伊曼妮喝。
失业后,贾忠生忙于照顾劳伦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和赵青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为了帮助洋兄妹,他常常要跟亲朋借钱。干细胞中心的领导听说后,破例答应免费给劳伦斯实行干细胞治疗。2009年7月,医院还正式聘请贾忠生做翻译。
2010年,
有个青岛小伙感动了美国
2009年8月15日,劳伦斯接受第四次干细胞移植手术,贾忠生去病房看望他时,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说:“中国哥哥,你比我矮一点是吗,你穿的是白衬衫吗?”贾忠生激动地大声回答:“是的!一点也没错!”劳伦斯说对面的沙发是红色,墙壁是蓝色,他已经能分辨出物体的大致轮廓和颜色了。而伊曼妮在中药和干细胞的双重作用下,头上也长出了细密的头发。
由于干细胞移植后在人体内要有一个繁殖、修复的过程,效果要在3个月之后才能体现。为了不耽误劳伦斯兄妹的学习,2009年9月,在劳伦斯接受了9次干细胞治疗后,医院建议他们先回国,一边上学一边观察。
贾忠生和赵青陪同他们游遍了整个青岛,还带他们到中山路的劈柴院,吃灶糖、火锅,听相声,参加各种民俗文化活动。2009年9月30日,劳伦斯一家要返回美国了。贾忠生一家人到机场送别,乔治娜牵着两个孩子,深深鞠了一躬:“你们让我体会到了我一生都没经历过的独特亲情,我们已经深深地爱上这里,谢谢你们……”
2009年12月,干细胞移植的神奇效果更好地凸显出来:劳伦斯已经不再需要手杖就能上街,能凭衣服颜色分辨出同学,他甚至能准确投中篮筐。不仅如此,他还可以用眼睛阅读,自己上网写文章。凭借在中国练就的架子鼓功底,劳伦斯成功考取加利福尼亚州大学的爵士舞表演专业。这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已经插上音乐的翅膀,向更远处飞翔。伊曼妮的头发也已长及肩膀,她扔掉戴了近10年的帽子,披着一头飘逸发丝,小鸟般飞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2010年1月,美国《厄尔巴索时报》用整版篇幅分两次连续报道,详细介绍了劳伦斯视力恢复的过程和贾忠生一家对他的帮助。27岁的“中国哥哥”贾忠生,成了2010年第一个感动美国的人物。
现在,贾忠生和劳伦斯有了一个新约定:2010年9月,劳伦斯将再来中国接受新一轮治疗,和他同行的还有几十个由美国各个机构赞助的盲童。他要带领他们,体会中国医疗的神奇,以及“中国哥哥”的善良、大义和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