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万个没想到米粒会喜欢冬生。“冬生有啥好?他除了皮肤白一点，个子高一点，脸好看一点，还有啥好?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坑蒙拐骗，抽烟喝酒……而且他家那么穷，冬生的母亲又病瘫在床……你若嫁给他，迟早有你后悔的一天。”母亲的话，米粒一句也听不进去。其实米粒也不知道喜欢冬生啥，但她就是喜欢冬生。在米粒眼里，冬生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村里别的男人穿的衣服皱不拉叽，脸上的胡须永远有一二寸长，头发鸟窝样乱，并散发出酸臭味。而冬生呢?穿的衣服永远是那样整洁，脸上的胡须刮得跟没长一样，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且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香味。还有冬生知道自己想啥，像她心里的蛔虫。同冬生待在一起，米粒永远感到快乐。冬生的话总让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就是喜欢冬生。”
母亲叹口气：“你找男人是过日子的，冬生不是过日子的人。凭你的条件，啥男人找不到?”米粒知道母亲说的条件指的是她长得好看。米粒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无论走到哪，人家都抱她亲她，并夸她长得同仙女一样。长大了，许多男人用直勾勾的眼光看她，她看他们时，他们又把目光躲开了，片刻又看。她知道自己长了一双媚眼，只要一看男人，男人就会脸热心跳，手足无措。米粒喜欢看男人被她眼睛杀伤的窘样。
“你还是同春生好吧，他人老实，懂得疼女人，会过日子。他托的媒人来了四五次啦。”
米粒说：“晚了，我可能有了。”
母亲自然明白米粒说的“有了”的意思。母亲气得许久说不出话，只哧哧地喘气，许久许久，才擂了她一拳：
“啥时有了?”
“两个月啦。”
其实米粒也不想这么早“有了”，只是那天冬生请她去镇上吃饭，吃饭时让米粒喝酒，米粒从没喝过酒，起初不肯喝，冬生有点不高兴：“还说爱我，说为了我可以去死，连酒都不肯喝。”米粒只得喝了，一喝就头晕。冬生说：“你真好看，脸红得跟桃花一样。”吃完饭，冬生在饭店里开了间房，让米粒休息。米粒很快睡着了。后来米粒觉得有人动她，醒了，自己赤身裸体的，冬生也没穿衣服。米粒忙拿被子裹在身上，冬生拉被子，米粒不让。冬生求米粒：“求求你，给了我吧。你给了我，我才安心。那么多男人围着你转，我总担心你会讨厌我，喜欢上别的男人。为此我夜夜睡不踏实。你给了我，我才知道你一辈子是我的……”冬生说着，泪水竟掉下来了。米粒的心一软，抓被子的手一松，冬生就把被子掀了，压在米粒的身上。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冬生啥时想要她，她就给他。既然生米煮成熟饭了，米粒的父母再反对也没意义了。正月初六那天，米粒便在一阵噼哩叭啦的炮竹声中进了那幢低矮的泥坯屋。
米粒婚后的日子过得很苦。
米粒挺着肚子喂猪、做饭、洗衣服，还得服侍婆婆。村里别的新进门的媳妇，不但啥事不做，饭还由婆婆盛好。米粒一天忙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只想睡觉。但冬生却不让她睡，要她让他快乐。米粒不想动，冬生不高兴，说她不爱他。米粒只有依冬生说的做，边做边流泪。
米粒不怕累，怕穷。穷，人家瞧不起，自己也没脸出门。冬生家确实太穷了。家里所有的开支都靠几亩田地。田地由公公种，冬生却是啥事不做。米粒没嫁过来，冬生还洗自己的衣服。米粒要冬生去镇上赚钱。村里别的男人都去镇上搞副业，拖大板车、挖基沟、装卸货、摆地摊，还有许多人出去打工。
冬生却不愿意：“做那些事，又脏又累，丢人，还只能挣小钱，我是挣大钱的人。”
米粒说：“下辈子吧。”
