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怕自己会疯了。”
我躺在躺椅上,喃喃地说着,边上,同样是个躺着的美女。
不过你不要想歪了,她是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她大学里读的是心理学,毕业后开了家心理咨询诊所,那属于头口水,加上她长得不坏,所以很有色艺双全的名声,生意倒也不错。
我和她虽然是同学,不过她从来看不上我这种没钱的人,所以尽管我对她有点想入非非,她却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只是有事没事找她咨询她倒是欢迎的。
“你的工作压力可能太大了。不用多想。”
“可那脚印是明摆着的,不会有错!”
她笑了:“那只能是你自己踩上的,不过是忘了而已。你大概踩了好几个,晚上没看清,只擦掉了一些却留下一些。你会怀疑有人来到你房里,归根到底可以用你那不满足的性欲来解释。你很想找一个伴侣,但由于目前还找不到,所以想象成有人闯入你的生活。所谓的鬼怪,只是那种不满足在你头脑中一种变形了的反映。”
我有点脸红:“其实我并不老想那回事。”
“性欲不仅仅是让你只想那回事,弗洛伊德认为人的任何行为都是基于性欲,正因为性欲不满足才会胡思乱想。”
“可是那个脚印……”
“别去想。我给你开个心理处方吧,每天在家里都要穿鞋,睡着用热水烫烫脚,穿着宽松的内裤,少上上网,上网也别看色情网站。最后找一个女朋友。”
她坐了起来,紧紧的毛衣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我有点垂涎地想:想是她把自己也开到处方里,那该有多好。
“咨询费每小时二十四元。你要刷卡还是现金?”
“二十四块?又涨价了?”
“对不起,你是老同学,已经打折了。”
她的脸上,还是甜甜的笑容,却伸出手来,不屈不扰地对着我。
回到家里,我按她说的,先拖了个地。那二十四块钱,总得物有所值吧,不然还不如去看看草台班子的青春少女健美舞。
湿淋淋的地拖过后有点发亮,看上去都是凉阴阴的。我找出一双软底拖鞋来穿上了,天还没黑。窗外,看到到一层厚厚的阴云堆在天空中,而我的家象沉在一口井里一样,四周全是冷冰冰的楼房,象一群不友好的陌生人。
吃过饭,我又上了网。一开FOXMAIL,我几乎毫不意外就知道,今天一定能收到那封信。
果然,收到了两封信,其中一封的主题还是那个《脚步声》。
今天这信特别短,大约只有十几行。我乍一看还以为是错了,但先翻到结尾,却并没有错。
“灯一打开,我却看到门外有两个脚印。”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看到这句话,我象被蛇咬了一样,差点跳起来。这个信是不是我自己写的?有那么准的么?我有点神经过敏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窗子开着,防盗窗把窗外的楼房分割成一条条的,好象那个世界都被关在牢笼里,或者是我自己被关了。
我只觉得浑身还是凉飕飕的,尽管天并不很冷。我努力让自己坐直了,接着看下去。
“我只觉得身上象爬满了毛茸茸的小虫子,有种说不出过的慌乱。我从不赤脚,那两个脚印却是光着脚的。而我一个人住,绝对不会有人来的。也许小偷来过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明白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我转过头,看着那台电脑。现在,电脑关着,黑黝黝的屏幕象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洞,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么?我突然想起看过的那个《午夜凶铃》了。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重又打开电脑。尽管我知道那不会有什么用,但有个图象,总让人心安一些。我看着电脑启动,自检,跳出开机画面,心底也安心一些。
“开机后,我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FOXMAIL。现在还会有信么?那也未必是不可能的,可我却好象已经可以肯定,一定会有信来的。果然,FOXMAIL里又有了一封信了,只是是封广告。
“看着计算机的显示屏,我只觉一阵阵凉意涌上来,说不出的忧郁。”
看着这些,我也同样有说不出的忧郁。也许,近来我有点神经衰弱吧?老是疑神疑鬼。
我打开winamp,开始放一首歌,自己走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洗着脸,听着扬声器里传来的一个男人在痛苦万分地用娘娘腔唱着一支歌,絮絮叨叨着被女人甩了的快乐。我拧开水龙头,水很急地冲出来,在洗脸池里很快积起了一些水。我把手伸进水里,一阵冰凉,略带些刺痛,象一些细小的针头。我把水泼上脸,享受着那一瞬清冷,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个人轻轻地,但是很清楚地说:“你在这儿么?”
那也许是那歌里的一个独白吧,我没有在意。闭着脸,摸索着一边的毛巾。可是,突然,我闻到了一种腐烂的臭味。
屋里有个什么东西!
我睁开了眼,只以为眼前会出现什么怪物,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东西还都好端端地在原来的地方。我不由失笑,也许,我真得了神经衰弱了吧。
我把脸擦干了,走出卫生间。忽然,我身上象一下子结成了冰。
在卧室门口,有两个赤脚的脚印。
“不可能吧?”
“是真的,那绝不会是我错觉。”
尽管阳光很好,从窗外照进来,我和她并排躺着,也感觉懒洋洋地,可是,我却还是有种恐惧。那种恐惧象是沙漠中旅人头顶的兀鹰,盘旋不去,等候着人倒下就准备把尖而利的喙插进人的尸体。我在说时,连自己也没法掩饰那种慌乱。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给你开点安眠药吧,晚上也和朋友一块儿玩玩,别胡思乱想的。”
我苦笑了一下:“我哪来的朋友?年纪也一把了,一事无成,别人都成家立业了,总不能让我混在一帮小年轻里又蹦又唱吧。”
她也笑了:“说句粗话,包做媒人,不能包养孩子吧。我开的方子是这样,做不做当然是你的事。其实你的病根就在于想得太多,以至于草木皆兵。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找点事做做,有什么感兴趣的事去做做,那就忘了,也不一定是和朋友玩。”
我叹了口气,道:“也就上网便宜。现在要上了宽带,一个月才几十块,拨号也便宜的。”
她很同情地看着我,道:“要不,我帮你介绍个女朋友?是一个机关里的打字员,还是团委书记,年纪虽然三十了,看上去嫩相。”
有你嫩相么?我心里说着,嘴上却没说出来。大概,我是喜欢她了?每一次见到她,我都产生很强的欲望,有点冲动。
突然,象一个人走在夜里,一下子掉进一个大坑一样,我的心几乎一下沉了下去。
我这时才突然发现,我看见她时,产生的并不是性欲,而是另一种奇怪的欲望。
她也许发现了我的异样,道:“怎么了?想什么了?别对我有什么非份之想吧。”
我苦笑道:“不敢,虽然也有非份之想,可我也知道我是穷小子,齐大非偶的含义我还是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只有在你身后默默祝福,深沉凝望的份。”
她笑了。我的话大概也有点拍马的味道吧,只是她不知道,我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和恐惧。她笑道:“对了,就是这样子,时常开开玩笑,别一本正经的。好女人多着呢,去找找吧。你付现金还是刷卡?”
我的心里还为那个发现担心,心不在焉地说:“现金吧。”
离开她的诊所,风有些大,可能要下雨了。这个季节这一带雨水很多,家里要是不关上门窗,总是湿漉漉的,会长霉。我从衣袋里摸索着香烟,叼了一支在嘴里。
烟点着后,心口踏实了一些,可是,走走停停地,我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些不安。为什么会有不安,我却说不上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天空中,浓云密布,星月皆无。在那厚厚的云层后,也许是光风霁月,可现在却被那一层铅盖一样的浓云压着,几乎令人窒息。
突然,我站住了。
那种欲望。
那不是性欲,而是……
而是食欲!
