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萧萧到郊区农村插队劳动的那个夏天,她刚刚度过了17岁的生日。
萧萧在家里排行老小。上边有两个姐姐。她是家里老爸老妈以及两个姐姐都十分疼爱的“老疙瘩”。那时节,“十年浩劫”已进入尾声,演了半辈子戏的父母经过3年的下放锻炼,刚刚从数百里以外的部队返回京城话剧院,开始恢复拍戏、演戏。大姐8年前进入市体育学院打排球,“文革”中球队解散了,大姐先是跟着革命派“造反”,后来留校当上了广播员。二姐初中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地处城乡接合部的地毯厂里织地毯。
偏偏轮到她这个“小三儿”,初三一毕业就被学校做主,和同班的7名女生一道一股脑地被送到了距离京城百里之遥的房山县某某公社薛庄大队第三小队务农。对于当农民,萧萧并没有想很多,因为毕业后她一直在家待分配,闲在家里3个多月没着没落儿的,已经感到有些无聊了,所以一听说要离开父母去广阔天地独自闯荡,萧萧甚至还有点儿跃跃欲试的。
妈妈是个思想很正统、性格很矜持的女人,觉得小女儿到农村去锻炼锻炼,也不是件坏事,于是就积极地为萧萧准备行装。全家人中最沉闷、最不甘的是爸爸。老爸平日里是最疼爱萧萧的,嘴上虽不讲什么,但小三儿的乖巧、伶俐,犹如一盘下酒的小菜,深得父亲的欢心。
可就在临行的前一天,萧萧却突然感到异常的烦躁,原来她心里还有一点儿挂牵。就在家待分配的这3个月里,她无意间走近了一个男孩子——小彦。小彦是妈妈剧院里一位演员叔叔的儿子,长得高高大大的,白皙的脸上有一双很大的眼睛,总是一副迷离的神情。小彦和萧萧同岁,也是初中毕业,也在等待分配。一开始还是妈妈给牵的线。一次,妈妈与萧萧到剧院办事情,偶然在院部的大院里碰到了小彦和他的爸爸,得知小彦正在家中温习功课,准备托熟人找关系读高中,但小彦基础差,自学上感到有些困难。妈妈望着这个高大腼腆的男孩儿,提出可以让萧萧帮助小彦复习功课。小彦的爸爸不禁喜出望外,于是两个家长一拍即合。从此萧萧和小彦便开始天天约着一起在小彦家复习功课。小彦和他爸爸同住在院部大院西边的宿舍楼里。大院的南侧是一座小礼堂,礼堂里有一个不大的舞台,一个乐池,一间很大的练功房,还有几个化妆间。舞台前有一架旧钢琴。过去,萧萧的爸爸妈妈和小彦的父亲母亲经常在小礼堂里走台、排戏。“文革”初期,小彦的母亲因为承受不了被点名批判的打击,自杀了,留下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一天,萧萧抱着一条很旧的上面有许多地方都磨破了的蓝布裤子交给母亲,小声说道:“妈,这是小彦的,您给帮着补补行吗?”妈妈很注意地看了看萧萧,没说什么,拿过裤子,补好,洗净,折叠整齐,交还给了萧萧。
小彦是个很内向的男孩,每次开口说话前总会先红了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长得很像他死去的母亲那样,非常美。刚开始在一起学习时,都是萧萧大着胆子主动说话,主动讲解习题。到后来,俩人虽然还是天天一起复习功课,但彼此之间的谈话却越来越少了,每次见面时只是互相望一望,好像就都已经知道了彼此心里的东西。小彦会弹钢琴,每天萧萧与小彦都是先做一会儿功课,然后就一起到小礼堂去,小彦弹琴给萧萧听,后来小彦也教萧萧弹。小彦教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歌剧《江姐》里的那首《红梅赞》。每当萧萧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小彦弹琴,或者萧萧自己先走进小礼堂,一边弹琴,一边等待小彦的到来时,总会不知不觉地沉浸在一种虚无飘渺的、但很充实的感觉之中。然而,这种虚幻而充实的感觉却很快要中断了。
一想到明天就要去农村插队了,萧萧这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心烦意乱,她没滋没味地吃完了早饭,嚷了一声“我去院部找小彦做功课了”,便飞也似的出了门。整整一上午过去了,萧萧却没有谈自己将要去插队的事。下午,他俩又去了小礼堂弹琴、听琴。萧萧还是没开口。晚饭后,萧萧烦躁得坐立不安,大着胆子对母亲说,想去院部小礼堂再最后一次弹弹琴,妈妈还没开口,爸爸却丢过来一句:“明天就走了,还弹什么琴?!怕是去看什么人吧!”恼羞的萧萧涨红了小脸,紧咬着嘴唇,把自己重重地扔在了床了。爸爸转过身去无声地叹了口气。
本文作者:猴猴视野
