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吭声,点点头。
娘摸摸二哥的头,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捂着嘴走开,还没走出房门,就抹泪。
二哥来到屋后的木料上坐着。我也跟了出去,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我们都低着头,没说一句话,坐了一个上午。
在我上学的那天,二哥睡在床上不起,早饭也没吃。当我走出村子,到了龙颈口时,二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说:“老弟,要好好读啊,全家人都指望着你,为娘和爷争口气。”我们把父亲叫爷。
我一路走一路哭,走出三四里,回头看时,二哥还站在龙颈口,望着我。
今天,时隔二十六年,我站在老屋里,比当年哭得更伤心。我震颤的哽咽,几乎震落了梁上的埃尘。
老屋东头的几间房子是分给二哥的,二哥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他一直过得很拮据,瘦瘦的,是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的那种瘦,走在风中,担心他被吹走。直到前年,他东筹西借,才盖起了那栋新房,欠了一屁股债。老屋两年没住人了,失了人气,更显破旧。失修的瓦背,一个个窟窿,漏下的雨水,在墙壁上冲刷出一道道泥痕。门框由长方形斜成了菱形。门没有上锁,只插了一根柴棍子。我抽出柴棍子,斜了的门不用推,便“吱呀”一声,自动开了一半。我落了一头灰尘。
二哥以前的卧室里,其他东西已经搬走,只剩下一张旧床,床架已断了一边,实在不能再用了,才没搬进新屋的。床上垫着的草,被压得软软的,散着霉味,那是二哥因为垫被不够厚,才垫上防寒的。窗户上糊了又糊的报纸,没撕干净,残剩的碎纸片,小旗帜似的飘着。墙角一个小木箱,斜躺在墙上,箱盖掉在一旁,几本旧书掉在地上。我顺手捡起一本,是《高考数学试卷解答》,我翻了一下,书页已变黄,有些被虫蛀了许多小孔。书中间夹着一张黑白相片,是个女孩的半身照,漂亮,扎着辫子,胸前挂着“湖南大学”的校徽。相片背面,有一行钢笔写的字:“我等你,在湖大。”
我细细地看了看,污损的相片上,汗指印依稀可见。我视线越来越模糊,不忍再看,眼睛一闭,禁不住直流眼泪,打湿了相片。我忙把相片擦干净,夹进书里,连同另几本书,放进箱里,盖好。也许二哥已将它忘记了,也许二嫂不知道有它,既然已藏了几十年,那就让它还藏在这里。
我把箱子搬到床上。心想,床上隔潮,箱里的东西会保存得更久些。我发现箱子低下粘着一张卡片,揭下来一看,是二哥的高考成绩通知单,三百零一分,离录取分数线只差一分。我一直以为二哥不愿把分数告诉别人,是因为考得太差,怕丢人。
本文作者:影子二
我异常冷静。我没流泪。我在冷静地想,假如二哥拿出成绩通知单,娘可能做出另一种选择。
我捧着二哥的成绩通知单,静静地坐着,低着头。就像那年一样,我想说些什么,却在心里,是无声的。
夜里,我和大哥谈得很晚才上床睡觉。我睡不着,心里有种牵挂,总搁不下。我起了床,沿着二哥的新屋走了几圈。我坐在他屋前的石头上,有点凉。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像雪花似的,布满了。我的眼光像无力的喷泉,不能远射。我真希望有一轮月亮在天,供我望,我可以邀他,我的二哥。
一年多没见二哥了,那次分别,真像一颗钉子,将我订在故乡的柱子上 ,成了一张底片。今夜,我期待相遇,心情却像那次相别。
“二哥,真要走吗?”
二哥点点头,说:“两位老人都老了,家里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前天才把娘安葬完。十几年来,娘和父亲多病,二哥一直守在两老身边,从未提外出打工的事。
“你也快五十了,外边的活重,怕吃不消。”
“唉,不去不行呐,修屋欠了一屁股债,哪年才能还清,总不能进了棺材还拖累崽女。再说,二崽在读大学,正要钱呢。”
“别太累了,撑不住了就回来。还有我呢,能帮点。”
“做工的人都累惯了,没事的。”二哥惨然一笑。
已是深秋了,霜风冻骨,挟着雪的寒气。二哥在田中的泥路上,向外面走去,右肩上,一前一后驮着两个袋子,躬着干瘦的背。裤子有些单薄,风鼓进裤筒,往一侧飘。身后,跟着妻子、大女儿和满崽,都缩着脖子,想避开冷风。几个零乱的背影,被风越吹越远。
我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如果当年换一种选择,那背影,是我的。
2006、10、23 长沙 同升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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