我几乎被这种念头吓呆了,站在一盏路灯下,动也不动。
路灯光把我的影子照得奇形怪状,浓得象墨,有点象一种妖异的怪兽。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一道白色的烟气从鼻孔里喷了出来,让眼前一切都模糊成一片。
回到家里,我又打开了电脑,上线,然后,收信。
我知道,今天一定会收到那封信的。
窗外,风声很大,小时候和外祖母住在一起时,点着油灯上楼,听到那样的风声,她告诉我,那是老虎叫。那时的我很被这话吓了一跳,仿佛看见了风中有一头老虎,低沉而危险地吼叫着,四处奔突,以至于一个人都不敢出门。
硬盘在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虽然不太快,但几封信还是收得很快。
等信收完后,我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封主题为“脚步声”的信。不是很大。我没有多想,只是很顺手地把那封信扔进了垃圾箱。
回过头再去看那几封信,突然,信箱里又多了一个主题为“脚步声”的邮件。也许是我刚才点错了?我选中那邮件,刚想拖到垃圾箱里,忽然,在收件箱里又出现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邮件。
被炸了!
我马上想到了这点。我一下点了取消,但只是顿了这么一顿,信箱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一模一样的邮件。
这混蛋!
我几乎骂出声来。那些自封的网络作家多半有点变态,正因为在现实中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才会在网上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吧。那家伙为什么盯上我了?难道他那个狗屁不通的破小说非让我看不可吗?我把那些邮件一个个点中,删除,心里还是有点恼怒。
刚把那些信删光,忽然,我听到门外有轻轻的声音。
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胆怯似的,不象是路过的人,在我门口响起后,忽然没有了。如果不是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恐怕就听不到了。
我离开了电脑桌,小心走到门口,听着门外。
门外,有一种轻轻的,象是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会儿,又有一个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音叹息得那么心满意足,让我毛骨悚然。
门外有个人!
我把手按在门锁上,半天,仍然不敢开门。明明知道一开门,马上可以知道外面有什么,可偏偏象堕入一个恶梦中,浑身都象是成了固体,动也动不了。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从里面照出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映在门上,使得我的脚尖也象沉在黑色的水中,看也看不清。好象,好种阴影也是冰冷的水,让我浑身都充满寒意。
一定要打开。门外什么也没有。
我对自己默默地说着。咬了咬牙,只觉虎口的肌肉一紧,门锁被我扭动了。轻轻的“啪”一声,簧舌跳出了锁扣,门开了。我猛地拉开门。
象是噩梦中一样,一个混杂的男声和女声的声音尖叫起来。这让我浑身都象起疹子似的发毛。
门外,是两个明显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初中生,搂抱在一起。他们惊恐万状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个什么吃人妖魔。
我心头一松,象是本来吊在半空中,以为下面是万丈深渊,却没想到只是离地不过微不足道的一段距离。那种反差反而让人受不了。
我努力让自己和蔼地说:“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那两个小孩动也不敢动。也许,报纸上常有说什么变态狂魔半夜里出门吧。我叹了口气,道:“你们还小,别早恋了,得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老师没和你们说过么?”
那小男孩倒平静下来,道:“没关系,我们不耽误学习的。”
我不禁苦笑。那小男孩也许觉得,除了念好书,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管。现在的学校里,也许也不管这些事了吧,我还记得我上中学时,那时的老师象一群嗅觉过于灵敏、精力过于旺盛的猎犬,成天逡巡在校园里,我怀疑他们那是其实时刻盼望着有人能让他们抓住,没人早恋反而让他们不满。我道:“就算学习成绩好,也不能太早恋爱啊。你们有好感,一块儿上学放学就成了,用不着搂搂抱抱吧。”
那个小姑娘脸一红。毕竟,小女孩还是脸嫩。那小男孩却老气横秋地说:“叔叔,你都什么年代的思想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
二十一世纪了么?我仍是一阵苦笑。记得小时看过的那些纯粹浪费钱的破电影里,那些后进青年总是对团支书说:“现在都八十年代了。”一转眼,那些后进青年今天都可以算是守旧派了吧。我道:“行了行了,你们回家吧,天也晚了。你们不回家,你们父母也要担心。”
那小女孩很乖巧地点了点头,拉了拉那小男孩,道:“我们走吧。”
那小男孩还想还嘴,被那小女孩拉拉衣服,也乖乖地走了。我道:“你们当心点。天晚了。”
他们走到楼道口,那小女孩忽然回过头来道:“叔叔。”
我正要掩上门,听到她的话,重又拉开门道:“什么事?”
“你该擦把脸了。”
大概我有点听不懂她的话,她比划了下脸上,道:“你脸上有脏东西。”
有脏东西?
我仍有点不懂。关上门,我走进卫生间,抬开灯。
灯一亮,看到了镶在墙上的镜子中的脸,我的心一下抽紧了。
在我的脸上,两道血红的痕迹从眼里伸出来,划过面颊。
那是血迹么?我伸手擦了擦。的确,是血,还没有干透,我的手擦在脸上时,把血块搓成了一些细细的小长条,暗红色的。
怪不得那些孩子会害怕吧。我想着,拿过毛巾,擦了把脸。
擦完了脸,在洗脸盆里积了些水,看着毛巾上那一团暗红的印迹慢慢变淡,在水里渗出一丝丝红色,我一阵惊慌。
眼里流出那么多血来,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那难道是什么病么?我是得了什么绝症而自己却不知道?
洗完了脸,我关掉了卫生间的灯,走进卧室。
我一定在做梦了,把卫生间当成卧室。
我几乎立刻这么想着。但马上,我找到了这种错觉的原因。
电脑的屏幕上,一张巨大的脸充斥了整个屏幕,几乎要夺框而出。那是一张惨白的脸,脸上没一点血色,嘴角却带着点趾高气扬的冷笑。
在这张脸的两个黑得发出紫红光泽的眼珠里,流出了两道红色的血迹,拖过整张脸,长长的。
我吓了一跳,几乎是跳到桌前。如果再迟一秒,我想我可能会冲动得把电脑砸了。可是只是轻轻地一碰,那张恐怖的照片就没了,一下子回复到windows98的桌面状态。
是电脑的屏保被人恶意改了。我马上想到了这个。肯定是,有些耍无赖的网站总是在我的浏览器后面加上一段色情文字,当然,是我访问了色情网站以后。肯定也有哪个无聊的人把我的屏保也改成了这种恐怖图片。
我在桌面上点了下鼠标的右键,进入属性,然后进入屏幕保护程序。可是,刚进入设置画面,我操作鼠标的手一下停住了。
在设置里,明明白白的,是个“无”字。
仿佛头顶有一只黑羽的鸱枭在不住地盘旋,发出刺耳而让人心悸的叫声,我的心也沉了下去。隐隐的,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那个人对我的警告么?