第二天一清早,母亲推着自行车驮着行李箱拎着脸盆为萧萧送行。这天是个星期一,两个姐姐没能请下假回来送她。父亲也没有去送,一早上都是沉着脸不吭声,只是当萧萧跨出家门的那一刻,父亲突然拉住萧萧,笨拙地搂进怀里,在她宽宽的脑门上重重的亲了一下。直到许多年后,萧萧才从邻居的嘴里得知,她出门后,父亲便一个人骑上自行车直奔萧萧他们的车队必经的路口去守望着,但当披红挂绿的车队风驰电掣地经过路口时,萧萧恰巧正在车上低着脑袋整理行李,并没有看到车窗外路边的人群里父亲那双含泪的眼睛。
二
一进薛庄,第三小队的杨队长便径直把萧萧她们8个女孩子领到小队部南边的知青宿舍。知青宿舍坐落在小队牲口棚院内,对面一溜儿和小院东侧都是牲口棚,宿舍东墙紧挨着的是一间电磨房,西侧就是一个大大的打谷场。宿舍是一间座南朝北的长长的土坯房,跨进门去迎面便是一张大炕,从东到西占了屋子的半壁江山,8个红红绿绿的铺盖卷儿一溜儿排开,萧萧被安排在了最里边西墙的倒数第二个铺位,萧萧的右边挨着西墙的是毛毛——一个瘦弱文静的女孩儿,萧萧的左边是8个女孩中年龄最大身体最壮实的老孙。
萧萧她们进村时正是农历四月的暮春时节,傍晚的打谷场上正坐着一群妇女,当这些大婶儿大嫂们看见了8个女孩儿,都感觉新鲜的不得了,便一个劲地瞅来瞅去指指划划。妇女们很快的就相中了萧萧:“啧!瞧那娃,白白的,高高的,厚厚实实的,一准是个能干活能生娃的坯子!”
每天天不亮,萧萧她们就要起身了,留下一个女孩负责给大家烧水做饭,其他人则顶着星星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干到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才回去洗脸、吃饭。早饭后又和社员们一起都到场院边一棵老槐树下候着,等杨队长指派当天的活计,然后便分头去干,中午回来吃午饭,饭后稍事歇息再接茬干,直到太阳落山了才收工回宿舍。杨队长心疼这些城里娃儿,没几个月,便先后把8个女孩分派到果园、养鸡场、会计室、电磨房、大队广播站等处,干些轻松一点儿的活计。萧萧先是在养鸡场喂了3个月的鸡,然后就当上了记工员,每天“半脱产”:早清和上午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下午负责给全小队百十号男女劳力考勤、记工,空暇时还在会计室里帮会计杨哥写写帐。
入秋时,大队部院里盖起了一溜新瓦房,作为大队知青点,把分散在各小队的知青集中到知青点一起住宿,知青点里建了食堂,抽调一名老乡专门为知青做饭。还分别建了娱乐室和男厕所、女厕所。大队根据公社的要求,安排了3位从市安全部门调来的下放干部和知青实行同吃同住,负责管理知青的日常生活和政治学习。从大队知青点到小队知青宿舍,不算远,步行大约有20分钟的路程。
可萧萧觉得还是住在小队知青宿舍里方便,下地干活、记工都近,而且几个小队的二十多名知青都集中住一个院里,太吵闹了,所以,她向杨队长提出不搬了,还住在小队知青宿舍。毛毛在一旁也说不搬了,因为她每天工作的电磨房就在宿舍隔壁。杨队长笑着一口答应:“成啊!一间大屋给你俩中间砌堵墙,弄个套间,外屋支灶、烧水、热炕,里屋吃饭、睡觉。”于是,8个人住的一间大屋变成了外小里大的套间,萧萧和毛毛留了下来。此后每天的早餐和午餐,萧萧、毛毛都是端着瓷饭缸子去大队知青食堂吃饭,只有晚饭是要打好以后,再走上20分钟,回到她俩的套间里去享用的。
知青的伙食很寡淡,早饭、晚饭只有窝头、咸菜,但管够;午饭除了窝头管够,每人还有一份水煮的青菜。天天如此。于是,小队的小卖部和大队的小卖部都成了知青们最经常光顾的地方。于是,每个知青在每月回家探亲之后,归队时都无一例外地会捎回一些腐乳、辣酱、熟肉、点心、糖果等,作为日常的佐餐品。萧萧是记工员,那时的工分可是决定社员一年收入多寡的凭据,由于怕耽误记工,萧萧便尽量减少回城探亲的次数。毛毛每个月都要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要带回一大兜子的好吃的。而这些好吃的也从来都是毛毛、萧萧俩人一起分享的。俩人的生活虽然很单调,但分工却很细致,萧萧主外,毛毛主内。萧萧负责每天到井边打水、挑水,架锅生火,烧开水,热炕,到知青食堂打晚饭。毛毛负责每天晚饭摆桌,洗碗,收拾床铺,擦灰,扫地。
本文作者:猴猴视野
毛毛从小生活在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在外交部工作,常年驻在国外,偶尔回国休假,都会给毛毛带来许多国外的新鲜见闻和新奇东西。毛毛是姥姥姥爷一手带大的。姥爷是一位著名的桥梁专家,据毛毛讲,当年毛主席接见姥爷时,还打趣地对姥爷说:“我和我的夫人曾在您设计的大桥上散过步哩!”姥姥出自名门闺秀,曾当过护士,后来辞去工作专职打理家务。毛毛家里有许多书,有桥梁工程技术方面的书籍,还有大量的外国文学以及政治理论书籍。毛毛从小看过很多书,知道许多国外的事情,尽管她身体单薄、弱不禁风,但却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相比之下萧萧则单纯得多。萧萧小的时候经常和姐姐们一起去儿童书店买小人书,去东安市场买贺年卡,去剧场看爸爸妈妈演戏,不演戏的夜晚多是和爸妈一起在家听音乐,爸爸有一个日产袖珍式的电唱机,还收藏了一些唱片,有歌剧《洪湖赤卫队》、电影《刘三姐》和八个样板戏的全套曲目,还有一些民乐和苏州评弹曲目。周末的时候,爸爸妈妈喜欢带着女儿们到中山公园、北海公园、颐和园去划划船、看看花、品品茶、吃顿饭。上中学时,家里收藏的鲁迅全集、古代诗词和一些有关戏剧理论的书籍,萧萧虽然翻过,但并没有认真阅读,有些书也看不懂。
