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一九七七年。!深秋里的一天,我记得很清楚;
在屋后面就听见有人打招呼:“你来探你亚姨(母亲)咩,你好久没有来了呢?前些日子你亚姨老是惦记着。还哭泣着。”
“没时间呢!本来今天都没有时间来的。”一个妇女的声音回答着。
“有什么工作比探望自己的亚姨(母亲)要紧呢?”对方似有点教导的口气。
接着传来单车转角打铃的声音。
“来我亚姨(母亲)家坐坐吧!大家好久没见面了。”声音慢慢变小了。爷爷,奶奶,母亲听到是姑妈的声音,走出门口去迎接。
第一次见到姑妈,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她梳着四六分边的头发,用一个黑色细长的发夹夹住,略有两根前刘海飘到眼睛里去。中等身材,黄瘦的皮肤,脸儿细长,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期盼着幸福和希望。一副整洁的牙齿,暴露在人前。她穿着大红花儿土布衫,一条深灰色的土布裤,有点儿短。或许姑妈比以前长高了。蛮新的,还有褶着的痕迹。一股防臭虫丸的香气,有怡人的感觉。想必是姑妈刚从衣柜子里拿出来的结婚嫁衣。她含着泪水拢不住嘴地笑说着打招呼:“亚爹(父亲),亚姨(母亲),淑娟。”姑父也忙附和着。跟爷爷深情地握着手,点着头。
姑父长着一张笑面佛的大圆脸,是个敦厚忠诚的人。黝黑的黄皮肤,扎扎实实的中等身躯。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衣,虽然有点旧,但洗得很整洁。一双解放凉鞋。鞋的形状似蝎子,多爪多眼的。他有三男一女,长得高高矮矮,黄黄瘦瘦。他们袖子上膝盖上都补着补钉。天真的小童儿,一出世就要受尽人世间的苦难,怎不教人怜悯!怎不教人心痛呢。
他们见了陌生人很怕羞,躲躲闪闪的跟随在姑妈身后面,拉着姑妈的手。拉扯着衣服,把衫裤拉歪斜了。把人也扯歪曲了,直不起身子。象狮子撕扯着羚羊的肉,扯呀,扯呀,推推拥拥,寸步难行的。
姑妈教道他们说:“快叫外公,外婆,这个是舅母呢,叫呀。”姑妈又推拥着他们的肩膀,也不知道他们否有叫,声音是没有的,除非是在心里叫。
那时有一辆自行车,整个身价就不同了,是高尚和骄傲的。大家便围着自行车赞美一番。
爷爷问姑父,“多少钱?”
“一百一十八元,工厂领导去湛江市订了十五辆回来,工厂出一半钱,自己出一半。”
“那么好,什么牌子?”
“凤凰牌,这牌子是全国最好的呢。”
“哎!下次等我国瑞回来,也叫他买一部。”爷爷上下摸着单车,爱不释手。
姑妈从车上拿下一个网袋子,里面装着几包东西。
“亚姨(母亲),这里面有一包咸鱼,是韶达在高州城买回来给你们的,还有一些糖果,一包糖。”
“唉!来就好了,亚姨就高兴。还用买东西来!”奶奶客气之中满怀喜悦。
“也没有什么带来给你的,都那么两年没来探你们了。”姑妈象初嫁女似的,满怀情感藏在心中,似是一有机会再诉衷情。又百般委屈在心头,欲说还休。故意地把小女儿拉到面前掩饰一下神情。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姑父和爷爷站在石头围拢的猪圈那一边,猪圈里是没有猪的。到底是个有知识文化的工人。他有一定的修养和礼节。他两手反回后背搭拾着,很细心地听爷爷讲说着生活概况。他频频地点着大而圆的脑袋,时不时又大大地弯点着身子表示爷爷说得正确。然后又轻轻地再换一下动作站立着。爷爷把全副精神投入谈话之中,指指点点。可能在说着大伯和父亲在海南的事,或许又把前些时和邻居吵架的旧帐拿出来翻一翻。但是实在谈着什么,也没大听见。
“这棵龙眼树这么大了,前两年才那么小,坎头那一排黄皮树芒果树也长得快。咦!还有那棵桃子树打果了吗?”姑妈问长问短。
“这棵龙眼树今年打了有一百多斤,才八分钱一斤,攒有七、八块钱,那个钱也早就用完了,买肥料来种蕃薯和花生呢。”
“是呀,一个大家庭要钱用呢!韶达每个月的工资也刚好够家里补贴。买单车还欠着别人的钱。山沟的地方种植难啊!要水没水,石子又多,种什么都很难生。带着几个孩子虽受苦受累。大人可省,小孩子也不能跟着挨饿啊!你看,个个都瘦骨粼峋”姑妈拨了拨他们的头,像是想挑个瘦的给大家看。 文/宛玲
奶奶怜惜起女儿的苦累。泪水早赶在她的前面,转过头去轻轻拭着。“吱”的一声一把鼻涕往地上一撺。
母亲看此情景也不禁动容,无端地也忆起她的悲伤往事来。其实母亲早就伤心过。是外公逼着她嫁给父亲的,她在外公面前抗议了多少次。要和父亲离婚,一直持续到生了姐姐之后,还拖着姐姐去抗议,抗议结果当然是无效。那个年代是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认为是伤风败俗,有辱家声。外婆对于此事却也无能为力。论到家政大事,外婆是没有把政余地。那是多么可悲的。她老人家也只能规劝母亲。
母亲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执着于一个人的幸福,化作他人的悲伤,又于心何忍呢!最后才心甘情愿地平息这桩事。此后也不见得母亲对外公有怨。
我有点佩服母亲,在七十年代里,她有如此的壮志凌云。为她自己的理想追求而据理抗争。同时又觉得父亲忍辱负重!