我不知道黑客是不是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连我不看他的信都能知道。也许,在一个不知哪里的地方,有一个家伙正坐在电脑前,恶狠狠地注视着我的一切。如果真是这样,我完全可以不去管他,可是……
我重又打开了FOXMAIL。那里,象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一封主题为《脚步声》的邮件正恬不知耻地等候在那里,似乎正注视着我。我打开了那个文件,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才看了几行,我就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个没头没脑的故事里,那个明显有点自我封闭的小说人物有一天晚上在门口听到了一些仿佛哭泣的声音。打开门后,他看到了两个孩子,最多不过初中,正甜蜜地拥吻在一起。我仿佛重又听到那个小女孩有点胆怯地说:“你该擦把脸了。”
那个故事里的小女孩也那么说。
我有点疯狂地点击下去。后面却与我大不相同,那个故事中的人物突然感到自己象一匹野兽一样,将那两个孩子抓住门来,象破坏一个布娃娃似的把小男孩的颈骨拗断,然后,把那个小女孩惨无人道地强暴了。那种细致的残忍描写使得我在网上看到过的那个吃人肉的变态故事都仿佛象一个童话一样天真。那个作者一定有相当好的文字功底,没一个错字,没一句病句,好象,他在写这个故事时还面带微笑、平静得象一杯冷茶。
疯了。
我的心头象被掩上了一只冰冷的手,那种不祥之感却又如同浓雾一样遮住我的思想。
那两个孩子!
突然,象被蛇咬了一口,我一把推开键盘,跳了起来,冲出了门。
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了,过道里,灯光昏暗得象是一场粘粘的雨,在这个季节,雨总是无休无止,好象要让所有东西都霉烂下去,连自己也烂了。我大口吞咽着空气,而空气也好象是块状的,果冻一样,从鼻子和嘴里吞进后又从原地冒出。
这是个平常的夜。但这个平常的夜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我摸出一根烟来,点燃了,走下楼去。下楼时,一对不知住几层的情侣正有说有笑地走上来,走过我身边时,我嗅到了那女子身上淡淡的汗味。住在这种公寓楼里的人,多半老死不相往来,我至今不知住在我边上的几户人家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们可能也一样,不知道隔壁住着一个每天都惊恐万状,害怕看到门口脚印的单身汉。
走下楼,天已经很晚上,起码也有十点半。蓝色的夜雾弥漫在空中,应该是冰冷的,却不知为什么,有点暖热的刺痛。我长长地吸了口烟,从鼻子里喷出来。
那一对过早谈恋爱的初中生去哪儿了?白天人群川流不息的街道已经空荡荡的,路灯在漠视着每个窗帘后的芸芸众生。那些亮着灯的窗帘象一片片发亮的纸片贴在方方正正得呆板的楼上,更象是些玩具。谁知道,那些看上去温馨得几乎可以唱出来的灯光后面,也许也有着正在进行的谋杀和背叛。
我走出楼,踏上了冰冷的街道。路面的寒气透过鞋底,让我的脚尖和脚跟都象踏入冰水中。我独自走着,一种没来由的忧郁和不安也堆在胸口,让我发闷。
拐过一个拐角,仍然没看到什么。也许,那也是偶合吧,我也看过一些东西,象前些天那部讲本世纪初海难的美国大片热映时有人找到什么资料来,说海难前有人写过一部小说,居然与那次海难惊人的吻合。这些其实没什么希奇,逻辑学中说小概率事件不可能发生,但发生后倒过来看就显得神奇了。至少,那封信里的主人公成了一个性变态,就和我不同,那么有一半他没有偶合上吧。看来,我这种胡思乱想,也真有杞人忧天。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但我仍然有种不安。
我扔掉烟头,在地上踩了踩,亮亮的烟头在脚底被踩灭了,无声无息。
我正想回去,忽然听到有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
难道是幻听么?我有点奇怪,扭头看看。不远处的路灯下,停了一辆轿车,车前有个女人正在向我招手。
是流莺?
我的心一下跳了起来。我也听说过,这地方有不少暗娼,每天晚上就外出接客,但我从来没碰到过。也许她们阅人多矣,一眼便看穿我不是一掷千金的人物,懒得在我身上浪费吧。其实,我一直很想能召个妓来,只要别染上病就行。可是,开轿车的暗娼,未免太奢华了吧?
我走了几步,不禁有点失笑。是她。如果她知道我把她当成是暗娼,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走到她边上,笑道:“怎么了?这么晚还没回去?”
她有点慌乱地说:“本来和男朋友一起去吃夜点的,可刚才他说要上厕所,都半个小时了还不见人,我有点怕。”
她有男朋友了?我心口有点酸溜溜的,脸上却笑道:“别让什么美女拐走了吧。”
她白了我一眼,道:“人家好心好意告诉你,你还胡说八道,不和你说了。”
我道:“对不起,呵呵。你也别担心,很快就会来了吧。”
她忽然招着手道:“来了来了。”
刚才她还对我有点小鸟依人的样子,马上我就好象不存在一样。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个西装革履的资产阶级正施施然走过来。那是个英俊不凡得让我自惭形秽的年轻人,年轻,英俊,有钱。这最后一条是我最想得到却得不到的,这也是我最痛恨资产阶级的根本原因。
他到了她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腰,笑道:“等急了吧?”
他们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实在让我不舒服。我对她道:“我走了。”越过他们就走,耳边还听得那资产阶级说:“他是谁?”
“我的一个老同学。”
她的话里没什么感情,好象和说“我的一个钱包,我的一张桌子”之类一样的语气。他们的话放低了,咭咭咕咕的,夹杂着低低的笑声,也许在笑我,不过这也多半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那个资产阶级是最看不起我这种无产阶级的,我在初中的政治经济学里就被诲人不倦的老师谆谆教导过。
走了没几步,听得身后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低鸣,那辆豪华的凌志车开过我身边时,她坐在副驾驶座里向我招了招手,道:“byebye。”
那种字正腔圆的伦敦腔几乎让我觉得我实在是个多余的乡下人,这一辈子算白活了。
他们的车开过我身边,留下一缕恶臭的青烟,让我咳嗽了一声。看着那辆车开远,我站住了。
在这样一个夜里,我不回家睡觉,却在外面乱逛,那算什么事?
我苦笑了一下,扭头回去。
这条路以前是柏油的,后来城市改造,成了水泥路。也不知主管城建的官员是不是在建造这条路时忽然良心发现,中饱私囊得少了一点,这条路的质量几乎可以上得形象工程的,建成有两年了,中间只补过没几个坑,大多还很平整。我走在路上,脚步声响着,象一只不怀好意的猫跟在脚后,不时发出一声饱食后心满意足的呻吟。
走了没多少,忽然听得有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杀人了!”
象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我浑身一激凛,脑中想到的却是那两个小孩。
那个女人还在象一张坏了的密纹唱片一样声嘶力竭地叫着:“杀人了!杀人了!”声音越来越低沉,好象随着叫声,连她的生命也一点点流走。我向那女人喊叫的声音走去,走了几步又开始跑动。刚跑了几步,我久不锻炼的身体也让我理解了“力不从心”是什么意思。等跑过一个拐角,来到一个路灯已经坏了地方时,我已气喘吁吁。
那是一个高楼下的死角,大概要开发成住宅了,已经打好地基,红砖墙也已砌了半人高。本来有个路灯,也许被那些精力过剩的建筑工人砸了,这儿黑漆漆一片,现在却已聚了一批人,有人正在用手电晃来晃去,远远看过去,倒象那些人手中握着根白花花的棍棒。那些手电因为照地面,所以人的脸一概看不清,看过去也只见一些下半身,大腿和屁股,不过多半是些毫无美感的男人的大腿和屁股。这些大腿和屁股在黑暗中胡乱组合成一只巨大的昆虫,随着手电光的穿插,又不停地分离组合,没有静的时候。
等我跑到那里,几乎已经找不到一个好位置可以看了。我挤了半天,在一帮人的抱怨声中终于挤了进去。
地上,是两个象撕碎了的洋娃娃一样的孩子。男孩和女孩。男孩的头歪在一边,而女孩被盖了一块破布在身上。
“真是造孳啊。这么小的小姑娘,死了还要被糟蹋。那个杀人的真要遭雷劈。”
“这两个小孩也不知是谁家的,家里人要哭死了。”
耳边嗡嗡地响着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而我却象什么也听不到。地上,那两个孩子,一个小时前,他们还正甜蜜地拥吻在一起,现在却和那封诡异的信中所说的一样,死了,碎了,成了一堆破碎的尸肉。
我的心头寒意凛凛,但也升起了怒火。
一定是这个变态!
