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辰
第二天放学后,潇湘去跟班主任请假,说有事回家一趟。她是班上的尖子,科科成绩优秀,这次模拟考试又是全班第一名。老师对她倒是很放心,爽快地答应了。潇湘回去收拾行李,洛痕早不见踪影了。这个小丫头平时老粘着她,今儿不知道跑那儿凑热闹去了,这倒好,免得告别又“缠绵”一回。她们家离得不远,不过是几站车程。两人自从从初一开始,就成了好姐妹,常常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每次分开的时候,洛痕经常拖拖拉拉,说不完的话,她还反对“拖拉”这个词,一定要改成“缠绵”,潇湘也由得她,“缠绵”就“缠绵”呗,虽然听起来有些起鸡皮疙瘩,反正跟她说不清,就任她混叫了。
坐在公交车上,她的心情有些黯淡。她不喜欢说话,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沉默。而洛痕却恰恰相反,是个话匣子,叽叽喳喳说过不停。有一会遇到堵车,十多分钟的路走了半个多小时。两人在车上,潇湘一句话也没说,洛痕一路“演说”,直到下车还意犹未尽。吊在车门上冲潇湘问:“你说我说得对不?”司机在那儿吼:“下车,下车!”她硬不下,潇湘笑答:“对,很对!”她才满意地离去了。有时候她会觉得有点烦,有时候又喜欢跟她瞎掰,听她唠叨。像这一刻,她不在身边,觉得还真是冷清了许多。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虽然做了两年多的朋友,还没有告诉她呢,而自己已陪她过了两次了。有一次洛痕抱怨说,再不说出来,就跟她绝交,结果赌了几天气,还是跑来跟她道歉。
潇湘微笑了一下,心中想到:这个丫头还真是挺好的,不管你怎么洗刷她,她就是不生气。其实自己也想告诉她,要不是妈妈……唉,为什么自己的生日,却是妈妈的忌日呢?这一天,我能开心吗,能热闹吗?只需要一个人呆着,静静地怀念妈妈,思考一些问题。这么多年了,总是在逃避这个日子,总是想要逃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那样,即使自己流泪,也不会被别人看见。近十年来,生日都是一个人过,最初那年,父亲疯狂地到处找她,遍寻不着;第二年如是,第三年也如是……这样下来,家里也习惯了,那一天不找她了,任她自个儿过。这么些年了,每次之后看到父亲脸上自怨自艾的神情,她也觉得很难过。但这个习惯始终未改,只是今年有些不同,今晨弟弟打电话来说,他摔了一跤,把腕骨摔断了,叫姐回去陪陪他。想到弟弟才五六岁,心里面很着急,必须回去一趟。
小弟是爸爸跟后妈的宝贝,也是她的宝贝。他很活泼,也很聪明,全家人都喜欢他。而这小弟尤其跟她亲近,比他妈妈尤甚。从小到大,每次一回家,就缠着姐姐不放。要她带她出去玩,去放风筝,捉蝈蝈,荡秋天,堆雪人……每回要走了,抱着她的腿,舍不得离开。这次弟弟出了事,爸妈她们肯定急坏了!第一次,她渴望快点回到家——只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爸妈她们会记得吗?这么多年了,她们早就失望了,应该忘了吧?就算或许记得,因为弟弟的事,也会搁在一边吧?她心里有些忐忑,又想到母亲。要是妈妈在的话,该有多好,我就不用这样为难了。但是,那样也就没有小弟了,这么乖巧的弟弟,要是没有了,那可真是不好!她暗责自己是乌鸦嘴,说什么呢!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从来没受过伤,这次一定很痛吧……她的心颠簸着,又回到母亲那儿,那雪仿佛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
车一停下来,她就飞一般地冲了下去。一口气跑过几条街道,直累得气喘吁吁。小弟站在门口引颈以往,胳膊上扎着白色的绷带。看到她,高呼一声,呜啦啦就跑了过了,一下跳到她怀里:“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天了!”潇湘抱着他,向门口走去:“咋,从早上一直到现在?”小弟不迭点头,“嗯,从早上一直到现在!”潇湘嗔道:“瞎说,那你没有吃饭吗?没有上药吗?”小弟认真地道:“吃饭和上药的时候,我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生怕漏过了。”跨进屋里,把弟弟轻轻放下来,按一下他的小脑袋,道:“你呀,这个小傻瓜!”再握着他的手,问,“很疼吗?”小弟笑道:“不疼了。”潇湘把手往上移,还没到肘部,看小弟一脸紧张,再问:“真的不疼了?”小弟翻了翻眼睛,道:“有一点。”『作者:竹溪雨』
屋里传来砰砰的切菜声,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妇女地声音传来:“孩子,你回来啦?”潇湘转过身去,回答道:“是,妈。”那妇女大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腰间系着一条围裙,看来是在做饭。看到潇湘,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道:“回来就好,你弟一直在等你,饭都不想吃。”潇湘点头,询道:“弟弟他怎么摔着的?严不严重?”她后妈叹了口气,道:“不清楚,早上起来他就在那儿叫唤,真是晦气!还算好了,医生说将息两周就没事啦。”潇湘“哦”了一声,“那就好了,先前把我吓坏了……”还没说完,小弟在后面不断拽她的衣服,“姐,姐,走陪我玩!”潇湘转过身,竖起手指,道:“等一下!”小家伙马上松手,乖乖地不言了,眼巴巴地望着姐姐,等待她的下一个指示。妇女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潇湘回头向她问:“爸在里面?”妇女“嗯”了一声。潇湘朝里面喊道:“爸,我回来了。”里面切菜声住,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答道:“听到了。”说完,切菜声再响。
