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窗外有一方青青的草地，一条清浅的小溪在草地的中央缓缓淌过，溪边种了些婆娑的水柳，阴阴的一团灰影在温柔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别致。
草地在两栋教学楼的天井中，日夜锁了门，少有人去，如今这里成了青蛙的领地。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夏夜里，它们叫的极其地欢畅，频频的蛙鼓，再配以夏虫的低唱，仿佛是一首甜美的小夜曲。
五年前，新的教学刚建好，我就在这条人工的小溪里发现了不少蝌蚪。我很惊异于青蛙们顽强的生命力，这里原本是一片低洼的田地，建教学楼推添了几米高的黄土，但它们依旧生存下来，而且找了这个新的安生之所。草地的四周矗起了高大教学楼，校园的外面还有新建的居民区，它们，这些可怜的蛙，确实只剩下这最后一块净土。当白日里琅琅的书声停止的时候，青蛙们就开始了夜晚的歌唱，倒也和谐自然。
我一生中有十三年的光阴是在这所学校度过的，这其中有三年的求学生涯。我读书的那会儿，还是八十年代中后期。城市没有这么大，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我们的校园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在我们视野的前方，是一片低洼的菜地，菜地的那边是一座低矮的草山，草山前有一大片连通长江的湖。如今，菜地填了，建起了校园；草山推了，建起了浔城最大的居民区；湖竟然也平了，在建更大的居民区，我的周边已经没有了乡村的影子。
我还是怀念那没有围墙的学校，——低洼的菜畦边，长满野果的草山上，湖中的小渔舟上，古城墙根的树林里，长江的大堤上……凡是学校附近我的脚所能到达的地方，都可以找到我的踪迹。我记得菜畦边上的水沟满是湖里溯游的鱼，我们经常用教室里的塑料桶去抓，一抓可以装上半桶，弄得教室里满是鱼腥味。我记得有同学去偷摘农民家种的黄瓜，被校长在早操间抓到司令台上去做检讨。我记得草山上虽然有许多坟丘，但依然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去处，有时候还会从草丛中蹦出一两只兔子和斑鸠，会惹得我们漫山地追。我们虽然贪玩，但读书时还是很认真的。每逢考试的时候，我会拿着书本在荒凉的古城墙根下，找一块破碎的城砖，坐着读上一会儿。我对自然的兴趣，大多来于那个时候，四季的花草，旦暮的鸟兽，都是我的好朋友。没有围墙的阻挡，我们可以像小鸟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进这片校园。在校园里，我们的心也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你想想，这样的学校，哪有孩子不愿上学的现象。
如今，我在母校里教了十年书了，眼见着拆了旧楼建新楼，眼见着校园的面积扩大了很多，眼见着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十年前，有人到我们学校里来参观，说我们是“乡下学校”，我们还有些生气，如今，就整个浔城来说，我们是最新、最气派的学校之一了。不记得哪一年，校园里终于有了围墙，我们当时还感叹地说：“终于有围墙了，终于像一所学校了。”后来，城市化的步伐走进了我们，我亲眼看见推土机将哪座草山整个推平，将低洼的菜地和湖泊填去。校园的周边建立了面积庞大的居民区，我们已然处于城市的中心了。
但是，我们的学生出了问题，他们一年比一年难教，校园的周边虽然日渐繁华，但是网吧、台球室、游戏厅也接踵而来，孩子们没有自然之乐，而将所有的兴趣转向时髦的游戏。这还是问题的表象，更为深层次的问题，我们的孩子越来越厌恶读书，越来越站在老师和学校的对立面，逆反心理和背叛思想越来越强。这其实不是孩子的问题，但也不能完全归罪于老师和学校，比如我教了十年书，责任心是一分不敢丢的，但是现在要比原来付出十倍的努力，还吃力不讨好。我其实很可怜现在这帮孩子，玩没有玩好，学也没有学好。我不敢带他们去春游，因为上级规定，安全第一；我也不敢让他们参加课外活动，并且早点放他们回家，因为所有的学校都在补课。这样的结果是，孩子们一天要上九节课，孩子不太主动去做老师没有布置的作业，甚至布置的作业也不做，孩子们的体育素质在下降，孩子们的作文水平在大幅下滑（真的没有东西可写），孩子对学校的没有依恋，对老师没有了从内心的尊重……
本散文作者：易宁
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我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我们从上到下，没有下决心去改。整个社会发生了大的变化，只有我们的教育是一成不变，不仅不变，而且越来越复古，越来越倒退。现实的围墙存在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勇气拆除心中的围墙。“没有围墙”，不仅仅是一种外在形态，更蕴涵了一种难能可贵的教育传统和教育理念。不拆除这禁锢我们教育思想的“围墙”、围困学生身心的“围墙”，我们的孩子会依然不爱学校，不爱学习。从这点意义上来说，楼下的那群蛙们是幸福的，他们毕竟还有一小片自己的空间，而我们的孩子自由的天地已经被各种野蛮的教育挤压没多少空隙了。
在不经意间，我总轻易就想起我心底里那所没有围墙的学校，那群从不化妆的老师，那些春天的花香和夏季的蝉鸣，那样一颗从不设防的心……
我借用诗人席慕蓉的《忧思》，献给我们心中还没有死亡的教育，以及那群厌学的孩子们。
惊呼坠泪都于事无补
他们用垃圾与怪手窒杀了每一块净土
生活至此，再无新事
所有的山峦，所有的海湾
都将在星空俯视之下急速消失
童稚时对人类的信心已是神话
殷勤种下的盼望将永不开花
还有我那单纯的爱恋，还有
还有我孩子的幼年呢？
以及将来他们的孩子的无辜的容颜。
本散文作者：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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