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我,但这事一定是他干的!
这时,传来了警车的声音。随着车上警笛的响声,那几幢高楼里不时亮起灯来,这个小区象一下子活过来一般,发出了震颤,嗡嗡作响。
那辆警车停到边上,几个警察跑下了车,把两具小小的身体装入塑料袋。一个人在向那发现尸体的女人询问,那个女人语无伦次地说她先前只听到有声叫,因为只有一声,也没有在意。后来出来扔垃圾时却看见两个小孩躺在地上,本还以为是别人扔掉的童装店模特,想拿回去洗干净给小孩玩,一摸才发现还是热的,死了没多久。诸如此类。
回到家,打开门,我虚脱似地靠在门上。
电脑没关,但因为显示器的节电功能,已经是黑屏了。我坐到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按了下SPACE键。显示器象是久死还魂,沾了阳气一下活了过来,屋子里也开发有点亮光。
猫早关了,FOXMAIL却没有关掉,仍然打开着,那封信也一下跳出在我眼前。那里,正描述着那个小女孩被压在那个变态者身下时恐惧的呜咽,刚才我还没有完全看完。刚才看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变态,但此时,我却觉得一种突如其来的愤怒。
那不是人,是畜生!
我默默地想着,把下拉滑块拉下来。当看到最后两个字时,我的心头象被刺了一下。
那里,那个人在描述了那种残忍的恶行以后,忽然加了一句:“我不是人,是畜生!”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又是周末。我却再也难以忍受那种内心的惶恐不安,一大早就去她那儿。
当她看到我时,有点一怔,但马上捋了捋头发,笑道:“你来了。”
我坐上躺椅,把全身放松,道:“昨天,你们走后,我看见了那个小区里的一起杀人案。”
她道:“你别吓我,我也见新闻了。现在想想,我还在害怕,那时我也是一个人啊,又那么近,万一……”
我有点想笑。现在倒有点象是我在给她做心理康复了。我道:“你也不用怕什么,你有男朋友啊。”
她咬了咬牙,道:“他呀,一块儿去吃夜宵,不早不晚,偏偏在那时肚子疼。那时本来就有点怕,现在想想更怕了。”
她换了个姿势,一头长发被压得有点乱,却让她显得很是美丽,本色的美丽。我的心头动了动,不过身体没有动。
“你好象对他有点不满?”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猜测着我这话里的意思:“没有啊。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的话里。”我顿了顿,道,“是不是他老是想要你的身体?”
她的脸一下红了。我说得那么赤裸裸的,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吧。
“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么想。人家很正人君子的,连手都不太碰我,哪象你,满脑子的脏东西。”
门关着,外面有个秘书,不过屋子是隔音的……患者强奸女医生,那不算太离奇的新闻吧。是不是值得……
“你想什么呢?”
她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身上一凛,有点尴尬地笑道:“有点想困了。”
她皱了皱眉头,道:“是啊,我有点跑题了。今天给你打五折吧。”
“还要钱?”
“医生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但不是无偿的。”
我的喉咙口发出了一声干笑,坐了起来,道:“那还有别的服务么?”
她看着我,惊恐地说:“你要做什么?别乱来!”
我向她逼近,嘴里挤出几声干笑。我有点惊愕地发现,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种笑声也好象并不是我的。我走上一步,她坐起来,张开嘴,似乎要发出尖叫,我猛地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她踉跄了几步,人向后倒去,从躺椅上翻下去。在她的脸上,磕出了血来。她大声喊着:“来人!来人啊!”可是她这病室隔音大概太好了,我记得外面那个秘书也总戴着随身听在听,根本没有人理睬她。
她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那种雍容华贵已经一点也不剩,只是显得象一个正在打架的农妇。我走上一步,她惊慌地想冲到办公桌那边,然而我已拦在她身前,她根本没办法走过我。
“你想做什么?你放过我吧,别人都知道你进来的,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她打量着四周,大概想寻找一件防身的工具,但是她这儿连花瓶也是塑料的,本来就是怕出意外,所以笔都是很短的一次性原子笔。她以前也许根本不会想到会有病人攻击她,所以这里一点防备也没有。
我走上一步,她已走到窗子前,没办法再退。她抓着一个塑料花瓶看着窗子,手足无措。她这窗子很大,但却是用八毫米的钢化玻璃做的,就算用铁锤来砸,可能也只能砸出一个白印,别说用这么个塑料花瓶了。我走到她跟前,她用花瓶打了一下我的头,但只是让我觉得象被掸了一下,根本没什么用。我伸出手,抓住她的头发。
她的脸上,有些血迹。那些血迹正散发出甘甜的腥味,正如诱惑。我把头凑到她脸前,伸出左手的小指刮了刮她的脸,把她脸上的血迹沾了一些下来,放在嘴里。
那是一种何等甘美的味道啊!好象早晨初开的雏菊瓣上正在滚动的露珠,象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有了第一次无望的爱情后落下的泪水,象枝头烂熟的葡萄中滴落的如淡紫水晶一般的汁液。那一丝淡淡的腥味有种野性和疯狂,从我的舌尖闪电一般滚落,几乎瞬间融入我的全身,让我每个骨节都开始发热。
我把手拂过她的面颊,她的身体也象一枝风中的芦苇一般颤动,象是被捕猎的猛兽盯上了的小食草动物一般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到了她的颈间。
当我的犬齿正要刺破她的皮肤时,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手无望地向上拼命抓着。
她的力量本来就与我相差得太远,她的这些动作只是毫无用处的徒劳。我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左手揽住她的头,正要咬下去的时候,“啪”一下,那张窗帘劈头盖脸地掉下来,罩在我头上。
那是她最后的挣扎吧。尽管我和她都被罩在窗帘下了,我却没有一点惊慌,左手仍然用力揽住她的头,右手一把撩开那张厚重的窗帘。
窗帘一移开,外面炽热的阳光一下直射进我的眼。这个季节,这是难得的晴天,和熙的阳光照在每一个地方,象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金。外面,人们有的在悠闲散步,有些匆忙走着,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健康快活,即使只是表象。可是,阳光照在我身上时,却象刀子在割着我身上的皮肉,让我疼痛不堪。
我在做什么?
我一下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伸手看看自己的掌心。我的手掌一般都很红,据说那在相书上叫“朱砂掌”,算是有福之人。可是现在我的手掌却白得发青,毫无血色。
我是怎么了?
