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邮电所大约还有50米远。
如果这时候慕容太太走出来,那个男婴和那个老太太就不会碰上面。因为,慕容太太和那个男婴出了邮电所要向另一个方向走。
可是,慕容太太的信还没有寄走,她的前面还有四个人。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个种地的农民,他什么都不知道,邮电所的人一直在给他讲解,如何写地址和邮政编码,很费劲。
慕容太太一边和叉玩一边等。她跟他玩的是猜指头的游戏: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五指,只露指尖,猜哪个是中指……
那个老太太走过50米所用的时间,应该比四个人办理邮寄挂号信所用的时间短一些。
但是有一个鞋匠走过来。这个鞋匠有点神经兮兮,他逢人就强调他的一个唯物主义者。不过,他修鞋的技术很不错。他走近那个老太太,对她说:“你如果收到那种不太旧的鞋,千万卖给我,我修修补补还能穿。”
老太太说:“大都不成双。”
鞋匠说:“扔掉这一只肯定就会扔掉那一只。我是一个节俭的人……”
一般说,这个鞋匠罗嗦起来,那时间不会少于十个人寄挂号信。
可是,到了慕容太太寄信的时候,偏偏出了点小问题:她的信封不是标准信封,不能邮寄。她只好在邮电所现买了一个信封,把封了口的信撕开,装进新买的信封里,再重新写邮政编码和地址。
鞋匠终于走开了。那个老太太一步步朝邮电所方向走过来。
慕容太太的信成功寄出了,她领着叉走出来。
在绝伦帝小镇邮电所门口,那个老太太和那个男婴终于撞见了。
这是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没有南飞雁。太阳很好,有几分慵懒。小镇的街上没几个人,很太平,很安静。
老太太看见那个男婴之后就呆住了,她的双眼充满惶恐。
那个男婴看到了老太太,也大吃一惊,好像十分害怕。
慕容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牵了牵那个男婴的手:“你怎么不走了?跟妈妈回家。”
那个男婴低下头,立即跟慕容太太走了,没有回一次头。
那个老太太也推起她的垃圾车,急匆匆地溜掉了。
17、另一个叉
张古的情绪极其低落。
他上班时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头大睡。他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是不是幻觉?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症?
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推着垃圾车走过来。路灯昏黄,她的脸色昏黄。
张古害怕极了。
他清楚,自己斗败了。现在,他像泄气的皮球。他怕那个男婴,怕这个古怪的老太太,他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间那深邃的关系了。他已经自暴自弃,只想像乌龟那样,圆团团地活着,一点不锋利,好歹落个长寿。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远不和这两个不吉祥的人相遇。
无数经验告诉我们,你越不想遇到谁,保准就会遇到谁。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过来了。
张古想掉头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头准会看见她迎面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那会吓死他。
他就没有跑,他不情愿地迎着老太太走过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过来,她的步履很慢,关节像生锈了一样。
终于,她和张古走到一起了。张古胆怯地低下头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她推着垃圾车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张古,眼睛直直地瞅着前方。
两个人擦肩而过之后,张古感觉她慢慢停了下来。他不敢回头,只听见她在他背后硬邦邦地说:“你站住。”
张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对着自己,并没有转过身来。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奇怪的婴儿是怎么回事?”她说。她的声音很像机器发出来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张古小声说:“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说:“你去太平镇看看吧。”
张古怎么能相信这个老太太呢?他甚至怀疑她是调虎离山,把自己骗出去,他们好实施更大的阴谋。
他壮着胆子问:“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老太太叹口气:“你不信就算了。”
然后,她推着垃圾车就走了。张古一直看着她,直到那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张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那个老太太跟上来。
躺在床上,张古反复回味她的话,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测,他又开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一趟。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反腐败一样充满庄严性。
从绝伦帝到太平镇虽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顺,要转两次车。
张古当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镇。太平镇有三个绝伦帝那么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后,就跟开店的老板套近乎,打听相关的消息。那个老板是个极其热心的人。很快,张古就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张古:“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奇怪的婴儿?”
老板:“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卖艺的婴儿?”
张古:“卖艺的?”
老板:“最近镇里来了一个卖艺的,他领着一个孩子,才1岁左右,会唱戏,特别神。”
张古:“那不是神童吗?应该好好培养。”
老板:“走江湖卖艺的,饥一蹲饱一顿,哪有那份闲钱呀。”
难道是另一个叉?
