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然发现:她新买给他的内裤,他只穿过一次,就一直好好地叠在抽屉底层。问起,他说:“太紧了。”她想说,不可能,你的尺寸我早记得烂熟——便记起,他腰间不知何时,有了一坨陌生的赘肉。
浴室地面上的水,盘旋着,偶尔打个嗝,迟迟不肯泄尽。她不耐烦地嚷:“你洗过澡又没收拾。”蹲下去捡他掉的头发,抓上一小把,黑白的。她先以为是肥皂泡泡,看真些,的确是花白发,像猪鬃一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们性事不繁,因而每一遭都带着宗教般的献祭感。这一次,他在暗夜里抚触她,她向他怀里偎,鼻端却嗅到了异味,若有若无,像旧家具晒在太阳下、小时候睡过的襁褓被翻出来、突然走进储藏间,就会有那一种旧的、熟悉的、稍微刺鼻的味道。她想打喷嚏。身体一刻犹疑,他已经知觉:“怎么?”她忍了忍,还是脱口而出:“你老了。”他静默了一会儿:“我不是在一年之内老的。”
一年前,她在一次培训时遇到他。他声名显赫,却穿中山装,全排扣子洒脱地打开,上课时讲得兴起,一屁股坐到讲台上。接个电话,“HELLO”一声,挂机后就开始用英语讲,滔滔不绝三分钟,忽然反应过来,以一种很卡通的表情困惑了一秒钟,对他们一吐舌:“SORRY。”满场大笑。 她的心像牛奶一样全泼了出去。
她打听他的行踪,制造邂逅的借口,知道他每周必在某一家比萨店叫外卖,几乎起心要谋杀掉送货员,伪装成新来的外卖小子。终于熟识,在午后的私家菜馆,他有与年龄不相称的笑声朗朗,鬓边的微霜一闪,化作她眼中的泪光。
他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笑容像一杯太苦的下午茶:“我老了。”她便求了一次又一次:“不,比起你年轻时的容颜,我更爱你刀劈斧砍过的脸容。”她自以为答得又机智又毅然。
那一年,他52岁,今年,他53岁。他们同居满一年,而她,不再爱他了。只因为不再爱,他便在一夜间,突然老去。而爱情,最漫长且不堪的结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