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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眼睛

2013-12-30 

    1
    “你会爱我一辈子么?”疯子凑上来,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问我。
    “哈?什么意思?”我问他。
    疯子摇摇头,将手指放在唇下嘘了声,再没说什么。而后,我去医院,回来的时候疯子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正午,警察找到我。我穿过长长的过道,进入那间窄小的房间。盛夏时节,不知为何,那房间里透着一阵一阵的凉意。
    疯子死了,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我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填写表格,心里有一丝惆怅但很快消散无踪。我再没任何感觉,除了对那个问题还有些耿耿于怀,那是我们分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年的时间,再多激情都已消耗成空。
    那天,我没有掀开蒙在疯子脸上的白布,警察告诉我,尽管已经为他整理了遗容,却还是有点惨不忍睹。可,再怎样的惨不忍睹对我都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疯子就被他们从这个世界上除名了。
    疯子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亲近的人。
    2
    医院是一个盛产流言的地方,故事大行其道,每日更新,医护人员和病人都乐此不疲。太阴沉的地方,似乎需要更阴沉的事情来让它显得稍微缓和一些。
    最近流传的故事人概是这样的:午夜十二点,停尸间附近会传来滴水的声音。靠近一点听,就会发现在滴水声中夹杂着类似呜咽的哭腔,仿若有人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
    护士们口口相传,有的说,也许是未出生就被抛弃的婴儿;有的说,也许是车祸横死的冤鬼。
    但无论谣言怎样炽烈,传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总会戛然而止。
    那个地方就是黄医生的办公室。
    黄医生还有三年就退休了,他经验丰富,为人和善,没有一点老资历的架子,还经常主动帮人替班。用黄医生的话说,他一个孤老头子,老婆死了,儿子上班忙,自己也没啥爱好,不如把时间让给年轻人好好享受青春。
    医院里的人都很喜欢黄医生。但奇怪的是,黄医牛辛苦了大半辈子,还只是个门诊医师而已,他同期的医师甚至是晚辈早已提拔上去,有的成了主任,有的去了别的更有前途的地方。
    所以关于黄医生也有一个传闻,说黄医生的老婆就是住这家医院过世的,他留在这儿是想守着老婆的魂。尽管只是臆断,但感动了很多新来的护士和医生。
    这个世界似乎有个规律,越是不了解死亡的人,越是对死亡充满畏惧。相反,在黄医生这里,他倒是很乐意和尸体们打交道。
    黄医生有一项绝技,无论是死相多么难看的人,经过他的处理,都面容鲜活,栩栩如生。
    有关停尸间滴水声的传闻是在那个男人死掉的第三天开始的。
    那天,救护车呼啸着朝医院夼来。刹车声急促,男人全身血淋淋地被送下来,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黄医生接手这个病例,抢救了几个小时,男人死了。死的时候,男人一直紧紧抓着黄医生的手腕,眼睛瞪得很大,唯一停留在眼中的,是黄医生一边叹气一边抚下他眼睑的另一只手。

