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春节,我们兄弟三家会倾巢出动,各自率领自己的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虽说热闹但也麻烦,春节简直就成了父母的农忙季节。
随着父母年岁愈高,我们也不忍心无条件地“折磨”父母了,今年我们决定彻底解放父母一回。回家前,我们兄弟仨早就商量好了,让媳妇们帮父母做饭,我们弟兄仨负责收拾碗筷。为了发动大家的积极性,我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了女人和孩子们,他们也孝心大发,纷纷表态:这次回老家一定见事做事,没事也不歇着,决不让老人累着。
回到家,整个屋子塞满了人,父母则像保姆一样,一边招呼孙子们玩耍,一边心满意足地系上围裙下厨,那架势是要大干一场。
虽然分工早已达成了一致,但总有偷懒者。我到厨房一看,也只有母亲和妻子在那里忙得上窜下跳,我刚进去妻子就嚷着叫我快点出去,别挡着道。我们回家前,父母想到一下子回来十几口人,除了灌足煤气,又添置了烧煤的煤炉,专门用来烧水和炖汤。听媳妇们在电话里说想回家吃锅巴粥,又请人打了个土灶,专门用于烧饭。因为土灶跟煤气灶分别在两间屋,她们做起饭来就像赛跑,常常两头兼顾。这么冷的天气,母亲忙得只穿了件单衣,额头上还在出汗。我把大哥二哥拉到一边,说:“嫂子们发动起来呀!”他们雄纠纠跑上二楼,马上又蔫头耷脑地下来说:“她们在打麻将。”
饭菜上来了,因为人口众多,于是大人一桌,小孩一桌。最难伺候的还是小孩子,他们一会儿要饮料,一会儿要汤,一会儿不要碗里的菜,要盘子里的,一会儿又要上大人这桌来吃,汤汤水水洒满桌面,刀子叉子弄得乒乓响。父母像两个陀螺,忙得团团转。我对女人们说:“你们各人照顾各人的孩子吧。”母亲急忙说:“哪里话,一年也就是这几天,热闹热闹也好。”媳妇们巴不得母亲这样说。
吃饱喝足后,我们剔着牙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孩子们在院子里比谁收的压岁钱多,父母这才拿起碗筷吃饭,但已是残羹剩菜。我们哥几个终于良心发现,不好意思地要拿剩菜到厨房热热,母亲喘着气说:“妈年纪大了,又吃不了多少,别麻烦了。”父亲也笑着说:“没事,你们去玩牌吧,玩饿了我再做点夜宵,喝点米酒暖暖身子。”
从大年三十到初六,我们在家呆了一个星期,父母挂在屋角成排的腊肉腊鱼香肠炸豆腐以及装在盘子里的各种零食全被我们这支队伍吃得精光后,上班时间到了,我们也该走了。父亲请来一辆巴士,我们提着装满花生、菜油、辣椒、鸡蛋、糌粑的大包小包大呼小叫地往车上挤,母亲则用手帕不停地擦着眼泪。我以为母亲舍不得我们走,于是说:“妈,正月十五我们还会回来的。”母亲却轻声地说:“你们走了也好,我和你爸清净清净。正月十五你们回来又得忙了。”
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听母亲说了一句为自己着想的话。当然,我永远不必担心父母对我们的爱会变质,也许只是我们自己爱的方式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我们从遥远的四面八方回到父母身边,为的就是三代同堂,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父母为了让我们玩得高兴吃得满意,硬撑着身子忙这忙那,不辞劳苦,毫无怨言。我不知道父母是否真正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我所知道的是,当子女汇聚一堂说说笑笑时,父母则承担着繁琐的劳动,不仅身累,心也累,他们享受到的只是“天伦之累”呀!也许这次母亲真的是太累了,才忍不住说出这句埋藏心底的真心话。我们把快乐建立在父母劳累的基础上,这种快乐还叫快乐吗?这种爱跟自私又有什么分别?看着车窗外那些跟我们一样迎来送往的人群,我不禁想:还有多少父母也同我的父母一样享受到的不是天伦之乐,而是“天伦之累”啊!
于是,我在车里当众宣布:“正月十五我们就别回老家了,父母太累,把他们接到城里,我们侍候。让父母真正享受一回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