第二天,张古早早就来到街上寻找那个卖艺的人。
终于,他在马市看见了他们。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
张古挤进去,见那个婴儿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却穿着特制的花花绿绿的古代戏装,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张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张古感觉他就是叉。他的脸盘、五官、眼神,张古无比熟悉!
张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又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觉地朝前挤了挤。
男婴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马过了阴阳关……”是巫婆跳大神时的唱词。
一个大人在后面拉胡琴,胡琴的声音也尖尖的细细的。
张古第一眼看见那个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脸上有刀疤。张古觉得他正是算卦里说的恶人。
旅店老板曾对他说,卖艺人自称那个男婴是他的孩子。可是张古却觉得,那个男婴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而那个恶人在幕后在暗处操纵着他。
大家往场子里扔钱。张古也学着样子往场子里扔钱。
他耐心地等着散场。他想靠近这个男婴,弄清他到底是木偶,还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你到底多大年龄?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跟你一样的男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共有多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天快黑了,人渐渐少了,那个恶人开始收场了。
张古装成没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们:“老板,今天收入不错吧?”
那个恶人看了张古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他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张古有点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个男婴。他的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戏装,脸上还化着浓浓的戏妆,等于戴了一个面具。张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他像木偶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张古蹲下身,试探地问:“你多大了?”
男婴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个恶人突然在旁边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像一种什么暗号,这个男婴像一只被驯化的猴子,听了那口哨声,立即灵敏地窜过去。
那个恶人扯着他的手,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根本不让张古靠近这个男婴。
张古甚至不敢断定这个男婴是不是一种像人的动物。……那天晚上,张古又听见了那条狗的叫声。张古在心里说:相隔一百公里,决不可能。但是那叫声确实一模一样。第二天,张古又去了。
他还想接近那个男婴。
那个恶人对张古更加防范,虽然围观的人很多,现场很嘈杂,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张古。看见了张古,他就像看见了克星一样,立即对那个男婴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那男婴就不唱了,窜到他身边。他迅速收了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
离开时,他恶狠狠地瞪了张古一眼,虽然离得挺远,但是张古感觉到那眼神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恶。
张古觉得,对于男婴,这个恶人似乎具有一种不可抗拒力。他还感到,男婴好像是这个恶人的一部分。
晚上,张古睡不着,回想那恶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断……
那个男婴出现在绝伦帝是用一种被遗弃的方式。
这个男婴出现在太平镇是采用卖艺的方式。
绝伦帝的那个男婴决不是真正被遗弃。
太平镇的这个男婴也决不是真正卖艺。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张古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个男婴给绝伦帝制造了悲剧,这个男婴也一定要给太平镇带来灾祸。
第三天,张古又找那两个神秘的卖艺人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化了一下装:换了一身新新人类的衣服,把头发染成了棕色,又换了一副新款墨镜。
他远远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场。
他的化妆是成功的,那个恶人好像没有发现他。演出一直在继续,直到天一点点黑下来才散场。
张古看着那个恶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他远远地尾随在后面,看他们到
底干什么去。
月光不明不白。张古的眼睛有工作,顾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绊绊。他跟踪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他们一直没有停下来。最后,张古跟着他们竟然来到了野外。
两个卖艺人还是没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镇子之后,张古感到好像不是那个大人扯着那个男婴走了,而是那个男婴扯着大人走了。
他们越走越快。
张古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张古就跑起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风刮起来,公路两边的树叶子窃窃私语。一只猫头鹰突然飞出来,向远方飞去,它的翅膀“呼啦啦”响。
张古的心里有点发毛:他们不会像鬼故事里讲的那样,把我领到一个坟地去吧?
正想到这里,那个男婴突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戏装还没有脱去,脸上的戏妆也没有洗掉,他那样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极其恐怖。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也随着他转过身来。
男婴说话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们一起走好吗?”
张古吓得掉了魂,转身撒腿就跑。他当然是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婴和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没有出现。
接连三天,他们都没有出现。
张古站在太平镇的十字街头,东西南北茫然张望,不见他们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他们在暗处,时时刻刻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不离开太平镇,他们决不会露头。他们就像夏日的蝈蝈,草深不知处。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操纵男婴只是表象?
实际上,是那个男婴操纵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后有更可怕的秘密?