    男人死于交通意外。三天后,他的身份被确定,由于他父母双亡,在本市已无亲人,尸体便委托医院料理并联系火化。太平间里,他曾经睡过的格子上写着数字“23”,这也许是他留在人间最后的一点残余证明。
    黄医生一直亲力亲为,直到后事结束。做过亏心事的人,总想事后补偿一点什么。
    那个男人在抢救时,曾费力地对他吐出几个字,说自己不想死。但他装作没有听见,在手术中做了一点手脚。没办法,那个男人的器官质量太好了,除了破碎的脾脏和被钢筋穿透的心脏,别的都完好无损。
    那个男人帮他挣了一笔大钱。黄医生想,如果这个时候老婆还在,也许会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快乐。换到前些年儿子出国前夕,如果有这么一笔横财,他也一定会天天三株高香给菩萨供上。可现在,钱成了次要的东西。人总是这样,没有的时候渴望,有了之后又变得淡漠,永远也没办法满足。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自从老婆的那次意外事故后,儿子对他极为冷淡,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见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对于他来说,家里的气氛并不比太平间温暖多少。
    这天黄医生在茶水间休息时,听见两个小护士说起这个新的传闻。一个说一个听,说的那个绘声绘色,我们称她为A,听的那个聚精会神,我们叫她为B。黄医生被她们的活吸引了过去。
    A:“真的真的,那天我从门口走过去,差点没吓死。”
    B:“你真的看到那个人了?”
    A:“看到了,很清楚。晃晃悠悠的,站在柜子前面不知道找些什么。”
    B:“男的还是女的啊?”
    A:“没注意,我都吓死了,哪敢多看啊。当时那个房子里阴森森的,还有那种很惨的哭声,我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赶紧就跑了,回到家里都不大安稳。”
    黄医牛凑过玄,喝了口水,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A:“就是一个礼拜前,那天晚上,我值班。”
    黄医生:“你看到鬼了?”
    A:“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个人勾着腰,很可怕的。”
    黄医生再喝了一口水,笑起来:“你们看到的那个人我知道。”
    B:“您知道?您也见过?”
    黄医生:“当然见过,”他顿了顿,故作神秘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那个人啊……就是我!”
    A和B一愣,瞪了黄医生一眼,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带着嗔怒的笑容说道:“您就喜欢捉弄人。”
    黄医生笑了几声,端着杯子转身离开,身后还远远飘来B害怕的声音。
    回到办公空,黄医生看了看表,七点整。儿子和新女朋友去听音乐剧,回去也是他一个人吃饭。
    想到这里,黄医生又想起儿子的那个新女朋友来。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很时尚,典型的都市女孩,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讲究穿戴。
    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黄医生很反对,还和儿子僵持很久。原因很简单,那个女孩有一只眼睛失明了,听说还有过一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不是他歧视残疾人,只是眼睛失明带来的坏处数不胜数,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那个女孩和儿子一起时,并没有和前男友断绝关系。所以黄医生始终认为,这段关系不过是叛逆的儿子对自己进行的另一种反抗而已。
    黄医生玩着笔,在纸上写下女孩的名字,然后盯着看。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已经不记得了。

    3
    疯子是很穷的家伙,家徒四壁。我和他住的这个房子据说是他父母留给他的,然后他把产权转到了我的名下。现在,我把这个房子卖了出去,两小时后,会有一辆黑色的跑车来接我去另一个宽敞舒适的地方。
    疯子曾经是个画家,可惜他的画永远卖不出去。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浪漫,现在年纪大了,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我决定要离开他。
    从下这个决定那天开始,疯子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厌恶。
    他买的衣服,做出的饭菜,聊天的话题,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寒酸。我开始和疯子争吵,摔东西,疯子总是在最后一刻抱着我,企图安抚我的怒意。
    可疯子不知道,让我怒火中烧的,是无法摆脱他的这个事实。
    促使我离开的,是那个晚上。
    那天我坐在房间里听着音乐,而后听到疯子离开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我悄悄拉开了他的抽屉,在抽屉底部,我找到了一个黑皮的日记本。
    我从来不知道疯子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开始读他的日记,越读,背心上的寒气就越重。日记里全是对我的怨恨。他就像个真的疯子,一边述说对我的恨意,一边写着离不开我的情话。最近的一篇,正巧是昨天晚上我和他吵架之后写的。那篇日记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我要让她永远也离不开我。”
    这句话让我不寒而粟,像是看到了某种诅咒的危险预警一样。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另一个他,那个富裕的他。
    那个他告诉我,他去找疯子谈谈。
    我在家里等了一天,到了晚上,疯子回来了,脸色很难看。我沉默地坐在饭桌一头看着他,他埋头吃饭,狠狠地嚼,然后再狠狠地咽下去,就像那碗饭是我一样。
    等疯子吃完,他起身收拾东西,我看着他的背影说,我们分手吧。
    回应我的,是碗筷摔落在地,碎裂时发出的哀鸣。

