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在北京诺基亚公司工作的时候,有一天部门秘书小范拿了一张简历,神秘兮兮地问我:阿萨,你们部门招人啊?等老萨给了她个肯定的答复,便递过来,问:外国人你们要么?
老萨吓了一跳,拿过那东西来细看,烫金的信笺像请柬,上面嵌张辉煌大照,一位络腮胡子的阿拉伯兄弟,瞪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老萨。上面还签着潇洒的中文毛笔字:赛义德。要说诺基亚的外国工程师不在少数,但基本都是从国外transfer过来的,本地招聘,也就是留学生打工当秘书的水准,要当工程师的,这是第一号,还是一位穿大袍的,狼群里蹦出个豹子来,真是新鲜事儿。
略一看,老实说,当时老萨就觉得99%不能要他,因为他的专业是语言文学,和IT毫无关系—不过,一来好奇心重,二来荐头的面子大—小范可是我们这儿数一数二的PLMM,某还是恭恭敬敬地收下,顺便请小范中午吃饭,让她说说这位阿拉伯老兄的故事。
中午吃饭拉上了人事部的老李,他也对这件事颇有兴趣,国人爱瞎起哄的性格弱点暴露无遗。这位赛义德来自中东某产油国,小范业余学法语,发现班上出了这么一位,此人白袍,包头,写起字来横书而点画如鬼画符,每次上课都第一排正中傲然一坐,旁若无人,老师提问,他总是派头十足把手一摆,也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以后老师干脆不问他了。小范好奇,就有意无意地帮他做点事,比如上课帮着翻译几句,一来二去,发现他其实很随和,有时候就带来阿拉伯的画报,虽然看不懂,倒也新颖别致。有一天小范提公司招聘,他便问招不招外国人,不合小范狮子大张口,告诉他百无禁忌,第二天就收到这张烫金的宝贝,怎么样?无论如何给人家一个面试机会吧,当然,成不成的再说⋯⋯
怎么办?我和老李一商量,先不和大老板说了,我们两个见他一次,算是满足好奇心,也算给小范一个安慰奖。人事部的秘书打了电话过去,通知面试的日期以后,一脑门子官司来找老李:“你们最好自己再联系一下,没见过这样的⋯⋯”我们俩觉得新鲜,等电话一通,就明白了。那边的电话录音是中文的:“塞义德王子殿下现在不在⋯⋯”
王子?!
我们俩急吼吼地就把小范揪过来了,这傻丫头吞吞吐吐地说,那哥们儿好像真的是个王子,他应聘IT,据说就因为从小家庭教师一直教他电脑。当然,也许他是吹牛⋯⋯
My God!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赛义德真的是个王子,不过,王子是分很多等级的,那个地方,哈里发那样的古代独裁大王当然风光,一个小小部落的酋长也可称王(埃米尔)。赛义德的老爹就是这样的一位埃米尔,其实他的领土也就是北京郊区一个乡长的水平。而阿拉伯是多妻制,没有计划生育这回事的,常常王子们的数量超过老萨冰箱里的鸡蛋。赛义德殿下就有十二个王子兄弟,还有四个公主姐妹。有个把阿拉伯王子在北京学语言,实在不应该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当然,泼水难收,不一会儿,一个操着奇特口音的电话打进来,对我们说王子殿下决定接受我们的面试,地点在⋯⋯时间是⋯⋯
啊,谁面试谁啊?
好奇心驱使我们将此事进行到底,尤其是茶余饭后,芬兰的大老板也听到了这件事,饶有兴趣地让我们面试以后给他个报告。骑虎难下了。我们决定破一次规矩,上门面试。这对诺基亚来说,实在是空前绝后。
面试很正规,我们甚至准备了模型,准备当场让他做局域网的方案。不幸的是我们的预计和现实相差太大。等我们按时沿着西三环到达那座地平线上的饭店,走进王子殿下金碧辉煌的套间的时候,老李和我都明白了,这小子雇我们还差不多!一位着白色掺红条格头巾,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请我们入内,用带着古怪口音但流利的中文告诉我们,他是王子殿下的秘书,王子殿下现在外出了,请在外间稍等。
这是个经过了改造的套间,波斯地毯厚得陷人脚背,墙上也是漂亮的挂毯,房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牛羊肉味道。酒店的服务员给我们送上咖啡和小点心。
这,这是面试?
