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与蝴蝶和冬天有关，本文作者为博山小猴，是一篇小学作文，全文共计4100字，作文仅供学习交流，严禁抄袭。
1
二十多年前一个冬日的早晨，我们的班主任孙晋元站在我们班的讲台上，用他那幅令人敬畏的公鸭嗓子一个一个地点着我们的名字。他要求每个被点着名的学生要站起来，用“像……一样”造句子。这是一节语文课，孙晋元孙老师经常用这个办法来训练我们的造句能力，如果是数学课，孙老师就会异想天开地用这个办法地训练我们的速算能力。孙晋元的手里拿了一根刷了红油漆的教鞭，教鞭经常用来敲黑板、敲课桌、敲学生的额头和手掌心，有时还当火棍戳戳墙角炉子里的煤块，所以上面就变得斑驳陆离，失去了原来油漆的纯色。现在大家都提心吊胆地盯着这根教鞭，因为常常在孙老师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它会提前突兀地、准确地对你作出指认。这天首先被点名的是秦小琴，我们的学习委员。秦小琴说：早晨的太阳红彤彤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一样。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孙晋元的表扬。接下来的是魏通亮，魏通亮站了起来忙不迭地说了一个老掉牙的句子：我们的祖国象美丽的花园一样。好像这句话不赶紧说就被别人抢跑了似的。
孙晋元用教鞭做了个可以坐下的姿势，魏通亮坐下了。
“许纪国”
许纪国站了起来，歪过头去看了看同位郑卫莉，犹豫了一下说：郑卫莉的手冻得象肉烧饼一样。马上引来一阵哄笑声，连孙晋元都笑了。许纪国环顾左右：“笑什么，真的，不信你们看看。”他顺手指了指郑卫莉放在课桌上的手。猝不及防的郑卫莉红着脸赶紧把她的手藏到了桌洞里，可那桌洞的四周早已没有了挡板，只是一个徒有其形的破架子，因此还是有不少学生看到了她那双因冻伤而红肿的小手。
“好，好，不错呵，都别笑了。尹雷，你了！”
尹雷赶紧站了起来，抓耳挠腮地思忖了一会，有些羞赧地说：胡老师就象我爸爸。大概他也觉得这个句子太简单、太平淡，说完后忐忑不安地等着孙晋元的指示。
“象你爸爸什么？”等待下文的孙晋元用教鞭敲了敲课桌。
“噢，一样，象我爸爸一样。”尹雷这才想到没把句子造完整。说完就坐下了。
“谁让你坐下的？”孙晋元又用教鞭敲了敲课桌，厉声喝问。
尹雷又赶紧站了起来，两眼茫然地望着孙晋元。
“我问你，胡老师象你爸爸一样干什么？”
“干——不干什么……”尹雷继续茫然地望着他。
“不干什么就象你爸爸一样？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咹？——应该是像你爸爸一样关心你们的成长！对不对啊？”
“对”
“那再说一遍！”
“胡老师像我爸爸一样关心我们的成长。”尹雷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我怎么听着也别扭，尹雷呀，你爸爸那种人关心你自己就不错了，还会关心你们、我们的？”
“是你说的关心我们呀……”尹雷又开始抓耳挠腮了。
“快、快快，坐下吧。”孙晋元有些不耐烦地用教鞭给尹雷做出指示。“张萍，该你了”
就在别人此起彼伏的造句时，我的同位哭虫开始惶恐不安地小声向我求助：快帮我想一个，快帮我想一个。哭虫天生害怕口头提问，因为这，他已经不止一次挨了教鞭，受了罚站。我小声地告诉他：你就说，蜻蜓像小飞机一样在天空飞来飞去。
但这句话让哭虫的后位孔祥东也听到了，碰巧孙晋元又提问到了孔祥东，孔祥东便站起来不假思索地听现卖：蜻蜓像小飞机一样在天空飞来飞去。
哭虫马上扭过头去，用怨恨的眼光看着窃取了果实的孔祥东。孔祥东幸灾乐祸地看了哭虫一眼，就一本正经地把目光投到讲台上去了。
“许纪念，你！”大概哭虫的那一惊惶失措的举动引起了孙晋元的注意，随口就把他叫了起来。
心慌意乱的哭虫看了看孙晋元，有些委屈满腹的样子，他心有不甘地重复了刚才那个本应属于他的句子：“蜻蜓像小飞机一样在天空飞来飞去。”
“什么，你耳朵聋呀？人家刚说完你没听见？噢，人家刚嚼过的馒头，你也要检起来吃是吧？咹？”孙晋元长腔慢调地讥讽哭虫。
“……” 哭虫怔怔地看着孙晋元。
“给我重造！”孙晋元用教鞭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课桌，把哭虫吓得一哆嗦。