也几乎是一瞬间,神智一下回到自己身上。我惊慌失措,蹲了下来。阳光毫不留情地冲刷着我的身体,象有一万把小小的刀子同时刺入皮肉。那种钻心的疼痛里也带着一种狂喜,同样也带着深不可测的忧郁。我抱住头,按捺不住地抽泣着,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许有点慌乱,稍整了一下头发,小心地绕开我,走到门边。每走一步,她都紧张地注视着我,也许怕我会暴起伤人,或者突然又把什么扔过来。
走到门边,拉着门,她小心地问我:“喂,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这时,我已没有刚才那种古怪的迷乱感觉了。
“好象,刚才是魇着了一样。”
她也平静下来,道:“我给你开瓶安定,你回去吃了睡一觉,明天还是去精神病院看看。”
我站起身,走过去。她一下拉开门,跳开了。我看见外面那个正戴着耳机的女秘书有点诧异地向这儿张望。我道:“好吧,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没什么的,你是病人。这回我也不算你诊疗费了,明天你去看啊。”
我点了点头,她等我出去,在门里探出头对那秘书道:“小胡,给他拿一瓶安定。”
那个小胡摘下耳机,道:“什么?”
她大声道:“一瓶安定。”她说定,便掩上门。在那一瞬间,我看见她拿着手机正在拨号。
不知她是不是在报警。
我有点垂头丧气地走到那秘书跟前。她正往药架上拿药,一边小声笑道:“你可真厉害。”
“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别装了,”她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搞得那么响。嘻嘻,她好不好?”
我拿起药,有点厌恶地说:“很甜。”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这两个字,走出了门,让那个显得性欲旺盛的女子在那儿发呆。
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些陌生人来来往往,不知忙些什么。在楼上透过玻璃往下看时,所有人都健康得有点过份,但一旦自己也融入人流中,也就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带着笑意,也有不少人苦着脸,心事重重。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尽管我并不很饿,但还是找了个小饭馆走了进去。这些年由于基建搞得厉害,民工多,这些小饭馆也象雨后的春笋,一家家冒出来。我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桌前,叫了一个菜和一瓶酒,看着电视里那些可信程度很低的新闻。正放着午间新闻,一位高官在视察某个建设得很好的村庄,那里,每个人都笑逐颜开。
我真的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了?
喝下一口酒后,我忽然想。我不相信自己有什么不正常,但我也知道,我刚才对她的所作所为绝对是不正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把我的欲望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可是,为什么会有嗜血的爱好?
电视机里还在响着。尽管天不太热,但也有敞开怀的民工坐在椅子上喝着酒,聊着天。周围喧哗不休,在我耳中却同退潮后的海滩,什么也没有。
是那个人。
我想着。一定是那个人。他想要逼疯我。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资料,说催眠术大师可以远程通过文字、图像来催眠人。那个人,一定也有那种妖异的催眠术,他把嗜血植入我的内心深处。
想到这里,我深身都开始发抖。
那两个孩子。
那一天我出门有一个小时,但自己却一直没有发现有那么久。那么是不是在做了那残忍的事以后,又突然忘掉了?
周围的人正发现怪叫。那些民工多半精力过剩,所以到哪里都象来了一大群青蛙。可是,我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冷了。
喝完了酒,我的周身都开始有一种燥热。回到家,我没有进门,走上了楼顶。
楼顶是一个晒台。白天,这里时常飘扬着床单、被子、各种各样的衣物,象是升起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旗帜。现在大多收了,只有几件零星的男女衣服还挂在一根铁丝上。今天天气很好,晒台被晒得发烫,走在上面,热气透过鞋底升上来,让我的脚也有点痒。我跨过边上的栏杆,坐了上去。
大白天我一个大男人这么做的话,大概会引起轰动的吧,可现在没有人会注意,还在街上的人们都属于那种晚归的人,正急急忙忙地往回赶,象一些污水一样被一幢幢丑陋不堪的水泥大楼吞没,那些棱角分明的楼就象饕餮的怪物,饱餐之后正发出心满意足的呻吟,我也恬不知耻地坐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风象是浓厚的酒液,直往我嘴里灌。可能大热过后又要下雨,风也带着潮湿。灰尘却还是很多,那些肮脏空气进入我的喉咙时有种痒痒的辣味。我看着远处,灯火渐渐亮起,一片迷茫,而这儿如非人世。
“你是怀疑我吧?”
回到家里,我打开电脑后,看到的第一封信的主题是这样的。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封无聊的广告信,不少广告都做得那么耸人听闻,然而发信人的信箱却非常眼熟。
正是那个人!
我点开了信。信不长,一共只有不多的几个字:“你是怀疑我吧?你猜对了。”
十个字,两个标点符号。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却好象嗅得到字里行间带着的浓重的血腥味。
他是在挑衅。
我有点快意,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挑衅,那一定是因为失败了一次。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没能让我对她真做什么事。我有点怀疑,一旦她没有拉开窗帘,可能现在我就会收到一封描写如何强奸杀死一个女心理医生的小说了。
我给他回复了一句,说:“而且你没能让我成为一个强奸杀人者。”
我回这封信,只是一种恶作剧地嘲弄。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三分钟后,我设置着的监视信箱的工具告诉我新收到了一封信。
尽管还没看到是谁发来的,但我已经猜到,肯定是他。
我打开了那封信。从今天开始,我绝不害怕他。
那果然是他的回信。信里没说什么,只有一个地址:风陵路十七号二幢二七零一。
我不知道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我看了看窗外,天还没有黑下来,斜阳将几缕金黄色的光芒照进来。我的间房子是朝西的,夏暖冬凉,只有那些好些年的旧房子才会造得那么不顾一切。我把这个地址抄在纸上,走出了门。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依然忙着他们自己的事。那些奔忙的人大多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我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里时,说:“去风陵路十七号。”
那个司机象听到什么怪事一样,回过头道:“风陵路十七号?”
我拉开那张抄着地址的纸,道:“是啊。”
他似乎想了想,道:“好吧,那地方可有点远。”
“你只要别带我兜圈子就行了。”
那个司机哼哼地笑了声,道:“哪能呢。”
车开动了。我坐在司机边上,看着车前放着的一个装饰品。那是个香水瓶,做成一个财神的形状,车开动时,那个财神的头开始摆动,做得不太精致的脸上带着过于夸张的笑意,嘻嘻哈哈的。甚至有点阴险,而阳光透进来,照在我的脸上。
一阵困意袭来,我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禁扶住头,闭上了眼。眼光好象出现许多发亮的火花,不住地伸缩,时起时灭。那个司机道:“怎么了?”
“没什么,开你的车吧。”
那司机道:“对了,这地方我刚去过,刚才我还送了个小姐去,刚才我想你怎么也去那儿,一天里连着去两趟,也是巧事。”
我有点厌倦他的喋喋不休,那个什么小姐也不关我的事,我道:“那快点开吧。”
车开得很快。但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车停下了。我睁开眼,车停在一个我根本没来过的住宅区。
“二十七块。”
那个司机把打表器关上,我摸出钱,付掉了,然后走下车。那司机接过钱,马上就开走了,不知为什么,我好象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二十七块,我想起那人给我地址,也是二十七层。这个偶尔的巧合倒也很有意思。
风陵路十七号。
我看着周围。这是个居住区,有十几个小区聚在一起,一个小区有一个门牌号,十七号当中的一个小区。
我走了进去。这小区里住的,大概都是比较有钱的人,门口有门卫,里面还有保安。我走进门时,那门卫半躺在门房里,喝着酒,啃着一只鸡爪子,也根本没有在意我。小区里,偶尔有一辆小汽车开出,轻快无声,又趾高气扬,似乎是在向我示威。
可能,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拥有一套住宅吧。我不禁想到我住的地方,那是幢很老旧的房子,只有那些没钱没势的人才会住到那儿去,住在这儿的不是一些做生意的就是一些官僚,也就是说,在这儿的,多半是有钱人,而那个人在那个变态故事中居然还说他没钱。
也许钱这东西和人的欲望一样,永远都不会嫌多的吧。
我找着二幢。这小区里有十来幢楼,每幢楼的中间贴了一个标牌,二幢位于这个小区的里面。这幢楼和别的楼一样,崭新,冷漠,趾高气扬,正和住在这里的人一样。两个保安正慢吞吞地走着,有一个在看着我,大概有点怀疑,因为我衣着普通,不象那些全部身着高级毛料西装的成功人士。如果我不是态度很自然大方,可能他们马上会来盘问我了。
我到了二楼楼上。这些楼现在都装着对讲门铃,一扇防盗门冷冰冰地关着。我看了看,这门铃是组合式的,象是电话机的按键。这种门铃比较高级了,需要单板机控制,不象那些低层建筑,有几户人家就有几个键。
我在那键盘上按下了“二七零一”四个数字,每按一次都发出“滴”的一声,仿佛呻吟,几乎让我没勇气再按下去。当按了下“确认”后,我才如释重负。
这时,门铃里传来“啪”的一声。我大声道:“喂,请问是风陵路十七号二幢二七零一么?”
