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大学中文系的底子和良好的外部形象,我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几十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康达实业有限公司的行政助理,试用期三个月。
第一天上班,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早早地来到公司,堆着笑脸与同事打招呼,大家不冷不热地答应着,我有些尴尬,拿起热水瓶准备出去打水。正在这时,推门进来一位女士,高挑的身材,头发盘起,面色冷艳,一身职业套装衬托出她的干练。顿时,刚才还嘈杂的厅内鸦雀无声,大家正襟危坐,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我猜想这大概就是曾总。来之前听人说过,公司是香港老板投资创办的,目前由大陆一位姓曾的女士管理。现在看来,曾总不仅漂亮、有气质,而且颇具威严。
看着提着热水瓶的我,曾总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舒展了,问,你是新来的小川吧?见我局促地点头,又说,打开水的事让勤杂工去干,你先看看这些资料,按我列的提纲整理一下,我十点钟要用。接过一叠材料,正要离开,曾总又叫住了我,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下次上班,换双新皮鞋。
低头看看自己的鞋面,我的脸腾地红了,沾满灰尘的皮鞋,在锃亮的富得利实木地板衬托下,很不协调。
曾总给我的是一些关于化工蒸气循环利用方面的资料,厚厚的一叠,列出的提纲有十多条。看看表,距十点钟只有两个小时,我一下子懵了。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埋头做事,无人可以求助。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自己的工作小间,打开电脑,一边搜索相关网页,一边看着手上的资料,脑子则像飞旋的螺旋桨一样运转起来……
待我终于抬起头长吁口气,正要擦拭满头的汗时,一股介于清新和浓郁之间的鸢尾花纯香味飘来,补了淡妆的曾总立于我的面前,成熟隽永的风情很有女人味,她吩咐道,小川,带上资料,与我一起去翠园山庄。
曾总开着白色的本田,一路上就她所列提纲问了几个问题,我一一做了回答。
到了翠园,华兴的骆总迎上前来,我才知道是陪曾总与华兴公司谈判。谈判中,曾总始终面带笑容,不卑不亢。一切都很顺利,不料到最终敲定价格时,双方出现了分歧,谈判陷入僵局。这时曾总拿出我整理的资料,从华兴排放蒸馏废气对环境的污染程度,环保部门的相关规定,我方使用的有利条件和双方的互利情况,一一娓娓道来,数据清晰,事例明了,不能不令人折服。骆总在曾总有条不紊的述叙面前,终于做出让步,合同按我方意见圆满签订。此时,我才明白,我两个小时的工作是多么重要,不由暗暗感激曾总的信任。
曾总心情很好,晚宴后路过一家大型商厦时,非要拉着我进去,亲自帮我挑选了一双皮鞋。
曾总并没有明确我的工作,只交代试用期间由她直接安排,主要是让我帮她处理一些公文,准备一些相关资料,有应酬也常常叫上我同往,作为行政助理,我想这应该就是我的工作吧。
这天下午,同事们早早地下班。我孤身在这个南方小城,没有什么朋友,又不想过早地回到租住的清冷小屋,百无聊赖中打开电脑,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女友写封邮件。
小川,还没回去呢?
刚才只顾想心事,并没留意曾总尚未下班。我连忙站起身。
没事的话,不如我们去酒吧坐坐。曾总意外地向我发出邀请。
来到车前,曾总把钥匙交给我说,小川,你来开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车一路缓缓行驶着,融入纷繁的街头,就像雨点汇入江河之中,有一种被包容的舒适和安宁。曾总向后仰靠,眼睛微闭着,盘起的头发放下,长长地散落在椅背,光洁的项脖在街灯的映衬下显出耀眼的白。这一刻,我有一些恍忽,第一次感觉曾总是这么亲近、迷人。想想,曾总其实也不过比我大四岁。
到了“月色酒吧”,小憩后的曾总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进去之前,她伸手为我整理了一下领带,这不经意的动作透着一股温存,我的心里一阵暖风掠过。
酒吧的氛围很好,《梁祝》旋律萦绕整个大厅,一对对情侣围坐私语。每个台子都有一束玫瑰,插在晶莹的玻璃花瓶里,凭添了一份浪漫和温馨。
叫了一瓶红酒,我和曾总默默对饮着,很快彼此的脸都有些酡红。曾总的眼开始迷离,望着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说要去过流浪的生活,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哪知道人家心里的伤痛。小川,你明白一个人心被撕碎的感觉吗?那晚的雨下得真大,好久没有再下过那么大的雨了。
曾总的话我并不是很明白,想是一段痛彻心扉的情感历程,从她的述说中我感受到巨大的伤感袭来。一星期前,大学相恋了三年的女友电话中说,她的父母正在帮她办出国,前景未卜的爱情、迷幻暧昧的氛围使我对曾总的话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时,眼前的曾总只是一个纯粹温柔的女人,是我可以倾诉的对象,不由自主中我把自己的烦闷、苦涩全说了出来。我们尽管并不清楚彼此的过去,但这仿佛自说自话的交流,让我们都有了如获重释的轻松。
送曾总回到寓所,已近午夜,她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掩上了门。隔着门,她叫我把她的车开回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晚了,我开着曾总的车来到公司,却发现整个公司一片慌乱,众人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曾总从总经理室匆匆出来,见了我,劈头就说,为什么迟到?手机也没开,还想不想干了,赶快把车钥匙交出来。
我隔夜的酒劲一下子全消了,茫然地看着曾总,想想昨晚伤感的女子与眼前强悍的老总,恍若梦里。
曾总开了车急驶而去,我才知道,香港的老总今天要来视察公司,昨晚打电话通知曾总,那时曾总正与我在酒吧,手机也关了。今天一大早,香港老总到了机场,便打电话把曾总一顿训斥。
不多会,曾总接的香港老总到了,是一个矮胖的老头,神情威严。曾总拎着行李,一路小心地说着话,亦步亦趋地陪着往公司走。
香港老总到了总经理室,不久,里面传出他暴怒的吼声和曾总小心翼翼的回答声。门外的员工都噤若寒蝉,低头做事。渐渐地里面声音小了,等门开了,香港老总和曾总并肩走了出来,香港老总已经变得笑容可掬了,而曾总也是镇定自若,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曾总从我身边经过时,并没有多看我一眼。我想,我的试用期看来是该以淘汰出局结束了。
香港老总走后的第二天,一上班,曾总便让人叫我到她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小川,你去人事部办理转正手续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公司的正式一员了,具体工作由人事部安排。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曾总,一脸的严肃和冷峻,正是一个老总对下属的神情。
其实那天我又换上了刚来时的旧皮鞋,只是曾总没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