在这里,她没有她母女阔别后重聚那么情深。
“这个是敬源吧?”母亲故意岔开话题问着。便伸手去拉一下他,他忙闪了开,又躲藏在姑妈的背后去。母亲拉了空:“长那么大了,还怕羞?”接着她们笑了,笑得很尴尬,笑得有点象哭,从悲哀的笑声中仅仅找寻一点点的安慰。
姑妈把悲伤甩在背后,拭了拭眼泪又转过身来面对现实,忙解释道:“胆子够小的,见了外人就不敢说话。比他还小的孩子可以打倒他,也不敢还手,就会回家里哭。你说气不气人?”姑妈拍一拍敬源的后脑勺
奶奶也补充了一句:“嗳,少来,生疏呀!你俩个都那么善良,象你们哪能凶呢。”
这个是“敬源,今年十一岁,敬红十岁,敬琼六岁”。姑妈数鸭子似的点着一个一个的名字。“咦﹑咦﹑敬义呢?”
“他亚叔(父亲)那边呢”母亲仰了仰头。
可不是!在七十年代,做父母的不求什么,只求自己的儿女身体健康,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就满足了。何况姑妈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已是天大的幸福了。
“你叫了外婆吗?”姑妈问着小女儿,摸摸她的头发。一丝的幸福和满足流露在面上。
人是很容易满足的情感动物。又是很容易动用情感的动物,在她本身的意识里受苦受累也是一种享受。
“亚婶(母亲)细妹没有叫外婆”敬源嘟着嘴抢着说。又低下头,扯弄着姑妈的后背衫尾,如小鸡化草堆寻找食物。又用小手指弄着嘴唇皮,眨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大家。
母亲说:“大家进屋子说吧,站着怪累的!我去摘些菜回来。”便顺手拿下挂在竹篙头的菜篮子,爽快地走了。
大家进入屋内,厅堂里的陈设令大家感觉到很寒酸。坑坑洼洼的地板。墙边并排放着三个大瓦缸和一个小瓦缸。厅堂的旮旯儿放着一个用竹编织的囤,囤很大,是爷爷编织的,它专用来装蕃薯用,只见囤里还剩下一些发了芽的蕃薯。因为每次奶奶煲蕃薯的时候都数着一人一条,小的再加一条。不知是来不及食蕃薯发了芽子,而是还没有轮到它啊!”
“就剩这么多蕃薯了,吃完了这些就要等到明年三月份。才可以挖三月薯,接着种水稻。还有一段时间呢。”
“亚姨(母亲)你又买多了一个瓦缸呀。”姑妈记得仔细,这两年内就只添了这么个家具:瓦缸。
“是的,其实二个大瓦缸是够用,生产队分一路水稻也才那么一百多斤谷。现在队里又多分了一些开荒地。这个小瓦缸装谷糠,想着以后用得着。是收获黄皮子和芒果的钱买来的。要三块多钱一个呢。”奶奶一直都认为贵,说着眼睛一瞪。使劲地拍了拍瓦缸。瓦缸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似在说:“不要老是在别人面前说我贵了,虽然我没心没眼的,我也会难受呀。你看我肥肥大大的。不值三块多钱吗?”
“大哥有寄钱回来吗?”