门铃里没有声音,那扇铁门却因为锁开了,露出一条缝,象是一只怪兽的嘴。
我等了一会,仍然没声音。
那人在等着我上去。
当真正要上楼时,我不禁有点迟疑,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保安还在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如果我再不进去,他们马上会过来盘问我。
太阳已经下山了,最后几缕阳光映在西边,照得那里的云朵血一般红,好象有一头庞大无比的异兽正在挣扎,正四处飞溅着血液,那些云也象是凝固的血块,似乎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拉开门。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种极端的无助和忧郁。
也许,走进门后,我从此会步入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与现实将完全脱节。然而,我没有再考虑什么,走了进去。
铁门发出“呀”的一声,又重重地关上了,象一个冷漠的陌生人。
楼里,装饰得很豪华,地面是暗红色的花岗石,夹杂着白色的大理石。那大概是四川红的,很昂贵,也只有这儿的人才会将公用部份布置得如此奢华。墙面都很厚,根本不象我住的地方,我那房间的墙薄得象用木板拼成的,有时我真怕会不小心一拳把墙都打破。
这幢楼有两部电梯。一部大概是备用的,关着,另一部是开着的,我注意到上面显示的数字正是二十七。
二十七。这几个数字也是红色的,象血。
我按了下那个向上的箭头,那个数字亮了下,慢慢地开始跳动。二十六、二十五……
这是部高速电梯。我想,比我以前读书里那幢教育大楼里的电梯快得多了。大概,连这电梯也是进口的,比较高档吧。我想看看那电梯的商标,可惜外面也看不出来。
其实我也知道,电梯在外面不会有商标的,有也是在里面。只是,我胡乱想着,那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是的,不安。
那电梯正慢慢地下落。慢慢的,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轴承转动的声音。终于,随着“叮”的一声,那电梯停了下来,门慢慢地打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电梯里的风扇正呼呼作响,灯火通明。
我走了进去。
里面的按钮也是组合式的,那种高层建筑的电梯多半如此。随着微微的一震,这电梯也开始上升。无声无息,连轴承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好象一下子被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我不知道当电梯到了以后会出现什么,我告诉自己,就算出现一个浑身都是泥土、脸上的皮肉都腐烂了的僵尸,我也不再害怕。可是,那个数字在不停向上跳时,恐惧却象一些无处不在的蛛丝,深深地缠住了我,无法摆脱。
“叮”的一声,象是把我从梦魇中惊醒,电梯门开了。我吃了一惊,看着外面。
外面,依然是那种红白相间的地面,一尘不染,光滑油润,在灯光下十分柔和。可是,那种奢华里总是透着一股妖异。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走出电梯。
二十七层上只有两户人家。可是,明显只住了一户,另一户可能至今没能卖出去。这两扇门相对着,二七零一在右边,二七零二在左边。我走到二七零一号房的门前,按了下门铃。
门铃声是很动听的音乐声,几句《致爱丽丝》的曲调。听到这种门铃时,我也松了一口气,好象刚才那种妖异气氛一下冲淡了许多。
也许,那里住的只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吧。有不少人上网总爱扮演一下与生活中截然不同的样子,那人在网上写那么变态的故事,而实际上他说不定非常温和,平易近人。说不定,那是个寂寞的女白领,一个人住在外面,因为寂寞,想交个朋友。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我还会真的得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女朋友,说不定……
我又按了下门铃,那音乐又响了起来。我回头看了看,柔和的路灯光下,红白相间的地面确实很漂亮,到底一分价钱一分货,我见过一些平常人家装修的房间,用将军红冒充四川红,灯光一照,根本没有那种油润的感觉,实在是差远了。而那些白色的大理石,可能是汉白玉,也滑滑的极为细腻。
门开了。
可是没有人迎出来。我有点狐疑地道:“喂,有人在么?”
一个男人道:“你来了?请进吧。”
是男人?我不禁有点失望。但那个男人的口气很温和,让人一听油然而生好感。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里面的客厅很大,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正在卧室门口穿拖鞋,头还没抬,嘴里道:“你真的来了,呵呵,敢到你的信时,我怕你因为害怕不敢来呢。”
我也笑了,在边上的鞋架上拿下一双拖鞋换上了,道:“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会让你吓住。”
他虽然是男人,艳遇是不可能了,但如果是个风趣的男人,做个朋友倒也不坏。我换好拖鞋,走了过去,他也迎了过来,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白净细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人物,衣服也高档得足以抵得上我半年工资。我有点自惭形秽,但努力让自己不失了风度:“你写的故事可真吓人,我真被你吓着了。”
“是么?”他笑道。他的样子和声音有点熟悉,可一时总想不起。他道:“来,坐吧,喝杯茶。”
我坐下来。他家里摆放的也是比较高档的实木家具,原色清漆,既朴素又显得华贵。我坐下来,他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道:“喝吧。”
我啜了一口,道:“你怎么想出这么个故事来的?”
他坐了下来,也喝了口茶,微笑道,不作声。我没有说话,知道他一定会说的。
半晌,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意,道:“都是真的。”
“真的?”我不禁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他。在他的脸上,仍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温和,没一点架子,一眼便看得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我笑了:“接下去该说,你房里有一个浑身都是泥巴的鬼了吧。”
他也大笑起来。作为一个男人,我实在不想品评另一个男人的相貌,但他的样子的确很好看,几乎和一个模特差不多。
笑完了,他道:“当然不会有那个,不过,现在我房里有一个女人。”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裸体的。”
我心头登时一阵躁动。他大概是那种花花公子,为了寻找刺激,和女朋友一块想搞点滥交什么的。我当然是个正人君子,可偶尔有那么一次也很不错……
他忽然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道:“来吧,别浪费了。”
他站了起来,推开门。我也再顾不得风度,有点急不可待地跟在他身后。
门推开了。里面有一张巨大的铜床,三个人睡都够了,一个女人象一尾鱼一样呈大字形,被绑在床上,嘴上还绑了条布条。雪白修长的身体,即使演三级片也够格了。
是她!
那正是她!
而这个男人,正是那天晚上我看见过的她的那个男友!
她被绑得严严实实,身无寸缕,而我见到的她总是衣冠楚楚的,所以一时竟然没有发现。她的眼里露出一丝恐惧,也透露出一丝羞惭。毕竟,把身体裸露在两个男人面前,总不是件可夸耀的事。
“为什么?”