有一次,毛毛探亲从家里带回了一本《牛虻》,这是一本书皮已经发黄的竖版繁体字的小说,毛毛告诉萧萧这书很好看的。于是当天晚上萧萧打开了《牛虻》。结果这一宿她几乎没有合眼,深深地被书中的故事吸引住了。用了整整两个晚上,萧萧留着眼泪看完了《牛虻》,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她没有料到:书里那个亚瑟与主教大人之间的那种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为什么会如此地令她难过?为什么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纠葛,竟然会比男女之间的爱情更让人心里酸酸的?特别是最后亚瑟父子俩在死牢里诀别的那一章,萧萧反复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都会忍不住热泪横流。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不觉之中北方的隆冬降临了。这天,寒风刺骨,大雪纷飞。晚上吃完饭,萧萧、毛毛很快洗洗便早早上床了,屋里没有火,非常冷,只有炕是热的。毛毛天生体弱多病,非常怕冷,躺在炕上缩成了一团还嫌冷。萧萧扯过自己仅有的那床厚棉被给毛毛压上。毛毛说:“咱俩睡一被窝吧,盖两床被子会暖和一些。”萧萧给外屋的灶里又加了一把柴火,便赶紧钻进盖了厚厚两层棉被的被窝。俩人背靠背地贴在一起,慢慢地暖和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毛毛转过身来从后面伸手抱住了萧萧。萧萧开始有些别扭。小的时候萧萧一直和姐姐住一屋,但从来都是分被而睡。她轻轻挣了一下,毛毛却紧了紧手。“咳,毛毛也太瘦了,身上总是冰冷冰冷的,怪可怜的。”萧萧这样想着,也就不挣了,闭上眼睛一会儿便睡着了。就这样,过了几天,萧萧慢慢习惯了。到了开春,天气转暖了,已经不用烧柴热炕取暖了,毛毛依然每晚要抱着萧萧睡。萧萧也不便推辞。
三
在薛庄的农家生活是非常单调的,每天下地、干活、吃饭、睡觉。业余生活也是非常单调的,除了早上听听大队的有线广播,就是晚上听听毛毛的半导体收音机。开始的时候,萧萧和毛毛还会时不时地跑到屋后的小溪边,席地而坐,唱唱以前学过的歌曲,看看天上的白云或夜间的星星。到后来也就很少去了,只是萧萧还会偶尔的哼上两句小彦最喜欢弹奏的那首《红梅赞》。
春天来了。小队举行了一次民主选举,补选一名副队长,一个叫玉哥的小伙子脱颖而出。玉哥原来只是小队的一名团支部委员,个头不高,脸上长着许多青春疙瘩,一双凤眼下是一个高高的鼻梁和两片厚厚的嘴唇。别看玉哥平日里不大爱讲话,遇到女知青更是躲到一旁,他和萧萧几乎没讲过话,但与他处长了就会发现他这人很内秀,除了懂农活,还会做木匠活。偶尔说上一句话,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总能说到点儿上。自从玉哥当上了副队长,似乎比先前显得活分了,见着人也喜欢说说话了。有的时候他会来萧萧记账的会计室里坐坐,和两位会计谈谈队里的事情。一次,他一进门就坐在萧萧写帐的桌子对面,说自己的右手关节干活时出毛病了,弯不了,还举着一根手指头给屋里的人看。那天萧萧的心情很好,便放下记工本凑上身来,一边说“让我看看,”一边伸手握住玉哥的手指看。隔着那张桌子,玉哥高举着那根手指头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盯着萧萧的小手,脸却早已红透了。萧萧猛一抬头,看见玉哥红布一样的脸和闪闪发亮的凤眼,不觉也涨红了脸,赶忙放下那木头一样的手指,低下头去记账,倒是旁边的杨会计和王会计说笑着用话头岔开了。
本文作者:猴猴视野
以后连着几个下午,玉哥都要来会计室,有事没事的坐在那里,只拿眼睛盯着桌子的一角闷声不语。萧萧再也不敢抬头搭话了,只是沟着脑袋趴在桌子上记账,一声不吭。终于有一天杨会计忍不住笑着对玉哥问道:“副队长天天来我们会计室,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呀?”玉哥马上红了脸,边说“没事儿,没事儿”,边站起身来蔫蔫地走了。慢慢的,玉哥来的少了,后来就不再来了。