“唉!海南是个穷地方,政府安排他去做开荒牛,也不比在家里好,靠他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拖男带女的生活不容易啊!你大嫂精神又不好,难呀!”奶奶又抽泣起来。
“七弟国瑞呢。”
“他五月份回来了一次,给了八十块钱你爹,日常开支就靠这个钱呢! 文/宛玲
奶奶揭开一个缸盖:“就剩这大半缸谷了。添着蕃薯食可以挨到割十月晚稻禾!今年十月的晚稻禾长得差。怕是没什么谷子。如果再吹大风大雨简直没有收成。”
厅堂的中间放置一桌四方台,围摆着三张长桥凳,上位摆着两张桌椅,是爷爷和奶奶坐的,孩子们围着长凳坐着。因为奶奶忙着跟姑奶说话,就顺手把网袋子往台上盖着菜的簸箕面一放。大家象鸡食糠似的围了上来,目盯盯地看着网袋子里的包包。快到嘴的东西,谁还肯走开?他们偷偷地交头接耳,似在说:“你叫亚婶(母亲)开来食呀。”
敬义声大,摇晃着头:俺不敢。你不会叫咩?”
他们你推我拥的,吱吱喳喳。
奶奶带着姑妈参观睡房,瓦顶上一小格玻璃光囱是不够亮的,微弱的光从瓦背散下来,有如深山荒凉的一股清冷。她看着二十几年前所摆设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变动过,只是黄麻蚊帐新补钉焘在旧补钉上。
为什么二十几年都没有变?生活没有变?社会没有变?世界没有变?
变的只是健壮的身躯成为佝偻。佝偻的身躯变成死直;童真的小脸变成黄瘦,黄瘦的面孔变成骷髅;煤黑的青丝布满白发,白发不随老人去啊!
新补钉焘在旧补钉上……。什么都是新补钉焘在旧补钉上!
“蚊帐都快烂了!”姑妈有点惋惜。曾经它是那么好的。
是用褐色的麻袋剪着补上去。姑妈顺手掀起蚊帐问奶奶:“姨,冬天的棉被够盖吗?我叫韶达在高州买一张回来给你。”
“现在冬天来得早,刚入秋就凉起来,盖这麻布被夹着四斤的棉被,也冷不了,”奶奶指一指放在床角发黄的棉花被胎,掀起被单晃了晃,被单也是用补钉补成的。它曾经养育了她们这两代人,除了父兮生我,母兮鞠我之外,只有它给了她们一丝丝温暖。
姑妈心里十分难过,一只手横搭在胸前,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使两面肉推得鼓鼓的,一直鼓到眼皮底下。眼睛眯成一条线,泪水也流成了一条线。她在沉思着:一定要买一些东西来报答父母亲,一定要。可是又从来都没有买过东西送给母亲。听说人家堂妹国仙常常给她母亲添置东西呢!那是因为国仙是教师,有钱。不知亚芳是否有买过东西来给她母亲?可能没有。她比我还要穷。为何这次不给母亲买些什么礼物呢!去年韶达在高州买给我的那件新衫为何不趁这个机会拿来送给母亲?我是不是很吝啬?母亲会不会说我吝啬?别人会不会说?……不知人家有钱是怎么用?如果我有钱,譬如嫁了个有钱的人家,我是会给母亲添置许多东西,我是爱我的母亲的,爱我的亲人。唉!真的没面子,为何他是那样穷,当初为何看上他和他的穷。现在我是很不孝道。可我又有心无力啊!姑妈脸上发红发热。
未报劬劳恩先泯!洒一把热泪寄予父母亲吧!这就是她的报恩,天下间儿女不怜悯父母,谁来怜悯父母?用心去怜悯吧!我的父母亲!
姑妈从衣兜里摸出一些钱,握着奶奶的手,把钱塞着:“姨,这是韶达叮嘱一定要给你的。”姑妈两行热泪淌着。
奶奶推搪着:“你的心意亚姨是知道的,我有钱用。你快收好。”奶奶装着生气的样子。躲避着。各自擦着泪水,鼻涕上下走着。最后,奶奶没有拒绝姑妈的一番心意。领下了一小些钱,剩下的强逼着姑妈收起来。
她身为母亲的儿女,她又是儿女的母亲,她何尝不能读懂儿女情深,母女情长呢!