    4
    第二天黄医生休假。
    清早,他接到儿子的电话,儿子用公式化的口吻通知他,自己要陪女朋友去外省做角膜移植的手术,可能要走半个月左右。末了,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轻柔地说了声“叔叔保重身体”。像要诀别一样。
    黄医生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上,转过身,面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
    前几年家里的境况很差,自己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固定工资,老婆得了重病,儿子在上大学,家里过得紧巴巴的。有段时间老婆的病略有好转,他便经常带她上街散步。可没散两天,灾难降临,老婆被货车撞飞,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黄医生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老婆圆瞪眼睛看着他,手指曲节,就像想说什么还来不及说一样。
    老婆的遗容是他亲自整理的,看着比她生前还要漂亮。人们就喜欢这种表面功夫。儿子从学校赶回来,一拳打在他脸上,他沉默地摸着伤口,第一次没有拿出父亲的威严。
    老婆被送去火葬,他保留了她的戒指,揣在兜里。
    给老婆买的意外伤害险赔偿了一笔钱,儿子用这笔钱出了国,家里的日子从那以后开始有了起色。他一直觉得,老婆在保佑他和这个家。
    黄医生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拿出来亲了亲,又挂回去。
    到了晚上,黄医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那头的声音有些慌乱,混杂着来来回回的脚步,好容易才听清楚。
    “黄医生……A,死了!”
    黄医生赶到医院时,现场已经被警察围了起来。A挂在太平间的横梁上,和那些躺着的死人一起安眠。她身边还有一瓶吃完的安眠药以及一张遗书,听说A在上面写了一句很简单的话:“我有罪,我该死。”
    几个小护士的证明,那是A的笔迹。
    黄医生帮着几个老医生维护医院秩序,疏散惊慌失措的人群,正累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昨天和A说悄悄话的B来到他跟前。
    “黄医生……”B小声唤他。
    黄医生转头一看是她,心里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今天回去休息下吧。这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黄医生,A怎么会自杀呢?”
    黄医生摇摇头:“不知道,看昨天她还很精神的样子。”
    B忽然激动起来,拽住黄医生的袖子,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黄医生,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
    “你知道些什么?”
    “您昨天说在太平间的那个人是您自己,但是您走后,A悄悄跟我说,她看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您……”
    “什么意思?”黄医生的眉头皱起来。
    B小心地咽了口口水,看看周围,凑近黄医生:“A说那个人,那个人的胸口上有一个洞……”
    黄医生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B仿佛回想起什么,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咬着手指讷讷地继续说:“她说那个人,就和前段时间送来的车祸的受害者一样……胸口上,被钢筋穿了个洞……”
    “别胡说,那个人早就火化了。”
    “您只是火化了他的身子,他的魂呢?”
    黄医生挑眉,语气中露出不快:“你可是医护人员,怎么能听风就是雨,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两?”
    B见他这样,掩口不再多说,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间太平间,说了最后一句话:“可是科学上也没人能够证明这些就是不存在的啊……而且,而且她上次跟我说的时候,感觉很真,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黄医生挥挥手,打断她的话,让她离开了。
    一个多星期之后,有小道消息传出,说警察已经基本确认A是死于自杀。同时警察们在调查过程中发现,A有倒卖器官的嫌疑。也许A觉得自己做这样的亏心事太多,良心不安,所以自缢在太平间的房梁上,有种赎罪的意味。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除了有点败坏医院的名声,也没别的害处。黄医生听了他们口口相传的因由,没多表示什么,只是摇头叹气,说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孩子。
    可这件事情听在B耳朵里又有了另一种味道。
    B悄悄告诉和自己玩得很好的C,说这些年一直是A在向外界宣扬太平间有鬼的故事。她这么做,也许就是不愿意别人太过接近太平间,方便自己做事。这些事情也不见得件件都是捏造,A看到的那个胸口有个洞的男人,也许就是被她倒卖了器官,回来报仇的。
    而后,B又告诉了大家一个惊天的秘密,她自己发现的:那个车祸后胸插钢筋的男人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根据调查,他前些日子填写过眼角膜捐赠表。可当男人死亡后再去查时,他的表格不翼而飞了,眼角膜捐赠一事也不了了之。而当时负责查验的人,就是A。
    B很笃定地推测,A的死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经B这么一说,A的死一下子被蒙上了层神秘的东西,太平间成了人们更不敢接近的地方,除了黄医生,几乎没有人愿意在那里多待。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人们有意无意询问黄医生却什么八卦也得不到的情况下,A的死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两个星期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提起A的事情,就像这个人曾经的存在,跟随她的死亡,一起被埋葬在了医院深处。
    黄医生继续做着他的工作,热情帮人替班,义务去太平间里为尸体整理遗容。
    再然后,黄医生向医院请假一天,他儿子和新女朋友回来了。