张古得不到答案。
18、雾蒙蒙的真相
张古回到绝伦帝小镇的时候,天擦黑了。
他径直来到小镇西郊野地里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太多太多的悬疑,只有去追问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他轻轻推门进了屋。
电线那光明的触角还没有伸到这里来。屋里点着一只油灯,很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张古干咳了几声。
他走进了一个很老旧的年代。
那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屋子里摆放的大多是废品。最让张古讨厌是那一堆堆人的头发,落满了灰尘。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问:“看见了?”
“看见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34年前,我生了三胞胎。我生他们的前一个月,丈夫就暴病身亡了……”
张古大气都不敢出,怕落下一个字。
老太太:“山里人,日子苦,好不容易把他们三个养活了。可是时间长了,我渐渐觉得不对头,他们的身体过了1岁就不再长了,很怪……”
老太太:“这样的事,地球上肯定再没有了,偏偏发生在我家。”
老太太:“我一个女人,没有力量养他们一辈子。后来,我把他们遗弃了。那一年,我给他们煮了满满一锅粥,让他们吃,然后我哭着就走了,从此四处漂泊,像野狗一样给自己寻食……”
老太太:“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们,又回到山里一次,发现他们都不在了。听一个山里人说,他们三个有一个死了,死在山路上,被他看见,他就地挖了一个深坑,把那孩子的尸体埋了。另两个下落不明,不知死活。我四处寻找,终于听说有一个神秘的男婴出现在这个小镇,我就来了……”
张古惊骇地说:“他会不会是死去的那个?”
老太太叹口气:“我都不知道哪个死了。”
张古有点呆了,他自言自语:“也许绝伦帝的这个是死去的那个,也许太平镇的那个是死去的那个。或者,他们都是人,还有看不见的第三个,一切都是他作怪……”
老太太:“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戳穿他,因此我对你有敌意。我想吓你。直到迢迢死,我再也不忍心看着他害人了……”
34年了。
如果是人,这个古怪男婴今年应该34岁了,跟我同岁,1967年出生,据我母亲说,那一年的向日葵大丰收,一望无际的金黄。
突然,张古听见窗外有响声!
他猛地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男婴的那张丑丑的脸!
脸。
那其实是一张有表情的面具,一闪,就不见了,短暂得像幻觉。
张古跑出去四处看,没有脸,只有荒草。
张古向铁柱正式报了案。
收破烂的老太太是男婴的亲生母亲,她是铁证。 ?恐怖游戏/
铁柱跟张古来到17排房,扑进慕容太太家。屋子里,只有慕容太太一个人。
铁柱:“那个男婴呢?”
慕容太太带着哭腔说:“我正找呢!都不见几个小时了,真是急死人!”
张古说:“嫂子,都是他干的!”
慕容太太:“什么事?”
张古想了想,低声说:“包括迢迢……”
慕容太太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是误会了,因为警察都出现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男婴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19、了结
男婴失踪后,17排房哗然,全镇哗然。
李麻恨得咬牙切齿,他发誓要把那个男婴煮了。
慕容太太又一次为万分冤枉的迢迢哭得死去活来。
连类的婆婆家猜测连类的精神失常也跟那个男婴有关,怒不可遏。
卞太太为她的破碎的婚姻连声叹息。(对比起来,丢钱一点都不算什么了。)
冯鲸也为他玩弄了自己的情感和人格而恼羞成怒……
可怕的男婴成了小镇的焦点新闻,所有人都在谈论,所有人都在咒骂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些日子,大家一见到陌生的小孩儿就有一种恐惧感。
实际上,不仅仅是绝伦帝小镇,方圆几十里都在传说着那个可怕的男婴。还有人专门从很远的地方跑到小镇来,打探更细节的内容……
男婴彻底消失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连一个脚印都找不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大家除了愤怒,没有任何办法。大家都以为那男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天上午,冯鲸打电话对张古说:“我搞到了一个算命的软件,能算出一个人的前生前世。你把你的生日时辰告诉我,我给你算算。”
张古说:“我对这种游戏最不感兴趣了。”
冯鲸:“玩玩呗。”
张古就把自己的生日时辰告诉他了。末了,张古说:“哎,你顺便给那个男婴算算。”
冯鲸:“不知道他的生日时辰,没法算。”
张古想想说:“就是。”
冯鲸要放下电话了,张古还不死心:“你就按他出现的那个日子那个时辰算吧。”
冯鲸:“那不会准。”
张古:“我觉得不会错。”
下午,冯鲸又打电话来:“张古,你猜你的前生前世是什么人?”