米粒生下儿子后，日子更难过了。米粒一天三餐仍吃平常样的菜，奶水不足，家里又没钱买奶粉，米粒就让儿子喝米汤。儿子喝了米汤拉肚子，只得花钱去医院，苦的还是米粒。米粒生下儿子的第三天，又像平常一样干活了。
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一家人围着她转，米粒却是围着一家人转。米粒干活时，血就顺着裤脚往下淌，鞋里面全是血。
晚上米粒想睡，儿子又哭，米粒让冬生给儿子换尿片，冬生不理，米粒只得爬起来给儿子换尿片。米粒边换尿片边哭。儿子哭，米粒也哭，冬生仍鼾声如雷。公公醒了，敲门：“米粒，咋啦?”米粒只得止了哭，说：“爹，没事，你去睡吧。”公公说：“你这么好的娃真不该进我家的门。”公公的话让米粒的泪流得更欢了。
让米粒没想到的是儿子一岁了，竟不会讲话，而且站都站不起来，身子软绵绵的。米粒带儿子去医院，医生说是脑瘫，治不了。米粒知道脑瘫的意思，她们村里有个人得了脑瘫，二十岁了，还不能走路。米粒没想到她的命竟这样苦。
冬生竟不负责任地跑了，把家里剩余的五百块钱全带走了。
万念俱灰的米粒抱着儿子跳进了鄱阳湖，幸好被人救了。公公给米粒跪下了：“娃儿，爹跪下求你了，别再做傻事了。你若不在了，我和你妈也活不下去了。”米粒抹去脸上的泪，把公公扶起来：“爹，我听你的，我们一家人好好活下去。”
米粒想现在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原来还想冬生会慢慢变好的。现在冬生走了，她再不存幻想了。米粒去银行贷了二万块钱，然后建了鸡舍，养了两千只鸡。一年下来，米粒净赚一万块钱。米粒想再过两年，把泥坯屋拆了，盖楼房。
父母劝米粒离婚，米粒说：“离婚了，我儿子咋办?我公婆咋办?我不离婚！”
春生也有与米粒一起过的想法。春生一直没结婚。米粒拒绝了春生：“我这辈子不想再嫁了。你别耽搁了，人的一生很短，你快结婚吧。”
女人不经老，米粒三十岁，看上去有四十岁了。脸上有了皱纹，背也驼下去了。米粒的眼睛变混浊了，细嫩的皮肤也粗糙了。男人看了米粒一眼，再不想看第二眼了。
米粒的公婆也先后去世了。公公去世前抓着米粒的手说：“我们家欠你的，几辈子都还不完。”公婆的后事都由米粒一手操办。后事都办得很排场，请了道士做法事，棺材是上等柏木做的，摆了六十桌，请了全村人喝酒。
米粒还盖起了一幢三层的楼房。
米粒有一回给鸡舍打药消毒时，眼前的东西竟旋转不停，脚下的地也塌下来了，米粒眼一黑，一头栽在地上。米粒被送进医院了。医生对米粒的父母说：“她的身体很虚弱，许多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是操劳过度引起的，而且她的肺部还有一个肿瘤。目前还不知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此时，冬生回来了。冬生听村人讲米粒的事，心里很难受。冬生跑到医院，但米粒不想见他。米粒对母亲说：“我永远不想见他，死后也不让他看见。”
“为啥?冬生来了，你可以同他好好过完下辈子。妈知道你心里还爱他……”
“不。我早不爱他了，他在我心里早死了……”
下半夜，米粒拿水果刀割了手腕。医生发现时，米粒的血已流尽了。
冬生住进了米粒盖的楼房。
冬生放出风，说他想结婚。但许多女孩都不想嫁给冬生。她们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米粒。
但也有女孩愿意成为第二个米粒的，这个女孩就是米粒的妹妹豆粒。豆粒对母亲说：“姐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产，不能让冬生一个人享受。另外，我不想让外甥受别的女人的欺负。”
母亲不同意：“你不能成为第二个米粒，不能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
豆粒说：“我没开玩笑，这事我也想了好久。妈，你就别反对了，你反对也没用，姐以前同冬生好，你不是也反对吗?有用吗?”
豆粒的母亲又叹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