    5
    我收拾好东西,等着那人来接我。
    我把疯子的日记本烧了,连同灰烬一起埋在了他送给我的仙人球花盆里。以后没有人给它浇水了,不知道它能自己支撑多久。
    疯子从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植物就是仙人球。那么多刺,在阳光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我曾经告诉疯子我喜欢仙人球,那是因为疯子喜欢它。只是到了后来,我不喜欢疯子了。
    我和疯子是大学同学。他是艺术系的才子,我是名不符实的花瓶。他在男生里清高孤傲,我在女生里受尽排挤,真是同命相怜。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走到了一起。
    不可否认,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快乐时光——疯子在家里画画,我为他打点生活。他的画卖得不错,让我以为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到了后来两年,疯子的画卖不出去了。他不屑营销宣传的手段,一直秉持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原则。画商们委婉劝他迎合市场的口味,可疯子我行我素,依旧画着那些包括他自己也看不懂的画。再后来,上门的画商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消失。我们的日子开始拮据,我为家里精打细算、节衣缩食,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消遣。
    我和疯子渐生罅隙,他开始长久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空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对着空气怒吼。
    他的习性传染了我,我觉得我也快疯了。
    再然后,我认识了他。
    我和他是在同学聚会上认识的。那天我翻出最好的衣服穿着去,远远就看见他被众人簇拥。然后他分开人群走向我,自我介绍他是高我一级的学长,母亲意外身亡,和父亲同住,家境宽裕。
    那时候我已经不再考虑除了生活以外的东西,所以对他的邀请,一口应允了下来。
    有时候真是感谢上天给我的这张脸,虽然不尽完美,但至少能让我摆脱困境。
    我们开始频繁约会,他送我许多东西,衣服,鞋,首饰。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他向我求婚。
    疯子也向我求过婚,用的是他自己做的戒指。那时候感动了很久,口头答应,可一直没有实现。
    这个人向我求婚,递上来的是钻石做的戒指,很闪,很漂亮。
    我不是个坏心眼的女人,我告诉了他关于疯子的事情,他没有怪我,只说让他来解决。
    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但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家,看见疯子盯着钟坐在沙发上等我的背影时,我知道必须做个了断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疯子固执地提醒我,我曾说过要和他一生一世的那句话。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念叨着。
    然而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疯子始终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个人,就像他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一样。