张古没什么兴趣。
冯鲸兴奋地说:“你是朝鲜人!你是个女的,出生于江东郡,你的工作跟航海有关,好像是绘图之类。你爱吃橘子和榴莲。除了你老公,你一生跟三个男人上过床。你死于一个比你弱小的人之手。”
张古说:“别胡扯了。”
冯鲸:“我在帮你寻根呢。你知道我前生前世是干什么的?我是非洲人,尼日利亚人!我属于尼日利亚西部的优罗巴族,信奉阿尼迷教,我是男的,我的职业是盐凯瑞森林公园的警察。我死于44岁。”
张古问:“你算没算那个男婴呀?”
冯鲸卡壳了。
张古:“你说呀!”
冯鲸低低地说:“我算了,很奇怪,他没有前生。”
张古心里一冷。
怎么就这样巧?连算命软件都跟着凑热闹。
半个月后,没有前世的男婴突然在网上出现了。
在绝伦帝小镇里,在这个冷冷暖暖的尘世上,男婴还有一个朋友,他是三减一等于几。男婴回来向三减一等于几告别。他在网上说:
我不是鬼。
我是一个永远的婴儿。
你们这个世界,很高大,很威武,很粗糙,很冷酷,而我,其实很弱小,这个世界伸出一根手指,就会杀死我。
而那个狠毒的女人,她竟然遗弃了我们三个亲兄弟,请记住吧,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谅她。
本来,从她扔掉我的那天,我就和她断绝了血脉关系。可是,当我绞尽脑汁,耗尽能量,竭尽全力,为自己开凿出一块可以苟延残喘的空间,她突然又出现了,来戳穿我的来历和秘密……谁最清楚你生命的死穴?当然是制造你生命的人。
现在,我没有出路了。
我不是鬼,我要是鬼就好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出路。
但是,我坚信我也不是人。从我懂得思考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像我这样的怪物,早该在这个尘世上消失。
绝伦帝的人,我知道你们恨我,等到八月十五月亮圆的那天,我会自己销毁自己。只求你们一件事,帮我把我埋掉。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是鬼,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恨我,恨我欺骗了你。不过,你是这个世间惟—和我说话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想念你。我将永远记住那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我们在网上聊天,真幸福。我希望下辈子还能托生一个人,和你在网上相遇,希望那一世我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眉毛很漂亮的女孩子……
冯鲸给张古打电话,他害怕地说:“这个男婴反复说他不是鬼,我怎么觉得……”
张古冷笑了一声:“一个人越强调他没醉越说明他醉了。同理,一个人越强调他是鬼越说明他不是鬼。”
冯鲸:“你的意思是……”
张古:“我也糊涂了。”
两天后就是阴历八月十五。
这天清晨,全镇人都早早爬起来,四处观望,四处打探。
终于有人惊呼,小镇北郊一个农民看护庄稼的窝棚着火了。人们马上就猜到了什么,倾巢而去。
大家远远看见那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大家三五成群,拉拉扯扯,终于走近了窝棚,那火都快烧尽了。
有人上前扒开灰烬,终于露出一个尸体,一个小小的尸体,黑乎乎的,像烧焦的土豆,令人不忍目睹。
天高云淡,秋风瑟瑟。
收破烂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她坐在那男婴的尸体旁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儿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你啊!——”没有一个人跟着落泪。
大家把那男婴埋了,埋得很深。
20、复生
恶毒的男婴自焚几个月了。
好人都活着。大家对那个男婴的谈论,渐渐少了。上班的上班,经商的经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绝伦帝小镇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只是,一些伤痕是无法平复的。
那几颗不幸的心,还在流着血。冬天已经来临,小镇变得很冷静。天寒地冻,不宜出门,人与人之间也好像疏远了。
17排房的几个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将。
她们中有人性爱被夺,有人爱女被杀,有人婚姻被撬,她们是想来麻醉自己。过去,她们赌的钱很小,现在的输赢却越来越大。她们在强行转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经在歌里唱到: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绝伦帝小镇在中国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发生的故事,正好发生在天气暖和的季节,没显出特色。现在,大家终于可以见识什么是冰雪寂寞了。
小镇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砖,红的瓦。
蚊子,苍蝇,臭虫……所有的脏东西都灭绝了。小镇一下就进入了童话。整个世界变得更纯洁,更宽容,更缓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着灯,那柔柔的灯光十分温馨,十分伤感。
一个窗子里,四个女人正在打麻将。那窗子挡着窗帘,没有一点缝隙——她们开始提防黑夜了。灯光映出花鸟鱼虫。
这个晚上,卞太太特别倒霉,总是输。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来事儿了?”