在桃花盛开的日子里,萧萧终于回城探亲了。那天说来非常凑巧,她刚一走下长途汽车,远远的竟看见小彦在马路对面匆匆的经过。那熟悉的身影,让萧萧一下子回到了插队前的日子里。萧萧扬起手想招呼小彦,但一转念想到自己被太阳晒得黝黑粗糙的脸庞,再低头看看身上那套补丁摞补丁的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裳,和手上拎着的装满年终队上发的粮食的布口袋,萧萧不禁垂下头去,默默地转身离开。回到家里,妈妈爸爸看着又黑又壮的萧萧,自是欢天喜地,吃晚饭时,妈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萧萧你知道吗,小彦没有读高中,但已经进剧院当演员了。”萧萧垂下眼睛,低头往嘴里扒着饭菜,含糊地嗯了一声。在家休息的日子里,萧萧没有再去小礼堂弹琴。几天后,萧萧告诉妈妈自己是记工员不能在家多呆了,便返回薛庄了。
四
转眼间进入了火热的夏季。地里的麦子熟了,人们在白天割了麦子运到场院上,晚上队里便组织劳力加夜班脱粒打场。身强力壮的萧萧立即报名参加夜战。第一天晚上,萧萧吃完晚饭便戴上草帽围上头巾全副武装地准备出门,毛毛一边收拾饭碗,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瞥着萧萧,萧萧躲闪着毛毛的眼神,一边大声嘱咐道:“晚上睡觉前别忘了把门拴好,别害怕,我就在旁边的场院里干活”,一边抬脚跨出屋门。当走到门外,站在黑暗的院子里,萧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间脱粒打场的活计都是由一位被人称作金叔的男社员领导的。金叔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长相很英俊,头发黑黑的,皮肤也黑黑的,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两只深邃的黑眼睛,说起话来声音沉低短促。金叔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面对妇女,尤其是对女知青,总是一副冷峻漠然的神情。金叔有两个儿子,妻子是小队的妇女队长,性格爽朗,干活麻利,是全队分值最高的女劳力。
夜间打场的活中,最辛苦的活是在脱粒机上把麦子送进机器脱粒,因为机器一开动便一刻也不停,需要人不停地往机器里喂麦子,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麦子入机时暴土扬长,只要上机一会儿,人就成了一个土人。一开始金叔只让萧萧和几个女社员在脱粒机前清理麦秸,码成麦垛,他却始终站在脱粒机上忙碌不停。萧萧看在眼里,不觉心里有些钦佩,便不时地也要求上机脱粒。金叔却不理她。她不服气,就瞅个空子一步登上去站在金叔的身边干起来。金叔转头看看她,也就随她去了。两人你一把我一把续着麦秆,渐渐的有了默契,萧萧干得更欢了。半夜里,打场的人都会安排歇一个“大歇儿”,可以睡上个把小时后再干。在夜战的第一天半夜歇歇儿时,萧萧刚出了汗,便随地蜷在麦场边上把个草帽盖在腰上,竟睡着了。当被叫醒时,浑身几乎凉透了。第二天夜间歇歇儿时,旁边的大嫂赶紧招呼萧萧她们几个女孩到高高的麦垛里把身子埋起来,果然就不冷了。
这天,萧萧土头土脸地从脱粒机上下来歇歇儿,身边的金叔突然开口说:“你到场院北边养鸡场值班室去睡吧,到时候我去叫你。”在养鸡场干活的都是女社员,因为要日夜不间断地喂食,夜间总会有两人值班。萧萧与那的女社员很熟悉,便听话地去了,躺在值班室的木板床上,她很快的就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在睡梦中觉得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一睁眼是金叔站在床前望着她,灰暗的灯光下金叔的脸上好像挂着一丝微笑。她努力睁了睁眼,坐起身来。金叔伸出一只手,低声说道“外面黑,跟我来。”萧萧顺从地握着金叔的手跟着金叔向打谷场走去。就这样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是金叔来叫醒她,然后她乖乖地跟在金叔身后走过一小片黑黑的洼地,回到灯火通明的打谷场上。
本文作者:猴猴视野