他还是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她么?现在她是你的了。”
我咽了口唾沫,走到床边。她呈大字形绑着,纤毫毕露,不可否认的让人按捺不住的冲动。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可是,在脑海中,却依然留着一份清凉。
“她不愿意,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他微笑道:“可是你不是喜欢她么?去吧,抚摸她的肌肤,让她在你的身下发出痛快淋漓的呻吟,那不是你很想做的么?白天,你不是也曾想对她那么干了?现在有机会了,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一个人。”
我又咽了口唾沫,迟疑了半天。她的身体确实很美,好几次在梦中,我曾经搂抱着这具身体,醒过来时却只抱着床发着酸臭的棉被。
如果做一次,也不至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吧?
我向前走了一步。
那张铜床做工精致,一些阿拉伯风格的花纹线条流畅,象是泉水溅出的波沫。一头是一排衣柜,上面有一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好在她的头是对着穿衣镜的,如果是她的下体对着那镜子,我一定早已按捺不住了。
我伸手到她的身上,轻轻的抚上她的肩。她的皮肤象缎子一样光滑,水一样细腻,似乎手掌根本无法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正不住地喘息,高耸的胸脯也不停起伏。
我只觉身上的躁热已难以忍受,伸手到颈间,开始解着自己的扣子,但还是回头对他道:“那么,你先出去吧。”
“不,我想看着。”他微笑着,彬彬有礼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有点迟疑,要我在另一个人身上做这种性表演,实在没法子做出来。我看了看她,她的眼里已是惊恐万状,也羞惭无地,可更多的,是羞惭。那种样子更让我发热。
“好吧。”我咬了咬牙,道:“爱看不看。”
我解开了最上面的衣扣,但毕竟不想面对一个男人脱衣服。我看了看镜子,镜子里,她只是以一种奇怪的形状躺着,乳房耸立在身上,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看上去,也就是一头长发上露出的两只乳房而已,
我舔了舔发干的上腭,不觉“吃吃”地笑出声来,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可是,突然,我看见了镜子里的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件直立着的衣服!
那是件白西装。这衣服直立着,下面是一条西裤,以一个人的样子直立着,从领子里看进去,还可以看见那西装的里子是黑色的缎子。好象,那衣服里是一个隐身人,而这隐身人正站在我背后。
我只觉浑身一凉,冷汗也直冒出来,绮念也一下消失。我回过头,他正站在床的那一头,我的背后,温和地笑着,两手背着,道:“快一点,别担心。”
我把手握成了拳头,半晌,慢慢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脸上的笑意一下褪去,道:“什么?”
“你看看镜子里。”
我有点恶毒地说。此时,我已根本没有一点那种胡思乱想了,脑子里也清凉一片,比什么时候都清醒。他的脸上先出现了一阵愕然,忽然,他道:“好吧。”
在他手上,出现了一根削得极尖利的木棒。
这根木棒大约一支藏在他袖中,他一拿在手上,人猛地跳起,踏上了床的靠背,向我扎了过来。
这根木棒如果扎中我的身体,我必然会被刺穿。尽管我已经有了防备,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做法。我的手一推床架,人猛地向后一退,坐在了地上,这根木棒“嚓”一声扎透了床垫。
他一时爬不起来,我已经站起,猛地一脚踢去。他正在用力拨这木棒,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根本不理我扫过来的脚。然而,人的腕骨绝对比不上脚踝的力量,“咳嚓”一声,他大叫起来,人猛地倒下,正好压住了被绑着的她。
我冲了上去,一把拨出了那木棒,正要向他扎去,他已经翻身向后滚下床去。我跳上床,正要追过去,忽然,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很古怪,人动也不动。
我怔住了。我不知他在想什么,腕骨就算被我踢断,也不至于会犯傻。我和他对视着,隔着当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她,如果有人见了,肯定以为是什么争风吃醋的风月事情——只是我的心脏在狂跳着,几乎要跳出喉头。事实上让我追上去杀了他,我怕我也办不到。
她在床上嗯嗯地叫着,我伸手过去,撕开了她嘴上绑着的布。这时,他忽然发出了一阵吼叫,野兽似的,我吓了一跳,正要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也不敢解了,一下后退一步,抓着那根木棒,盯着他。
他象疯了一下,忽然咬住了那断了的手腕,猛地一口咬下。手腕上,连肉带皮地咬下一块来,他发出了一声惨叫,奇怪的是,他的嘴角却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嘴却叼住伤口,猛地吸着。
他在吸自己的血!
我打了个寒战,看了看她,她只是喃喃道:“他疯了!你解开我,快点。”
我才意识到她仍被绑着。我费力地要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但她被绑得很紧,我解来解去,总算解开了一只左手。正要解她的左脚时,忽然,她尖叫道:“小心!”
我抬起头,他已跳上床来,猛扑过来。他的脸已完全没有以前那种俊朗秀雅,只是一种扭屈的样子。我退了一步,把那个木棒刚要举起,他忽然猛地把什么东西向我掷来。
那是只手!
那只手已被他咬断,隔那么近,这手狠狠地打在我脸上,把我打得晕头转向,那根木棒也被打落了。可比起那种疼痛来,我更觉得恶心。
那只手的断腕上还带着牙印,大概神经没有完全失去作用,五指仍在一伸一缩。我只觉胃中一股不舒服,只是想吐,可还没等我吐出来,他已扑过床上的她,一把扑住了我。
他的力量并不大,失去一只手后,更没我力气大,可是,也许是我心中的恐惧,使得我根本没办法反抗。他扑在我身上,一手要抓住我的头发,可是我的头发不象女人那样,加上最近理了个平头,我根本抓不住,我狠狠地蹬了一脚,也不知蹬在他什么地方,他被我一下踢出,撞上了那面穿衣镜,“哗”一声,碎玻璃洒了一地,水一样,他的人穿过了那面镜子,跌进衣橱里。
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但听得她在尖叫着,声嘶力竭。我半撑起身子,向那橱中看去。
他正从橱中爬出来。那身西装已经撕破了,脸上满扎着碎玻璃,一张脸也全是血。可是,让她叫的却明显不是这些,而是身后。在那橱里,挂着一排长长的大衣一样的东西。
但那不是大衣。
那是一些人皮!
那些人皮悬在橱中的横栏上,他冲进橱中,使得本来排得整整齐齐的人皮都乱作一堆。那些人皮的脸剥制得非常完美,都看不出一点伤口,倒象是一些面具,只是这些面具都是连着身体,该有的,都有了。
他走出橱门,踩过她的脚,“喀”一声,也计将她的小腿也踩断了,她又发出一声惨叫,可他象什么也没听到,双手拉着衣服,猛地撕开。
他的脸上,还插着一些碎玻璃,一条长长的碎玻璃已扎进他的眼中,一条血痕划过面颊,流到下巴上。他是把外套和衬衣一块撕开的,一声裂帛,他的上半身一下光了。
一个男人光着上半身,不算什么好看,也不算什么难看。然而,我看见,在他的肋骨处,有一条条横的红印,就象在肋骨的地方用红颜料画出来一样。她在他背后又发出一声惨叫,我也不知道她的这一声是为了什么。他猛地向我扑来,我本来已撑起上半身,但却好象被猛兽盯着的小食草兽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是吓呆了么?