潇湘一边说:“手受伤了,半个月不许乱动!还想玩,不能玩啦!”一边拉着他好的那支手,姐弟两嘻嘻哈哈走进房里去了。一会儿,房间里就爆出一声声欢笑。特别是小弟的声音,嘎嘎嘎的,就像是只快乐的鸭子。妇女又摇了摇头,她这个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对自己娘亲不冷不热的,对异母的姐姐反而热烙得很。好像她才是亲姐,自己反而不是她亲妈似的。潇湘这孩子,的确惹人喜欢,长得漂亮不说,重要是行事有度,举止得体,就是有些少言寡语,平时难得开一句口,不知道心里面在想什么,让人心里揣测。开始的时候她有些反感,想要斥责,可是看到她湛然的眼神,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潇湘虽然小,但是眼神气度,就像是大人一样,让人不敢轻侮。不过跟她弟弟在一起的时候例外,两个人疯颠颠的,完全像俩孩子,那里看得出一个大了十来岁了?也只有这个时候,觉得她还不错。虽然有时候不愿意承认,但心里还是蛮佩服的。设想自己要是几岁就没了娘亲,不知会成什么样子?至少不会像她这么端庄娴静温柔知理。
姐弟两正蹲在地上指挥坦克,马达轰轰而鸣,炮声响成一片。门打开了,老爸的脸伸了进来,一张非常帅气的脸,尤其那双眼睛,乌黑明亮,深邃迷人,看来遗传给了女儿。“两位小宝贝儿,吃饭啦!”潇湘答应一声,牵着弟弟出了房间。客厅的灯关着,里面看不清楚。父亲拉着她的手,道:“进去吧,把灯打开。”潇湘“嗯”了一声,走了进去,刚要伸出手去,灯亮了,灿烂的灯光,将整个客厅照得通亮!客厅的中间,饭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美食。中间还放着一块蛋糕,诱人的香味似乎已经溢了出来!后妈站在桌旁,拉开椅子,俯首向她微笑。潇湘瞠目结舌,吃惊地望着前方,显得不知所措。“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弟弟的稚嫩的嗓音首先响起来,接着爸爸和后妈也加入进来,歌声混合在一起,组成一首动人的旋律,充盈了整个空间。这是一首很简单的歌,多少年来,她一直在逃避着,不想去倾听——记忆里,母亲唱着这首歌,自己拍着小手和着,快乐的笑脸又红又亮——这一刻,十年以后,再次听到,她的眼睛湿润了……
后妈、爸爸向她道歉,数落自己的不是。说这些年来,每回孩子的生日,都没有尽到责任,非常的惭愧,这一次回来了一定要补上。弟弟哈哈的,脸都要笑烂了,不住地给她夹菜。潇湘说,该说愧疚的其实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她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母疼爱,有弟弟关心,生活得很好,比很多孩子都幸福!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承担。到了生日的这天,还独自跑开,让大家烦恼。只是想到过世的母亲,自己的生辰,母亲的受难日——也是她离开尘世的日子,会很难受!所以任性地出走,让大家跟着不开心,是自己的不对,应该道歉的是自己。弟弟噘起嘴,装着老头子的声气,道:“哦,我看啊,各位都不要自责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应该高兴才对!”三个人都给逗笑了,潇湘更是支不起腰来,笑问道:“你这小鬼,从那里学来的?”小弟歪着头道:“电视里面看到的,我练习了三天三夜的台词,晚上睡觉都在练习,不知道学得像不像?”众人再次喷饭,笑成了一团。那个夜晚,是欢乐的!尘封多年的美好记忆,重新活了过来……『作者:竹溪雨』
当第二天早上潇湘走的时候,小弟偎依在身边,对她说:“姐,你知道我的手是怎么摔的吗?”潇湘皱眉问:“不是说不小心跌倒的吗?”小家伙摇头,道:“不是,我告诉你,但你别给爸妈说,行吗?”潇湘缓缓点头。小弟迟疑了一下,道:“我是故意摔的!”“什么?”潇湘吃了一惊。“就是想要你回来,过生日!”潇湘愣了一下,叹道:“你这小傻瓜,以后不许胡来了,要是真的把手摔坏了,姐姐怎么过意得去?”弟弟眨了下眼睛,道:“我只是希望姐姐开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潇湘感动了,将弟弟紧紧揽在怀里,却说不出话来。弟弟幸福地呢喃着:“以后每年姐姐的生日,都要回家来喔,我们全家人一起过喔,好吗?要不,我摔断另外一只手腕;还不行,我把腿也摔断;你再不回来,我就是拖着断腿,爬着也要去找你,直到把你找回来为止。我不撒谎,我说到做到……”潇湘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十余年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生命是如此的珍贵!
『作者:竹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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