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母亲节”是十一年前，我在离家二百多公里的学校读中专。记得“五一”放假的前几天，班主任告诉我们说：每年阳历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是’母亲节’，为了让同学们能和自己的妈妈一起过节日，学校决定推迟几天放假，因为母爱是人世间最的伟大、最无私、最纯粹、最高尚的爱……倾刻间教室沸腾了，那几天仿佛掀起了一股“母亲节”热潮：一到教室就见同学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讨论，怎样才能在节日里给妈妈一个特大惊喜……于是离家远不能回家的同学就纷纷开始给家里写信，离家近的也相继去选购礼品……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康乃馨是“母爱之花”的象征。
当时我和妈妈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对于“母亲节”我没有其他同学那样的热情，相反表现得很冷漠。我没准备回家，也没有写信，更别说买礼物了，甚至“母亲节”当天同寝室的姐妹邀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我都没有去。因为妈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有很多节日她根本就不知道，更别说才刚刚兴起的“母亲节”。尽管当时我家的条件还可以，但她要求我在学校如果没什么急事尽量不要打电话，说电话费很贵，平时多写写信就可以了。也许是她节约的本性使然，可我认为她是抠门。她要知道我打电话只是向她表达什么节日的问候，以她的脾气肯定会臭骂我一顿，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上中专之前，爸爸长期不在家，我和弟弟都在读书，繁重的农活都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农闲的时候还好，到了农忙的时候，妈妈每天都是起早贪黑，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我很少看到她在家休息；也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愁眉苦脸，怨气冲天的，反正极少看到她笑；当然她的脾气也很不好，动不动就骂我甚至打我。当时我的个性也很强，她越是打我骂我我就越是不帮她做事，越是惹她生气，还经常为一点小事和她吵架，总是把她气得咬牙切齿甚至流眼泪，可那时我一点都不同情她，甚至从心里恨她、瞧不起她。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和她之间的矛盾也在逐渐升级。那时同村的小姐妹们有什么秘密或是很小的事情都会跟自己的妈妈讲，但我从不，我觉得她不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根本就不关心我，最关键是我跟她没有共同语言。我有时相当怀疑：我和她到底是亲生母女还是前世的“冤家”？
上了中专后，三年的时间除了寒暑假平时我都很少回家，回家后自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妈妈吵了，当然我俩的沟通就更少了，她这时才好象意识到我和她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可能是觉得我长大了吧（因为我当时长得很高），所以她总是有意无意找我搭话，而且语气尽量透着温和，可我对她突然的转变并不领情，还是冷言冷语，爱理不理的。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她之前对我态度恶劣，是因为一直被生活的重担所压，也许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所受的创伤吧（大人的心事我那时是无法看透的），再加上我对她不够尊重也不够理解，当然更谈不上体贴了。看到她的无奈和伤心，尽管心里偶尔会有一丝丝隐痛，但倔强的我却始终不肯低头。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我中专毕业后才有所转变。
毕业前夕，我决定跟几个同学一起去广州打工，工作已经联系好了，一去就直接上班，打电话告诉妈妈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而且是在临行的前一天告诉她的，她知道我是故意不回家的，但她没有劝我，她很清楚，依我的个性劝也没用。可能我要去的是几千里以外的城市，离家太远了吧，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哽噎了，这次她破天荒在电话里交待了很多事情：说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女孩子在外面凡事都要小心，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到了广州后要立刻给家里打电话，并要我写信把所在地址告诉她，因为她知道我走得匆忙，身上没多少钱，她好叫爸爸邮钱给我；还再三嘱咐我以后固定每个星期六都要打个电话回家，让家人都听听我的声音，这样家人才放心……从打电话起一直是她在说我在听，我都有点不耐烦了，打断了她的话：“妈，我都这么大了，在外面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放心吧！多保重身体。”后面这句话我是发自内心的，虽然简短，但妈妈很感动，因为我听到她回答“好好好”的时候声音在颤抖，我突然发现我都有好久没用“妈”这个称呼了。〖作者：hx-li〗
第二次对“母亲节”有很深的印象是1999年，到广州一年多。当时不知为什么做得好好的公司突然宣布倒闭，“树倒猢孙散”，几十号员工全部失业，我和几个同学也是各分东西。接下来非做不可的就是去寻找新的工作，那时我买不起手机，又不懂人情世故，工作经验也不足，要想找一份理想的工作是何等困难啊！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我还是选择留下而不是回家。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也不想把这些不好的消息告诉家里，我可能有一个多月没和家人联系了，而这之前我几乎是每个周末都要打一次电话回家的，偶尔忘记了，妈妈就会打电话到公司来，心情好时我还会给家里写写信……直到我找到新工作后第一次放假，我特意到天河广场去逛街，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好多人手里都捧着“康乃馨”，还有很多母女或母子都手挽手出入各大商城，再仔细一看，随处都可见到有关“母亲节”的广告牌子。哦，原来今天是“母亲节”啊！这时我突然想起应该给千里之外的妈妈打个电话了。
