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而不是权力,才是唯一对付互害型社会的有效武器,而更重要的是——良知,只能出自个人之心。
复旦直博研究生黄洋中毒身死,嫌疑人是同宿舍室友。十多年前,清华大学本科生朱令铊中毒,此案至今未破,但网上无数声音和分析将矛头指向朱令的室友。
因朱令一事,铊成为中国人所熟知的毒物。
铊,音同“它”。而现代中国之所以沦为互害型社会,关键就在于,我们将其他人与物,视为“它”,而不是视为一个与自己同样的生灵。因为将其他任何事物都视为“它”,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待对方,而不必有任何愧疚。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孔子这句话,定义了中国人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人,就是要对自己的亲人好,这就是仁,这样才是一个人。不过,在台湾学者孙隆基看来,这句话倒的确是对中国人的“自我”的定义。他说,中国人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是不存在的,是没有一个自我的,他的自我,至少在“二”人关系中才成立。并且,必须是“我”对另一个人好,这时,“自我”才在这个二人关系中形成了。
这不是一个观点,而是一种事实。中国人去了其他国家,必须抱团,因为假若不抱团,独自一个人时,不仅仅是孤独,而是“自我”都不存在了,就像自己裸露而脆弱地呈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抱团不仅仅是为了实际利益,也是为了在团体中形成一个“自我”。
苛刻的精神分析学家则认为,标准的精神分析在中国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精神分析的前提是,来访者要有一个个性化自我,但中国人只有集体性自我。集体性自我,先是构建于家庭,而后可以扩展到社会乃至国家与民族。
集体主义者会说,这多好,一个人必须对集体有贡献。可是,这恰恰是互害型社会发生的基矗。
现代中国如何成为互害型社会?这取决于中国人的集体性自我能扩散到多大范围。一度,中国人是万众一心,几亿中国人共享一个自我。但现在,所有大规模的集体性自我均已破碎,每个人的自我都回归自身或所属的小集体,且在小集体内,也是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这是第一个关键。
第二个关键是:只有个体性自我,才能培养出真正的良知,而陷入集体性自我的人,会缺乏共情能力,即缺乏真正的同情心。对于自己所属的集体自我范畴内的人,自己要做好人。但对于非我族类,则觉得其心必异,于是以蛮夷等词汇形容,并将其视为非人,觉得怎么对待都不觉得过分。譬如,排队时,对于熟人非常谦让,但若是陌生人则哪怕只有两个人也要争抢。因熟人与自己构成了一个小型的集体性自我,或两个人隶属于一个共同的集体性自我,而陌生人不是。
原来一直不能理解,为何上公交、进出电梯,一定要挤。看了孙隆基写的《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一书后才明白,这种情形下,我们都将彼此视为非我,又因缺乏共情,非我就直接降落成非人,可毫不理会对方感受。
不理会对方感受,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心,甚至对自己的感受也缺乏觉知和尊重。因为没有心,中国人多像是橡皮人,必须找一个集体之心统一他们,才能让社会安定。
大一统哲学在中国,有合理之处。
然而,其矛盾是,集体之心的存在,以克制个人之心为代价。它虽然让社会相对地保持稳定,但对于个人之心的发声,总是给予限制与打压,甚至是消灭。个性,在中国历史上很少被视为优点,原因即在于此。结果是,因为这种氛围,有个体性自我的个体极少出现,再有智慧与良知的文人,在发声时,也总是将自己视为社会一分子。即便是归隐了,也总想着皇帝——集体性自我的代表——能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也即总想着归巢于集体性自我。
并且,集体之心最后成为大一统的手段。新中国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为那一代领导人发现了统一战线的重要性,而不遗余力地去做这件事,也果真将天下人之心基本统一到一起。这种统一,确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在,所以很多年长一辈,对那种万众一心的感觉,非常留恋。
中国历史轮回,即统一之心不断地构建与破碎,彻底破碎时,互害程度会达到顶峰。那时,每个人只顾自己的小自我,而对别人彻底无情。
解决这一问题的老办法,是稳定,是继续构建克制个人之心的统一之心,但这样只会制造新的轮回。并且,现在如何维稳,都无法避免老的集体之心的破碎了。
真正能解决目前问题,并能切断中国历史的可怕轮回的,是法治与自由。法治提供了真规则,而自由让个性自我涌现。法治,而不是权力,才是唯一对付互害型社会的有效武器,而更重要的是——良知,只能出自个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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