“蝴蝶，蝴蝶像、像小飞机一样在、在——”
“你给我过来！”又是啪的一声，孙晋元打断了哭虫结结巴巴的造句。
哭虫谨慎警惕地走到了孙晋元的面前，他看到孙晋元把教鞭扔在了桌子上，但随手摸起了黑板擦。那是一块新黑板擦，哭虫在课间曾用它练过乒乓球，知道它的板面很平滑很坚硬，可是现在孙晋元要用它来磕他的脑门了。哭虫下意识地举了举他的右胳膊，但这些都是徒劳的。尽管哭虫许纪念的袄袖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鼻涕痂，像铠甲一样闪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但这并保护不了他那即将倒霉的脑袋。
孙晋元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边说边顿地对哭虫施行了一种新式的惩罚：你家的——啪！ 蝴蝶——啪！飞起来——啪！像飞机一样啊——啪！转过身去给我站好了你！
挨了四板擦的哭虫，转过身面向我们，以仇恨的、代人受过的眼神盯了孔祥东一眼，孔祥东心虚地用课本挡住了自己的脸。后来，哭虫的眼里噙满了零碎闪亮的东西，他大概不愿意我们看到他那个样子，很快就把头扭向了教室的门外。
快到下班的时候，孙晋元用教鞭在哭虫的背后戳了戳：“怎么样？想好了吧，再重新造一个给我听听？！我就不相信人家都能造，你就造不出来！”
哭虫已经悄悄地抹去了泪水，背对着孙晋元点了点头。
“说吧”孙晋元又用教鞭敲了敲哭虫的肩膀。
“蝴蝶——”
“你他妈的又是蝴蝶！”哭虫刚开口，孙晋元就在后面吼了起来。
“我是说，蝴蝴……蝶，蝴蝶像飞舞的花朵一样，你看，在那儿！”
顺着哭虫手指的方向，坐在前排的学生和孙晋元都看到了：在教室门口枯黄的草丛里，的确有一只蝴蝶在翩翩飞舞。
还没等孙晋元让哭虫回位坐下，下课的钟声就敲响了。
我们很多人都跑出了教室，惊奇地看那只在冬天的寒风中瑟瑟抖动的草丛里翻飞的蝴蝶。有几个学生想捕捉到它，把它带进教室。但它忽然蹁跹高飞起来，飞过我们的头顶，飞过学校那颓败了的院墙，再也看不见了。
2
二十多年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学过、看过一些与蝴蝶有关的文字，却再也没有留意过冬天里是否还有蝴蝶在飞。我是在回济南的火车上，因为报纸上的一篇小新闻，勾想起这些往事的。当时有个胖乎乎的秃顶老兄坐在我下铺的对面看报纸，边看边读，那幅尖腔怪调的娘娘腔让人如芒在背。后来他把手里的报纸往怀里一收，扫了我们几个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靠窗的那个打扮时髦长相漂亮的女孩子脸上，故弄玄虚地说：“你说，什么怪事都有了，现在真是……”，好像是专门说给那个女孩子听似的。女孩子好像没有听见他那带有悬念的话，一声不吭地继续嗑她的瓜子，娴熟而麻利地将瓜子皮飞吐到车窗外面。倒是和他离得近的一个中年女人有些好奇地向他凑了凑，倾了脖子等待着他的下文。“你看，这儿——”秃顶老兄又把报纸伸开，让中年女人看。“这大冬天的都出现了蝴蝶咧，零下十多度呀可是，你说怪不怪？”报纸上的新鲜事并没有吸引住中年女人，她有些失望地匆匆地看了一眼报纸，随声附和了一句“噢，真是哩，这不会是假的吧？”便挪回了原来的位置。最后这老兄才又把报纸翻转过来让我看，这不知是那一年的一张旧报纸，皱皱巴巴的，看来已经包过东西了。我还没看清他说的那桩怪事在哪儿呢他就又将报纸翻转回去了，我只看见了沈阳晚报四个字。没等我发表意见，靠窗的那个女孩子倒扭回了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只要温度适宜，什么虫子钻不出来？”“咦，”秃顶老兄脸上立马露出了讪笑：“这可是在沈阳啊这个、这个、谁呀，零下十多度咧”很显然他想给这个女孩一个亲近的称呼，却没有找到合适的。于是又把报纸往女孩面前呈，女孩不屑地挥了挥手，挡住了，接着以咄咄逼人、强词夺理的口气说：“沈阳冬天就没有热乎的地方？告诉你我舅就在沈阳，家里暖和的很。我有个同学家种了好多塑料大棚，到了冬天，大棚里暖和得很，别说蝴蝶飞，蛐蛐都叫个不停！”说完竟自个儿嘿嘿地笑了。秃顶老兄挨了戗，一脸的扫兴，又将目光转向了我，仿佛我跟他是一路似的。可我这时候已经站在女孩的一边了：“她说的对，冬天里我倒是没听过蛐蛐叫，但还真见过蝴蝶，可不是标本啊首先说，是真的翩翩飞舞的蝴蝶。