他的身体象一只蝙蝠一样扑到我身上,我抓起了那根木棒,但他只是手一挥,我只觉手腕象斧子砍过一样,疼得钻心,那木棒又掉到了床上。尽管他的体重没我重,但我却觉得有如泰山压顶,被他压得一动不能动。他的一只手抓住了我,这一次,他用手臂揽住我的脖子,以一种很亲热的样子把我搂住。我只觉象落入鼠夹中一般,几乎一动也动不了。
也就是从这个角度,我看见了他背后的东西。
他背上,有一个奇怪的花纹,那象一只蜘蛛,但又不太象。这只蜘蛛在他的背心正中,那些长脚正合抱围着他,那就是我看到的他胸前的红色条纹。这只蜘蛛隐隐有点凸起,眼睛是黄色的,正闪闪发光,不象是皮肤上的花纹,倒象是吸进他的身体里一只奇怪的动物。
他的脸向我凑过来,从他眼里滴落的血滴到我眼里,让我眼中一阵刺痛,有一些还滴入我嘴里,是一种带有腥味的甜味。他的脸上还带有一点笑意,那张满是血和碎玻璃的脸上的笑容更让人觉得诡异之极。他把脸凑过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那副情景,倒好象要吻我一样。
只是,他的舌头,是鲜红色的。
我一把托住他的下巴,不让他探下来。可是他的力量似乎一下大了许多,我只觉手臂发软,似乎根本托不住,而心里,好象根本不想反抗。只是一个男人用那种姿势对我,本能的有种抗拒。
如果是她,也许我根本不会反抗吧。
在这时我居然还能这么胡思乱想,即使明知自己的生死悬于一线,也只觉好笑。这时,我看见她已经坐了起来,我本已解开她的一只手,想必她自己解开了另一只。她坐起来时,上半身还是光着的。这副情景,以前我是梦寐以求想看见的,但这时我根本没想别的,叫道:“快!帮帮我!”
她有点慌乱地举起了我刚才掉在床上的那根木棒,比划着,我叫道:“快点,扎下去!”
她大哭起来,猛地,一棒扎下。
这根木棒正好扎在他背心那只红蜘蛛上,他一下放开我,身体象把曲尺一样倒着弯起来,这时我看见那只红蜘蛛的腿象是离开了他的身体,在空中乱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信人的身体能弯成这样子。
我的手撑着地退了几步。他已经离开了我,伏在地上。那根木棒象是刀子一样锋利,插在他背上,边上倒喷泉似的喷出血来。随着血液喷出,身体就如果泄气的皮球,正不断地缩下去。
她坐在床上,身体正不住地发抖。他已是瘫在地上,这时,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我的错觉的话,在他眼里流出了一行泪水。
她还在发抖,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水来,好象忘了,她的双脚还被绑着,身上仍是一丝不挂。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拣起搭在一边的几件衣服,披在她身上,道:“走吧。”
她没有看我,只是喃喃地说:“他待我很好的。”
“也许吧。”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伸手解开她脚上的绳子。她的腿骨已经被踩断了,我一碰时,她疼得叫出起来。但我们都没有说话,象一个梦魇一样,我们都是魇着了,不知究竟。
等她穿好衣服,她看了看我,道:“怎么办?要通知警察么?”
看着地上他的尸体——那也不是尸体了,只是张人皮而已,我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们走吧。” |张震讲鬼故事$
那个衣橱里挂着的人皮也已堆成一堆,倒不那么恐怖,有点象一些鞣制得不太好的皮革。我扶着她走出门,在出门时,她黯然地回头看了看地上那一堆。
送她回家后,我回了自己家里,心里也乱成一团。
夜深了,我却再也睡不着。我不知道警察要过多久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认为我和她是杀人犯——我起码会是共犯吧。
我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些。坐到桌前,打开电脑。
尽管出了那样的事,却觉得心里平静许多。也许,什么都有了了断,那也没什么可想了吧。我上了线,象以前那样打开FOXMAIL,收信。
收了几封不太重要的信,忽然,一封主题为“别来”的信收了进来。
那是他寄来的!
我几乎要叫出声来,但马上发现那是刚才傍晚我出门时他发过来的。那么,那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了吧,这个有如警告的主题让我觉得里面该有些内容。
我打开了。
“不要过来,如果你还有神智。”
这信是这样开头的,全篇别字连篇,语无伦次,但还能看清。他告诉我,在两年前,他曾去南边一个国家旅游,在那里他买了一个首饰,那是个红色的蜘蛛。
“那是个妖物。”在他信里,他这样说着。他开始并不觉得如何,只是挂在脖子上当好玩的。有一天忽然找不到了,他也没在意。那天他去洗桑拿,那按摩女突然告诉他,他背上的纹身很淡了。
“那时我只是觉得好笑,因为我没有纹身过。可是那个按摩女用一面镜子照出我的背时,我却觉得浑身都凉了。我的背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蜘蛛图案,样子正和丢掉的那首饰一模一样。”
下面他很简单地描述了他下面干的事:把那按摩女带回家,带上床,正在欲仙欲死时,“我吃了她。”
他只用这四个字,可是,我现在在读时却觉得毛骨悚然。我清楚地记得,刚才他按住我时那雪白的牙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个吃法,但那一定不会舒服的。
“我觉得自己好象毕竟要靠血来维持生命。我开始查找资料,终于,有一天在图书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部东南亚的翻译小说,那里讲到东南亚一带的一个传说,一个附在人身体上的鬼魂。渐渐的,人的灵魂也被这鬼魂吞吃掉,直到影子也消失。当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影子一点点淡下去时,我只觉得寒冷。这样的寒冷一直伴随着我——直到遇到她。”
说到她的事,他说得很简略,看得出,他想回避什么。终于,他想做出一个了断,于是找到了我。他是通过她听到我的,并且也得到我的E—MAIL信箱。他一直想让我变成那个鬼魂的宿主,可是,我总是没能做出什么嗜血的事,反而令他频频出击。终于,今天下午,她哭着来他这儿,告诉了我的事,他决定把我叫来。
“如果你真的去侮辱她,那我在那鬼魂附上你的身体时,就用桃木棒扎入你的身体。如果不是,那就是我的生命到头了,希望你能杀掉我,不然,那鬼魂永远也不会被消灭。”
“所以你别来,如果你还有神智。”
信是那么结尾的。尽管说得很乱,我也大致理清了条理。直到此时,我还有点后怕,鬼使神差的我没能及时收到这封信,如果不是那一刻我发现他没有影子的话,恐怕死的是我而不是他了。
洗了洗睡下了。天已很晚,我做了很多恶梦,好象一直坐在电脑前等一封信,屏幕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忽然,不知为什么,明知是做梦,我还是象中邪一样,直想往身后看。尽管知道这样做实在太蠢了,可是,我还是稍稍偏过一点头。
一阵寒意浸透了我的全身。
有一只已经腐烂了的手,正搭在我的椅背上,眼角,还看得到那件沾满泥土的破旧的白色衣服。
伴随着一声尖叫,我醒了过来。床还是那床,窗子也是那窗子,什么都一样,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我不禁苦笑。不知道这个噩梦将伴随我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出门。忽然,我象是被鞭子狠抽了一记。
卧室门外,有两个赤脚的脚印!
我逃一样逃到卫生间,只是默默地想着:“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这也可能是前些天留下来的一直没擦去。我狠狠地搓了几把脸,搓得几乎要脱一层皮。擦干了脸,我想看看脸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目光刚一接触到镜面,我只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
好半天,我才吃吃地笑了起来,又笑得大声,笑得那么虚伪和狡诈。
镜子里,只有一件象套在衣服架子上的内衣,却看不见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