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么这么背运。”
李太太:“再这样输下去,你就把人都输给我们啦!”
卞太太:“钱还多呢,人你们是赢不去的。”
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哟。”
说着,李太太又和了,和幺筒,三家输。卞太太坐庄,输双倍。她掏口袋,没钱了。她强笑道:“真让你们赢光了。我得回家取钱去。”
李太太说:“别回去了,都是开玩笑。你再输,就欠着。”
卞太太:“那不行。”
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点,你先玩吧。”
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钱,继续玩。可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输光了。她说:“不行,我回家去取钱。”
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给你一点。”
卞太太说:“那像什么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房子、篱笆、树之类的静物一清二楚,它们的阴影却更加幽深。这世界有太多的阴影,那都是物质的另一部分。卞太太的身后也带着一个阴影,它长长的,怪怪的,毫无依据。
雪很厚,卞太太的脚踩在上面,很响,好像身后跟着一个人。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恶狠狠地把迢迢推进井里去。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像锯木头一样割着李麻的阳具。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趴在连类的窗前装神弄鬼。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黑暗中像吃萝卜一样把她家一提包人民币都吞进了肚子里。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大火中龇牙咧嘴地扭曲……
她头皮发麻了。
她想返回去,又怕人家认以为她是不想拿钱,找借口。而且,这时候,她朝后退和朝前走,距离是相等的,离家可能还更近一些。她硬着头皮,加快脚步,继续朝家走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家的窗子黑洞洞的。她想,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即把灯打开。
她疾步走进家,吓得魂都飞了——
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正坐在电脑前操作电脑!
房子里很黑,电脑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惨白。他在专心致志地打字,“啪嗒,啪嗒,啪嗒——”
卞太太没命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尖叫:“来人哪!——”
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刚刚冲出她家的院子,就滑倒在雪地上,站不起来了。她在雪地上一边朝前爬一边凄厉地呼喊:“快来人哪!——”
李麻跑出来。他冲到卞太太跟前,大声问:“怎么了?”
卞太太紧紧抱住男人,只是说:“鬼!鬼!鬼!……”
很快,那三个打麻将的女人都出来了。
卞太太平静了一些,她扶着男人站起来,指着她家那黑洞洞的窗子,哆哆嗦嗦地说:“那个婴儿又活了,他在我家里……”
李麻愣了愣,接着,他就站起来,捡起一根木棍子,黑着脸朝卞太太家一步步走过去。他抬脚狠狠踹开门,跨进去……
女人们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观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看见卞太太家的灯亮了,李麻拎着木棍子又走了出来。
他根本没看见什么男婴,那电脑也没有开——他还摸了摸,那机器一点都不热。
他走到几个女人跟前,扔了那根木棍子,说:“卞太太,你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
卞太太信誓旦旦地说:“我千真万确地看见他了!”
李麻:“那就是你活见鬼了。”
这时候,张古到了。
李麻对他讲了刚才的事情。
张古沉重地说:“我刚刚在电脑上收到男婴寄来一封电子邮件,是永恒的婴儿发来的。我相信,卞太太没有看错。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男婴是哪个男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几个男婴,以及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
几个女人又慌乱起来。
李麻问:“他有没有说他要干什么?”
张古从李麻的音调里明显听出了他的紧张,他说:“他要害的是我,你们不要怕。”
李麻:“他为什么要害你?”
张古:“可能因为我和他作对了。”
大家都静默了。他们都暴露在亮堂堂的月光下,白莹莹的雪地上。
张古勉强笑了笑,说:“都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呢。”
李麻拍了拍张古的肩:“你小心啊。”然后,他低声对太太说:“别玩了,回来睡吧。”
李太太像小孩一样点点头。
慕容太太拉了拉卞太太,说:“你到我家里住吧。”
卞太太余悸未消地拉了拉那个话务员,说:“今夜,你和我们一起住吧?”
那个话务员带着哭腔说:“你让我回家我敢走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