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他在电脑键盘打出每次上网使用的开场语。然后，燃起一枝“德莱曼牌”香烟，静静地看显示屏上的头像。头像
“你好。”
他在电脑键盘打出每次上网使用的开场语。然后，燃起一枝“德莱曼牌”香烟，静静地看显示屏上的头像。头像亮闪闪的，对方处于“在线”状态。烟头微光渐渐暗淡了，幻化成极易脱落的柱状白灰。头像的色彩忽然动一下，又平静下来，似夏日午天的风，悄悄拂过睡梦中的河面。烟灰无声飘落，柔柔地散在桌面上，形成小小的斑痕。
“她在那边做什么呢？”小屋很寂静，他听到电脑主机在桌下的嗡嗡声，晚秋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泻出灿烂的光带，斜斜地。那边窗隔子阻滞了光的粒子，留下了黑色的条状带子。收垃圾人在楼下将空塑料敲得咚咚响，间或传来小型拖拉机排气管发出的有力的“突突突”声。
公元二十一世纪某年某地某个小屋，思想与意识的电波在这里向着空间发射，形成虚拟世界的幻象。
“大约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吧?”他想起与她初次相识。那时，意外的工作变动打乱了他的平静生活，郁闷和不理解使他的情绪更加低沉。新部门，新工作以及新的同事关系，这交错纠结的新情况与陌生感，把他搅得一团乱糟糟。每天，下班铃声刚刚响过，他便匆匆收拢起办公桌上未处理完的材料，逃也似的推开办公楼大门。吃过晚饭，他一头扎进网络世界里，一遍遍尝试着在QQ聊天室和其他专门聊天室中找寻能够倾述心中苦闷的人。
他从筛选喜欢的网名开始，仔细看过初选上来的个人说明。他体会出网络世界的开放、民主和自由了，个人说明写什么内容的都有。他有些失望，在某些清纯网名后面，是令人作呕的广告说明。他漠然了，放慢了搜寻速度。有天晚上，夜色浓深，外面一片静寂，他登录聊天室挂着，不再寻找网友。
“你好，我们可以谈一会儿吗？”她出现了。
“因为喜欢你的名字，”接着她在那边打出：“你的关于真诚的说明也是我喜欢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么直率、坦诚的开场对白是第一次遇到，手在键盘上没有反映，许久他才回过神儿来。
“你好。”
他机械地打出这两个字，有些冷冰冰的。显示对方动态的标识闪烁起来。他看着，想像对方是什么样儿，头脑却一片空白，像秋天那么干净。
“虽然有些唐突，我还是加了，呵呵”她很快乐似的又发过这些字来。
几天后，他有了初步了解，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从相互交谈的体验中，他觉得，她是诚实的。
冬天来了。北方的冬依然冰冷、清冽。雪后的都市一片银白。人们戴上棉帽，竖起衣领，将自己围得严严的，行色匆匆。每天，他穿过熟悉的街区来到单位，走廊里没有一个人，节能灯发出的光无声地照亮了两侧一个个紧闭的门。他打开自己办公室，耳边仍响着开门时钥匙链发出的金属磨擦声。拖地板，打开电脑，查看未完工作日记。傍晚，他在青幽的夜色中，走自己走熟的路回家。
她发电子信件给他。开始在聊天室以外以文字形式表达自己-------有些羞涩地向他叙述她的愉快感受。
“哥：”她说：“请让我这样称呼您吧！”
透过温热的文字，他脑中映现出一个柔弱、脸儿圆圆的南方女孩子形象。他知道她在遥远的南方。人们说大海的波涛与勃勃生机合成了这个知名城市美好生活的七彩云霞，然而，她却感到莫名的孤独，常常一个人躲在家中，偷偷地流泪，这是在交谈中知道的。他想起自己，对她深深同情起来。
她的网络名字叫“嘉宜”，在南方沿海城市一家合资企业工作。
圣诞节前一天，街上热起来，商店橱窗画得花花绿绿，圣诞树彩灯忽明忽暗。小孩子在窗前看，妈妈拉也拉不走。人们开心地谈着晚上的狂欢计划。他却因为赶写单位年终总结及考评材料，忙得晕头转向。八股文开头，规范的三段论，还有淡如豆腐似的内容，在他的脑中翻腾开了。他感到有些恶心，几次跑进卫生间，却是一阵空呕，也许没东西可吐吧？≤作者：山原≥
回家路上，他觉得不是在用两脚走，是在路面无声地滑行。眼皮沉得睁不开，不断听到车的鸣声，幽灵般人影在意识的边缘闪过。他产生了幻觉：自己在梦中街上，看不清人的面貌，相互间也似乎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他气闷，扬起脸，想大声嚷嚷，将胸中浊气喷发出去。张开嘴，却无半点儿声息，只看见夜的星星在闪烁------是昏黄的光。
那天，他是靠思想的引导和朦胧的感觉走回家中的。
深夜，他从昏睡中醒来，恍然记起下班路上的事，觉得有些怪怪的，轻轻地一声叹息，苦笑着。
起床，打开凉水龙头，让猛烈喷射的水冲击热胀的额头，还有心灵。他走到窗前，外面是静的世界。飘落的雪花，挂在树枝丫上，闪着晶莹细碎的光。夜色的迷漫使他产生了神秘的怜爱和说不出的伟大。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快步走到书房，亮起桌旁的小灯，照亮了电脑周围的小世界，接着，他打开了电脑信箱。
“哥：”她在来信中说，“在这荣耀的圣诞之夜，请让我再次这样称呼您吧！”他严肃起来，看着那边发来的文字，慢慢地一种崇高在他的心底升起。
“我引用至美的圣歌给您听：圣夜清，圣夜静，明星灿烂，天地宁；水寂山眠，万籁无声，卿云缭绕，拥着伯利恒……”
他看着，泪水从眼角悄然流下来。
二○○六年十月二十六日
≤作者：山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