一时间我的脑海全是妈妈的影子，我想此时我的妈妈会在家里干什么呢？是顶风冒雨弯着腰在水田插秧，还是在烈日炎炎之下一担一担地挑水浇菜园，或是在村里的水塘边洗衣，也许静静地坐在屋里缝缝补补……总之妈妈此刻肯定是不会闲着的，快到中午了，妈妈应该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地炒菜做饭吧。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想：妈妈接到我的电话会是什么反应呢？因为我准备第一句话就说“妈妈，今天是母亲节，祝您节日快乐！”，她应该很高兴吧，觉得女儿终于懂事了。电话通了，却是爸爸接的，他襞头盖脸就问我：这么长时间你干嘛去了，不打电话，信也没有，打你公司电话又打不通，你妈都快急死了；她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会出什么事，这几天她天天深夜都跑到楼顶上敲着铁盆大声喊着你的名字，说站得越高声音传得越远，因为古话说“娘唤儿能千里应”……爸爸还没说完话筒就被妈妈抢过去了，声音听上去很虚弱，她说知道我好好的就放心了，以后千万不要隔那么长时间才和家里联系，让家人都放心不下，还特意叮嘱我攒点钱去买部手机……妈妈并没有责备我，可我听说她因为担心我都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精神恍惚下楼梯还摔了一跤时，我的心第一次为了妈妈揪成了一团……
二00二年“五一”放了七天假，我决定回家看看，三年多来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没挣到钱不好意思。为了给妈妈一个意外惊喜，我没告诉她。在村边的公路下车后，径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其时地畈里几乎没什么人，大概都回家吃午饭了。但经过自家的麦地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捆已割好的麦子，她带着草帽，穿着单薄的衣裳，后背已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圈，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加上是背对着我，以致我走到她身边还浑然不觉。
“妈……”我轻唤。
妈妈转过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哎呀，吓了我一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看，都瘦了，不过皮肤白了些！你爸和弟都不在家，我准备把这些都捆完再回家做饭的；真没想到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走，赶紧回家做饭去。”
妈妈动作麻利地挑了一担已捆好麦穗在肩上，不由分说从我手中夺过行李包，我拗不过她，只有紧紧跟在后面。妈妈虽然五十岁了，腰身也不如以前挺拔了，但肩里挑着手里提着走起来还是那样轻快，体力依然不减当年。回到家妈妈取下草帽洗完手脸后，我突然间发现她竟然有那么多的白发，额头和脸颊也爬上了皱纹，我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阵难过，毕竟岁月不饶人，妈妈看上去老了很多……当时我很想让妈妈放下所有家务，我要带着她到县城去逛一逛，给她买身新衣裳；还要给她买束鲜花，因为很快就是“母亲节”了，虽然此时她依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节日，我也不可能在当天陪她过，但买点礼物表表做女儿的心意也是应该的呀。然而因为时间紧张，之后的几天还得去走亲访友，陪妈妈的时间简直少之又少，这个简单的心愿也没能实现_____尽管我家在效区，到县城走路只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作者：hx-li〗
当然妈妈是不知道我的想法的，那些天她像对待客人一样对我：每天早早起来准备早餐，直到饭熟了才喊我起床，并为我备好洗脸水和毛巾；之后交待我该走哪家亲友，该带什么礼物，并一直送我到公路上等车，直到我搭上了车她才回家做自己的事；晚上睡觉前妈妈还帮我铺床，并坐在床边和我说话、聊天。因为觉得愧疚，我总是陪她聊到很晚很晚，直到她打着哈欠边往外走边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到谁谁谁家去呢。……很快从隔壁传来了妈妈刻意压低的咳嗽声，这是妈妈的老毛病，夜里睡觉喉咙就痒得难受，非要咳出来才舒服，但咳嗽的声音很大。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总是埋怨她影响我的休息；而今我听着心中却五味杂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眠。
那次在家呆了一个星期，觉得从未有过的温馨。走的时候，妈妈送我到县汽车站，临上车前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下次带个男朋友回来让妈妈看看。”我调皮地说：“好啊，我多带几个，让您来帮我挑吧。”“不害臊，这话是姑娘家说的吗？”妈妈举起手假装要打我，我趁机跑上了车……汽车启动后，妈妈一路小跑跟了很远，我也一直扒在窗口看着她，直到妈妈的身影渐渐退出我的视线，而我的视线已是一片模糊……
两年后我嫁人了，很快自己也当妈妈了，第一次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我很快忘记了生产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幸福之中。我一会儿怕女儿饿着了，一会儿又怕她冻着了，尽管女儿一直睡在我身边，我还是用手护着她，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一样，怪不得人们常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一点不假，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母爱的伟大，总之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按照风俗，妈妈是第三天才来看我的，因为她向来晕车，听说坐车的几个小时吐了好多次，进我房间的时候，她已是脸色腊黄，一头虚汗，但她还是迫不急待从我怀中抱过她的外孙女仔细端详着，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慈祥的笑容。此时我也仔细端详着妈妈：身板越发瘦小，皮肤晒得黝黑，牙齿也显得松疏，稀少而花白的头发虽然刚刚染黑过，但仍然掩饰不住她的倦容，也许是晕车的缘故，五十二岁的她看上去竟是那样憔悴、那样苍老……
