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请关注读书人网站:http://www.reader8.com/
陈丹青:“放今天,我们仨都过不了艺考”
新华日报讯 听上去,这是一个温暖可爱的故事。40年前,他们仨骑着脚踏车呼啸在上海的弄堂里;40年后,三位老友带着他们的画与故事,行走中国。12月12日下午和晚上,在南京先锋书店和南京大学,他们被儿女辈的年轻人簇拥围绕,激情的口哨声四起。
林旭东一身黑衣,是沉默无棱角的黑。陈丹青也是一身黑,从别致的黑方框眼镜到讲究的黑围巾、黑皮鞋,黑得精致且暗暗发光,气势夺人。黄头发、粉毛衣的韩辛,则是活泼跳脱。光阴过去40年,三位老友,习性依旧。
老友依旧,人生不同
40年前,是1971年。三个上海少年,因为画画而彼此撞见,林旭东19岁、陈丹青18岁、韩辛16岁。“‘文革’已经闹了5年,我们的全部本钱就是脚踏车、画夹、素描纸笔、脏兮兮的油画摊子,还有十来册久借不还的翻译小说,还有,大把时间。我们以为日子永远会这样子下去,非常绝望,却又非常开心”,陈丹青说。
整个70年代,林旭东家位于淮海路上的西式公寓——也是他们仨的美术馆。林家的欧洲范儿和西洋画册,是他们的全部眼界。若干年后,陈丹青的《西藏组画》成为中国美术史上的里程碑,美术评论界认为这是中国绘画摆脱苏联模式转而向欧洲追根溯源的开始,陈丹青却说,他的欧洲意识的觉醒,受到了这二位老友的影响,尤其是林旭东,“你不知道旭东和韩辛70年代的画,多洋气。”
临近80年代,他们相继考入中央美院的不同院系。此后星散,陈丹青和韩辛去了美国,林旭东留守北京。
2000年,陈丹青回国,凭借《西藏组画》,更多地是凭借他对教育体制乃至对整个社会的不断发声,博得明星般的声名。过去10年中,他成为“说话、写字比画画多”的作家。林旭东则成为电影专家,他是中国新锐导演,从张元到贾樟柯的幕后军师、顾问乃至剪辑。在法国获奖的大型纪录片《铁西区》,是他全程剪辑的结果。然而,从绘画到电影,陈丹青说,“他始终保持无名”。这期间,少年时就曾与丰子恺、林风眠一同挨斗的小天才韩辛,在美国艺术界站稳了脚跟。他曾作为全球8位艺术家之一被法兰西学院邀请到莫奈的花园,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创作。
难耐三角关系中的两位兄长都在国内,韩辛于2009年回到北京。三位老弟兄终于可以再度一起写生。
到2011年,他们已经认识40年了。不久前的一天,在中国油画院美术馆,三位老友掸去附着在40年来创作上的尘土,让这些画品重见天日,而画展就题为《四十年的故事》,同名画册也同时出版。
在南京,陈丹青父亲般地问年轻人:“刚刚你们孙晓云馆长邀我们这个画展到江苏省美术馆,你们觉得行吗?”“行!”孩子们回答。
“放在今天,我们仨都过不了艺考”
“最近我收到上海一位初中女生的信,说已经获得美术速写九级专业证书,并保证初中毕业前必定通过素描九级专业证书。天啊!画画还可以这样的吗?”陈丹青用“毛骨悚然”来形容他的感受。
《四十年的故事》中,收录了三位画家20岁左右未经任何院校培训的习作,自然灵动。然而,“倘若投胎80后90后的美术考前班,我们死路一条”。
当下正是艺考季,千军万马挤往艺考独木桥。“我的很多同学现在都是艺术考试的掌权人。我替他们羞愧。中国的艺考,怎么把孩子们往绝路上逼呢?”韩辛说。“因为中国艺考从考前培训就形成产业链。我从清华美院辞职开始,就是中国艺术教育最大声的批判者,但是,什么也没有改变。艺考生们照样扎堆在北京的考前复习班里背线条,背构图,背色彩。”陈丹青说。
现实的问题是,一个爱画画的孩子,处在中国这样的考试制度中,该怎么办?长期生活在国外的韩辛给出的方子是:自由自在地画,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因为是孩子画画,就用儿童画具——要用最好的画笔、纸张和颜料。陈丹青打断老友的话:说点儿国内实用的!他给出三个建议:1,还是要参加艺考,纵然艺考制度有种种不是,真正有才华的人还是会出来的,“可是我不能担保那个人是不是你”;2、尽量多地看最好的画展、画册,不要给孩子灌输什么,孩子自会感知;3、假如经济条件许可,多去国外。“改革开放的最大好处是,国门开了,我们可以去国外,国外的也可以进来,我们可以自由选择。”
孩子,别误读我的对抗
一位南师大美术学院研究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带来的好友故事,差不多是陈丹青热血粉丝的典型写照。
这位男生的大学上铺好友,书包里永远放着陈丹青的《纽约琐记》、《退步集》、《荒废集》。二年级,英语挂科了;三年级,英语还是挂了。男生劝好友:把英语考过,否则不能毕业!好友答:陈丹青最痛恨把英语成绩作为艺术类学生的考核标准。4年过去,叛逆的好友因英语、政治两门功课不及格未能拿到毕业证,直接影响就业。“毕业3年了,他只能靠着带高考(微博)复习班来糊口,现在不得不回到常轨,复习英语,准备考研(微博)。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我很替他难受。陈老师,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读大学?”
“这是我听了很难过的事情。这些年,我的胡说八道可能‘害’了很多青年。我在‘文革’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得扛。为了不下地干活,我在南京插队时,画过600多个骨灰盒,从这一步爬出来。小有名气之后,好不容易能到南京市商业局做装卸工,这是人生很大一次机会,最后却又被刷掉。我在青少年时期遭遇过很多拒绝。我付过我的代价。当然,我画出来了。现在大家看到了一个成功的范例。今天,我骂教育骂得狠,十八九岁的孩子会误读我的对抗。”
浙江大学一名男生看了陈丹青的《退步集》,从学校退了学,在社会上走投无路之后,准备去意大利留学,又两次遭到拒签。他辗转找到陈丹青,希望他能帮忙写一封推荐信。“我很心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他,就提起毛笔给他写了竖行的繁体推荐信,竟然助他通过了签证。”这个小伙子现在在意大利,已经是个成功画家。
“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才华。年轻人处在一个非常脆弱的位置上,‘为什么叛逆’很容易,而‘叛逆是为了什么’,这很难。为追逐梦想而叛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能收获什么,没有人知道。孩子们,你们不要多看我的书。今后,我在这个层次的言论,会尽量克制”,陈丹青说。旋即又叹:“唉,还是克制不了,我还是会说。”本报记者王晓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