终于,二十多天的夜战结束了。这二十多天里,萧萧夜里干活,白天上午睡觉,下午记工,由于劳累,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可她亮亮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些不曾有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全队男女社员同在一块田里干活时,也就是能和金叔一块干活时,萧萧都会很兴奋,干起活来身上轻盈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干活的时候她还会忍不住偷偷地用眼睛去找金叔的身影。在人群里,金叔又恢复了往日的矜持,萧萧几乎再没有机会和金叔说句话了,这使她感到有些困惑,有些沮丧。
毛毛发现了萧萧的反常。萧萧是个不善于掩饰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每当金叔来电磨房磨面时,萧萧都会突然变得魂不守舍。自从夜战结束后,每次金叔遇到萧萧也总是不说话,只是拿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看着萧萧那手足无措的窘态。有一天,金叔又来磨面,毛毛与他说笑着,甚至提出让金叔骑车捎她去大队的小卖部。金叔微笑着答应着,真的就骑着车驮着毛毛去了。萧萧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地站在那里没有动。
五
秋天以更快的脚步突然临近了。一天,萧萧她们接到命令,所有知青全部返城重新分配工作。几乎容不得多想,一辆手扶拖拉机就载着萧萧、毛毛离开了小队直奔大队,一辆大解放又把8个女孩子一古脑地送回了城里。就在萧萧最后一次关上小队知青宿舍的木门,和毛毛一起坐上手扶拖拉机离开的时候,匆忙中只有杨队长和喂牲口的大爷两个人为她倆送行。望着渐渐模糊的场院,萧萧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她的双眼湿润了,她感到有些难舍难分,感到在薛庄的日子还没有呆够,感到有些宝贵的东西将要失落了,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平日里她是从来都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落泪的,于是她深深地垂下了双眼。在薛庄,满打满算的萧萧只呆了15个月。但就这短短的15个月,却给萧萧留下了一些深深的记忆。
自打返城后,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萧萧再也没有回过薛庄。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三小队,有关金叔、玉哥、杨队长的任何音讯。
回城后,萧萧被分到一商局所属的一家大型百货商场当售货员。毛毛被分到二商局副食系统的一个幼儿园当保育员。俩人还不时地通个电话聊一聊,彼此到对方的工作单位去看一看。
后来,毛毛邀请萧萧到家里去玩,毛毛家已从过去的一个破败的小独院搬进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高档宾馆里。萧萧踩着那漆着红漆的地板,坐在毛毛家那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时,心里忽悠忽悠的。慢慢的她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1977年深秋,全国恢复高考,萧萧、毛毛都参加了高考,都过了分数线,但萧萧分数较低,没被录取,毛毛则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俩人见面就更加少了。
萧萧最后一次应邀去毛毛家玩,毛毛一家已经搬进京城西部的一栋部长级的两层小洋楼里了。萧萧一走进去,竟一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如今,俩人断绝音讯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在2006年初的一次中学同学的聚会上,萧萧突然听到有个同学讲:毛毛好像移居欧洲了,但究竟是哪个国家,无人知道。聚会后萧萧回到家打开了电脑,登录到搜狐网校友栏目中她所在的中学班级的校友会网页里,看到了一张37年前毛毛照的黑白照片。萧萧望着照片里的毛毛,留下了一句话:“毛毛,你在哪里?我很想念你。”
2007年4月10日
本文作者:猴猴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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