那次妈妈陪我住了半个月，要不是伺候我坐月子，我想平时做惯了家务农活的她是住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有一天电视里正播放着关于“母亲节”的一个节目，我想妈妈为了我们操劳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过一个属于自己的节日，我就对她说：“妈，每年阳历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是’母亲节’，以后要是有时间，我就回去陪您一起过吧。”妈妈笑着说：“好啊，再忙你都要去啊，人家的女儿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可你倒好，嫁人快一年了，才去了两回，我来一趟也折腾得够呛，早知道不让你嫁这么远。”我说：“才几百里路，也不是很远哪，况且交通方便，电话又灵通，我不是经常给您打电话吗？”妈妈叹了口气说：“你不明白的，以前你在家虽然总是气我或不理我，可我心里觉得踏实；自从你去打工以后，我每天睡觉都不安稳，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嫁人了，可又嫁这么远。人哪，一旦上了年纪，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在身边……”
前几天晚上，我梦到妈妈给我打电话，她说我一个人带小孩很辛苦，要我多注意身体，叫我早上不要贪床，一定要记得吃早餐，因为我的胃一直不好；她说家里农活太多，也没时间帮我带小孩，心里很过意不去，叫我不要怪她；还说她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头痛得很厉害，痛得都受不了了，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痛苦起来，最后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哦，你要是没时间，“母亲节”就别来了，平时这个时候都是农忙，你要来了我怕没时间招待你……突然间这张曾经定格在我脑海里的脸庞渐渐模糊渐渐向远方飘去，我想要抓住她拿话筒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于是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而醒来后又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是啊！妈妈她因为“突发性脑哽塞”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她去世时才五十四岁；她的人生是那样短暂，而走得却是那么匆忙，从病发到上医院抢救到离去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等我赶到时，她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家里，躺在了床上，而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冰冷的手，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可任我怎样呼喊怎样哭叫怎样用力地摇晃她的身体，她最终还是没有醒来……〖作者：hx-li〗
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脆弱的女人，至少妈妈走后我在家人和朋友面前都表现得非常坚强，偶尔有人提及已过世的妈妈，我也没有在人前掉过泪。可是每当我看到与我同龄的姐妹，和她们的妈妈手挽手有说有笑亲密无间的样子，我就会心酸不已。每次回到娘家，我总是跑到楼顶，就是曾经妈妈深夜里敲打铁盆呼唤着远在千里之外女儿名字的那个楼顶，我扒在栏杆上，看着从菜园回来的那条小路，希望从那些挑着担子、提着菜篮的人中能够找到妈妈那熟悉的身影，可每一次都让我失望……我是那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有时当着家人的面，我得拼命地把眼泪挤进去，因为我不能让我的亲人看到我这个样子而比我更伤心更难过；只有独处的时候，每当不由自主地想到妈妈，我才会让眼泪肆意长流……这一年多以来，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梦到妈妈，有多少次从梦里哭醒，我不相信她就这样丢下我们说走就走了，所以我觉得那天晚上不是在做梦，因为梦不可能那么真实，我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妈妈在和我通电话。
其实，妈妈，我没有忘记今天是“母亲节”，我曾经答应过您要陪您过这个节日的，我怎么会忘了呢？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沉浸在刚刚失去您的巨大悲痛之中，等心情平静下来，这个节日已经过去了，所以今年我一定要来陪您。前些天我还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一盘磁带，里面录了几首歌，分别是：苏芮的《酒干倘卖无》，韩雪的《想起》，刘若英的《后来》和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我今天还特意去花店买了3朵白色的康乃馨，因为我在网上查到：白色表示怀念亡母，3朵表示我爱您。我希望妈妈在天之灵能够明白我的心意，能够原谅当年那个叛逆不羁的女儿；我更希望妈妈能够放心，她的女儿为了她一定会变得更努力、更坚强！
我跪在妈妈的坟前，献上鲜花并小心翼翼地把这份礼物埋了进去……看着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花小草，脑海印着妈妈曾经的音容笑貌，我没有哭，而是在心底默默吟唱：
“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是你抚养我长大，陪我我说第一句话……”
“我们在不同的世界，想着每一次的误会，好想再一次依偎你身边，偏偏你有千里远，……想起我和你牵手的画面，泪水化成雨下满天，如果我和你还能再见面，就让情依旧梦能圆。”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妈妈，您收到了吗？
写于妈妈一周年祭日
〖作者：hx-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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