并且不是塑料大棚里的，那时候农村还没有什么大棚。”看我煞有介事的样子，秃顶老兄怪怪地笑了，边笑边摇头。后来，他站了起来，拿起水杯走了开去。女孩因此对我变得友好起来，自鸣得意地小声告诉我：“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什么蝴蝶在冬天里飞，但我有个网友名字叫冬蝶，我叫秋蝉，嘿嘿。”“就是嘛，我说呢。”对面的中年女人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又凑上前来想介入。“张爱玲说过，知道张爱玲吗？蝴蝶是花的鬼魂，这只蝴蝶，”——她用手指了指秃顶老兄扔在铺上的破报纸——“应该是一朵不甘凋零的花变的。”这个女人的带着神秘腔调的话使我和女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秃顶老兄回来坐下后，又拿起了那张报纸。女孩子就爬到上铺去磕瓜子了，中年女人半躺在下铺上佯装看书，不时地将腿伸开又蜷起来。秃顶老兄看出来那是一种驱逐的暗示，就悻悻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把那张报纸一窝，从车窗里扔了出去。就爬到上面他的铺上去了。我始终没有看到那篇小报导。
3
我的同学哭虫许纪念现在是县城一所大医院里的一名牙科大夫，医术高明，收入颇丰，令我们相形见绌。不知道他后来读没读到那个什么张爱玲，是否为那个女人的多愁善感的咏叹感动过。如果他读到了那个不愿变老的女人编撰出的那种化蝶的神话，会不会遥想起他当年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女人可能只在自己的脑海里想像几片花瓣在寒风中脱离花梗，忽然变成成了蝶的情形。而哭虫却是亲眼看见了那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地飘荡在在冬天寒冷的天空里的蝴蝶。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夫，哭虫也许和我们一样也忘记了那个冬天。忘记了他曾经造过一个美好的句子。
可是，对于所有美丽的蝴蝶，我都希望它们是由一个个丑陋的蛹变来的，希望它们都在春暖花开适宜的季节，破蛹而出，羽化而飞。
顺便说一说我们当年的班主任孙晋元和我的同学。那年春节过后，我们村那所原本破败不堪的学校解散了，学生们被分散到相邻的各个村庄的小学里，幸巧的是我和哭虫许纪念分到了同一所小学，并且还是同桌。但有些年龄大的学生就此终止了他们的学业，再也没有踏进校门。其中有个同学叫孙道林，被我们一时公认为神童。孙晋元的速算法最终也只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惊人的应验：面对孙晋元不厌其烦的口头提问的一串串数字的加减乘除，孙道林都能立马报出准确答案，仿佛事先对算式进行了偷看。孙晋元最后不无幸慰告诉我们全班，孙道林的脑袋是一台电子计算机，孙道林是未来的史丰收。孙道林也一时成了我们的偶像，那时我和哭虫经常在放学的路上以相互提问的方式验证孙晋元的速算法，但最终无法达到孙道林那样的神速。几年前我在老家的集市上见到过孙道林，他和她老婆贩卖蔬菜，少年时代的天分已经荡然无存，因为他正在他老婆的吆喝声中笨拙地按着一只小计算器。
孙晋元孙老师的母亲也在那年春节期间死了，孙晋元结束了他的教师生涯，告别了贫穷的农村，到山西他那也不知是在矿场还是什么厂的老爹那儿当工人去了。因为老家里没有了亲属，孙晋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是当过他的学生的人都对他留有深刻的印象，我的同学尹雷的一只耳朵不好使，就是孙晋元一手造成的。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孙老师孙晋元，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得有五十来岁了吧。
与蝴蝶和冬天有关 博山小猴 4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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