没什么好看的,只是重温一下二十几年前曾经在这个房子和这张床长大而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童年时代曾给她们的是饥饿和寒冷;只有饥饿和寒冷伴随着她们成长。只有这个才是刻骨铭记的。
她们在床沿坐了下来。床上簟席蹂烂不堪了。又细细声提说父母亲的事儿。
母亲是善良的,贤慧的……。
敬红比较调皮,抵不住诱惑,他拉着簸箕弦的麻圈,一推一拉﹑一推一拉,咯咯响。“我要吃糖果。”歪着头自言自语地说。
“不行,亚婶(母亲)骂呢。”敬源比较懂事。
“我拿一个吃就不要了。”
敬源阻止他再拉推着簸箕,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他放开了拉簸箕麻圈的小手,又拉起网袋子手提扣。小嘴一张一合,发出没有声音的说话:“我要食糖果” 文/宛玲
敬源把簸箕往前一推远,网袋子被敬红往回一拉,拉到面前来:“呵!呵!呵。”敬红似在笑。
“你想死了?偷吃我就讲亚叔(父亲)知道。”敬源瞪大了眼睛。拿他父亲来镇压他。拍打起他手背,这次他没有放手,紧紧捉住网袋手提扣,任由他打着。
敬义看着网袋子摆在敬红面前,身不由己地挪近他身边,敬琼和我同时跳下那边的长凳,也走到他身后面:“二哥,我要糖果。”敬琼伸长手板。嘟着小嘴。
“二哥,我也要。”敬义也伸开手掌问着。
“我也要”我乞求着他。一点点地靠近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如饥饿的丐童巴望着橱窗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包。
“谁都不能拿,等大家回来一起吃。”
大家望着敬源又望望敬红,嘴巴在蠢蠢欲动。好象已经尝到了糖果的甜美一样。咽着唾沫。
敬红被他打得实在痛了,一反手便打起敬源来。于是两个站立起来仇视着,眼睛瞪得圆圆的,硬硬的,墨黑的眼珠立在中间,一动都没有动。嘴巴鼓得象青蛙。
“是亚婶买来的,关你什么事?”敬红把头往前一仰。
“就是不能偷吃。”敬源理直气壮得有点令人讨厌。
“嗯﹑嗯﹑嗯。”互相推搪打斗起来。
“呜……呜……呜,”敬红象开动的火车长笛一样哭了。
良久。姑妈走了出来盯眼呦喝着问因由。“你们在干什么呀?嗄!”
“二弟偷吃糖果”。敬源有点害怕辩护着。
“亚哥打……打我。”敬红满肚子的伤心。“差一点打打……到我……的眼睛。”敬红指了指额头。
奶奶才悟起是为了糖果打架的,急忙解开网袋子拿出糖果送到敬红小手上:“来,不要哭,外婆忘记分给你们吃了。快拿着!”
“敬源你就是不听话,整日逗弟弟妹妹哭,一个糖果也不给你吃。”姑妈擦着敬红的眼泪水。哭就有理由。
敬源不知是骂得委屈,还是听说不给糖果吃?撇扭着嘴“呜,呜,呜,”也哭了起来,两手拼命拗着眼睛制造泪水。泪水是武器。
“你骂他干什么呢?小孩子懂什么?那么小”。奶奶有点责备姑妈。赶紧把糖果又送到敬源手上,他死劲摇晃身子不肯要。
“外婆给的,还不快拿着。”姑妈呦喝着。他从指缝睇目看了看姑妈,就慢慢接了下来。
姊姊玩耍到现在才回来,她那年才五岁,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大眼睛,弯弯的眉毛,细长的鼻子,还配着一张樱桃小嘴。长头发披到肩膀上,奶奶说过:“让她头发长,省点理发钱,冬天又可以遮暖。”可是会长蚤子,前段时间母亲用一种叫茶枯煲水帮她洗头,用围裙包扎得实实,也没有把蚤子杜绝。虽然姐姐穿的衣服旧而且有补钉,但却掩饰不了她的美丽和可爱,她扑在门口不敢进来,在门口处看我们吃着甜滋滋糖果,小嘴呶嘟着一动一动。
“亚婆(奶奶),姊姊回来了。”我低着头在台栏处看见了她。
“快进来食糖果,姑妈买来的。”奶奶招招手叫她进来。
为了食糖果,姊姊怯怯地走到奶奶面前。
“你去哪里了?你知道姑妈来吗?”
“知道,爷爷在七婆家讲我听的。”
“亚容长得真漂亮。”姑妈忍不住添了一句。
“亚容长得象她母亲。”
“亚侬长得象她父亲。”我的乳名叫容珍,但是家里人都叫我亚侬。村子里的人又叫我做熊(容)猫”。我讨厌他们那样叫我的花名,我那象熊(容)猫?。
奶奶抬头指指我又说:亚侬象她父亲,龙眉大眼,鼻子高,幸好嘴儿不大宽,是一副好长相。”
姑妈没有再接下说。只是看看我,轻轻地一笑而过。
母亲提着菜篮子回来。奶奶便走了出去,跟母亲窃窃私语。
“就这么一点青菜吗?”