云里雾里我便和秘书老爷聊了起来,原来他是埃及人,海湾国家的大部分高级职员都是埃及人,因为埃及人的教育素质高,但是国家穷。他在中国留学四年,回国找不到工作,就应聘了赛义德殿下的秘书,回到中国。现在日子过得称心如意。王子殿下何时回来?秘书老爷两手一摊:因沙拉(真主知道)。
聊了足一个小时,哦,殿下回来了,另有一位秘书给他开门,显然,这也是埃及的朋友了。坐在沙发上的秘书老爷蹦起来躬在门边。我和老李站起来面对这位王子加潜在的网络工程师,犹豫不决,一时不知道鞠躬好呢,还是敬礼,还好,赛义德殿下已经很友好地伸手来握手了。细看此人,只见此公面庞丰腴,两眼闪光,鼻梁很高,面庞的凸凹感十分强烈。头巾闪闪烁烁,显是掺了金丝的好东西。
赛义德殿下招呼我们坐下,然后通过秘书很有礼貌地问我们:有何贵干呢?
有何贵干?!
我们说明来意,王子殿下优雅地一挥手,秘书就撤下了点心和咖啡,换上来的是水果葡萄。我咳嗽一下,按部就班,用英语请赛义德殿下介绍一下自己。
殿下听明白了,可他不自我介绍,而是对着秘书哇哇地说了一番,那秘书回手从里间拿出一盘录像带,就着电视讲解起来:“xxx原来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只有贝都因人偶尔到这里来贩卖骆驼和羊奶。⋯⋯伟大的xxx埃米尔借真主之手取出地下的黑金,从此建立了现代化的国家⋯⋯”秘书不时停住画面,用中文给我们讲解带有空调的大清真寺,用人造蒸馏水浇灌棕榈花园。啊?原来是对他祖国的介绍啊。
录像演了二十分钟,王子殿下微笑着注视我们,意思是:满意吗?
那么您的计算机技术水平怎样呢?
秘书给王子殿下打开电脑,只见他左右开弓,输入一串不知所云的符号以后,出现了一个总算还带着Microsoft标志的Windows,开窗口,关窗口,然后,完了。
您对网络了解多少?
点开IE,打开一页阿拉伯语的Yahoo。完了。
就是这些?
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出现一串游戏的图标⋯⋯我和老李赶紧示意,不用演示了。
看我们脸色不太对,那个埃及秘书微微一笑,用非常快的中文说道:王子殿下的课程都是自己决定的,只有他喜欢的才学,老师是没有资格安排课程的。
我们决定最后问一个问题:您要怎样的待遇呢?
王子殿下没明白,说了几次,明白了,自己跑到里屋去,拿出一大堆录像带来,亲自放给我们看,让秘书翻译,这个,是我在老家的宫殿,这个,是我的法拉利跑车,这个,是我的法国游艇⋯⋯
没有哪家公司能养得起这样的工程师,这是养祖宗啊。为了尽快结束面试,老李用一个多余的问题打断了殿下的精彩解说:假如您到我们这里工作,什么时候能开始呢?
没回答我们已经猜出答案了,只见他两手向上,眼睛一翻:
“因沙拉。”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老李都半天没说话,地下的黑金可以改变人的生活,可是能改变的又有几多呢?嘴上叼着银勺子落地的阿拉伯老兄哦,学了这多年的语言文学,怎么没有听见您讲一句非阿拉伯语呢?看来简历上那潇洒的“赛义德”,恐怕也出于埃及秘书之手吧。
和老李总结了一下,面试的结论是“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会和您联系”。原因么,很多喽,比如:斋月的时候他白天不吃饭,饿得昏昏沉沉的当然不好意思让他加班,这样的话,会影响公司的工作效率。每天五遍的祈祷,办公室里铺块毯子就往地上趴,会吓坏客户⋯⋯当然,还有那个“因—沙拉”。
我们也不以为王子殿下会失望,大概这样的面试不过是他生活的一个调剂,一个老外在异国他乡,也挺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