“是呀,昨天刚摘过一次,嗳!把菜都摘死了。”
“没有什么菜,那怎么办,要不捉一个雌鸡仔来宰了吧,还有那五个鸡蛋呢。”
“那个雌鸡仔还没有一斤重呢?”母亲睁大眼睛怀疑奶奶说错了。平常不见得她那么大方。母亲这边的亲戚来也不见得那么大方。外婆三天前来过,也没有说宰鸡的事。奶奶踌躇很久,实在是没办法啊!然后“吱吱吱”把鸡叫了回来,总共才那么三只鸡,一只是母鸡,正在产蛋时期,是不可能把它宰掉。它最放心不过了,全家靠它传鸡接种呢!还有一只公鸡仔,哟!骨瘦毛长的,尾巴翘得老高,一副穷书生的长相。目标也只能是这只雌鸡仔了。 文/宛玲
它们围观着奶奶,像是新年发糖果给孩子们那样高兴:“谷﹑谷﹑谷。”宿短又拉长着脖子。她们的心有说不得的凄酸。母亲俯身猛地抓到了那只雌鸡仔,吓得它们四处逃窜,小雌鸡在母亲的手里倒吊着挣扎﹑叫喊﹑呻吟:“没了!快死了!没命了。”
姑妈忙从厅堂里走出来阻止说:“淑娟,不要宰鸡,鸡还那么小,宰了怪可惜。很难养大一只鸡呢。”姑妈便去抢母亲手中的鸡放生。
“鸡是养来吃的,都这么大了,再养是亏本货。”母亲避开了姑妈的手转过身来又说:“你不来,我也想把它宰了。生产队放老鼠药在坎头稻田地里,怕它们去啄吃,死在哪里还跟不着?趁早把它宰了算。”
姑妈站在那里有点悲凉,百般滋味在心头。于是没有再接话。母亲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大家神情有点窘。姑妈也帮着忙去了。
日过午偏斜时,才把菜弄好。便通知大家准备吃饭。
“韶达去哪里了呢?。”奶奶自言自语地问着往外叫去。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爷爷带他到邻居七婆家中聊天了,又去了三奶家转了一圈就回了来。大家挤挤的夹着小孩子围满一桌。
一瓦堡的鸡汤,漂着些葱茉,桌上摆着青菜﹑干煎咸鱼﹑咸萝卜碎煎鸡蛋﹑葱茉炒蕃薯﹑鸡蛋发出一阵阵金香。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菜,我们高兴得眉飞色舞,两脚在凳下摇摆着。母亲在我身边坐下。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谈着话。母亲笑的时候,用手捂着嘴巴,可是总会有几粒米饭落在我的手上。
“辛苦舅母你了!。弄了那么多菜。”姑父很客气。他没有直接呼母亲的名字,跟他的孩子们称呼着。
母亲却不好意思,肯定地回答着:“菜是没有什么菜,没有菜就食饭饱,不用客气。”母亲假装地笑了,笑得有点担心。歪着脑袋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米我有没有放多?’
放在桌面上的大瓦碗,盛着我的鸡汤,里面没有一块鸡肉,只漂着一点葱沫。只有姑妈孩子们的碗里才有一块鸡肉,因为鸡肉捞到碗上当菜用。可是碗上的鸡肉我是看不见的。我每每看着大瓦碗边上印着毛主席语录:“自力更生”四个青色大字。有点不可思议!鸡汤为何还没凉冻,啊!到嘴了的东西还及不着吃,急死人了!急死人了!
“咯﹑咯﹑咯”母鸡在门口徨徨乱窜,可能要下蛋了?它惊慌失措地在找寻它的东西。跳过一尺高门栏的时候,不慎翻滚在地上,它无所畏惧地站立起来抖动着身上的尘土,直啄着脑袋凶狠狠地盯着我们“咯﹑咯﹑咯。”责问着我们:“是不是你们把我的蛋抢去了?不用问,一定是你们这班坏家伙。一定是。咯﹑咯﹑咯。”整个房子找遍了“咯﹑咯﹑咯。”一种撕哑的呐喊!绝望无助的呻吟!
大家静静地吃着这顿丰富的午餐,吃着香喷喷的鸡蛋。心惊胆跳地听着母鸡在悲痛中呻吟。
文/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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