    6
    黄医生做了一桌饭菜,等着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回来。
    飞机是下午五点到,进城回家还要一个小时,中途耽误了点时间,两人到家时已经快七点了。
    儿子提着两人的箱子走进来,黄医生迎上去,那女孩子跟在后面,头发垂顺地挂在耳朵边上,仰起脸笑着喊了声叔叔。
    黄医生答应了声,把他们让进来。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女孩时不时往他们父子俩碗里夹菜,面带笑容,态度温良。
    其间,黄医生问起了手术的事情。
    眼角膜这种东西很珍贵,一般病人想要移植,运气好的也要等个一年半载,女孩竟在一个月内就成功完成了手术,黄医生有些好奇。
    女孩说,他们是从黑市上自己买了合适的角膜,再和医生联系,偷偷完成的手术。
    这个事情让黄医牛心里有些不平静,A吊死的脸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
    吃完了饭,儿子忙着收拾行李,女孩坐在沙发上上药,黄医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现在觉得眼睛怎么样?还适应么?”
    女孩轻轻捂住那只做过手术的眼睛,转过头用单眼看着黄医生:“还好,还有些不大习惯,有时候眼睛前面会有一些不协调的画面。”
    “这个很正常,你的大脑已经习惯了一只眼睛看东两,忽然再来一只,是要一段适应期的。”
    女孩点点头,放下手,对着黄医生微笑。“叔叔您人真好。”她这么说。
    黄医生面对她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在女孩将捂着眼睛的手放下,她睁开那只眼睛的一瞬间,他分明在那里看到了一种愤恨的神色。尽管那情绪转瞬即逝,加之女孩很快将头转开,但那沉沉的恨意却像蛇一样,猛一口咬住了黄医生的心脏。
    当晚,黄医生有意无意地避开和女孩的眼神接触,他从旁暗自观察,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浑身上下充满了古怪气息。
    女孩的笑容是和善的,可眼神却是锐利的。
    女孩的态度是温柔的,可眼神却是冰冷的。
    女孩的动作是轻缓的,可眼神却是凶狠的。
    女孩的表现是欢乐的,可眼神却是悲伤的。
    儿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愉快地跟她聊着天,只有黄医生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侧着耳朵,听儿子用亲昵的语气叫着女孩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绝对不是从儿子嘴里听到的。
    更为恐怖的是,他觉得女孩只有做过手术的眼睛才隐隐约约透露出这样的诡异。
    他心里惴惴不安,以至于晚上睡觉,竟然梦见了去世许久的老婆。
    老婆坐在他对面温柔地叫他吃饭。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家庭的温暖了。然后老婆抓住他的手,场景转变,回到那天的车祸现场:他和老婆牵着手走到十字路口,他的鞋带松开,他弯腰去系,抬起头就看到一辆大货车开了过来,老婆的衣角擦过他的手指,人飞了出去。

    他记得自己是准备去抓老婆的,可在手指碰到老婆衣角的那一刻,长久以来负担在他肩上的繁重压力骤然而至——儿子留学所需的学费,家里的开支,老父老母的赡养费,老婆看病的医药费,繁多的检查费用——那么多,压得他喘不上气。就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他忽然记起了那笔意外保险,所以他的手没有往回拉,而是伸得笔直,然后轻轻地往外推了一下。
    到医院时,老婆已经不行了。她抓着他的手腕,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可只是不断吐出鲜红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像离水上岸的鱼一样。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用老婆的器官卖钱,可当老婆还带着温热气息的身体横呈在他跟前时,他着了魔一样做起了检查。
    没想到这一切会被A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死去的那些人都喜欢这样抓着他的手腕,就像那个动作可以改变什么东西。
    老婆是这样,A是这样,那个死去的男人,还有别的人,都是这样。
    他还记得掐死A时,A瞪圆了眼睛,挣扎着捏紧他的手腕,嘴里吐出支离破碎的诅咒。他从不知道一个女孩的力气可以这么大,几乎将他的手腕捏碎。幸好他带着橡胶手套,否则警察应该已经找上门来。
    他费了很大力气将A挂上房梁。手腕上灼痛感一直明显……
    他在梦里辗转反侧,最终惊酲,酲来后发现背心湿漉漉的,脸边很凉,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A不该在他想要金盆洗手的时候威胁他的,他告诉自己。
    黄医生擦了把脸,又睡下去。
    第二天一早,女孩叫酲他,说自己做了早饭。
    黄医生暂时将昨晚的不安归结于自己的劳累,匆匆吃了早饭就往医院赶。女孩从后面追上来,说要送他,也想看看他工作的地方。黄医生没多说什么,小心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并肩往前走。一路上他时不时问些女孩过去的事情,女孩一直低头看着路,小心地回答他,态度谦虚,但也可以说是谨慎。
    黄医生从一开始知道这个女孩就不喜欢她,这种直觉不会错。
    一直走到医院门口,有护士和他们打招呼。女孩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医院大门,神色有些犹豫。黄医生带她进去,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女孩左右环顾,忽然转过头来说:“叔叔,我听他说您经常待在太平间,我还没去过太平间呢,能让我去看看么?”

    7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那是一种脱离了生活压力,自在享受人生的快乐。
    但有两件事情始终让我无法释怀。
    第一件事出现在我手术之后。
    我做完手术,拆开绷带,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便觉得头晕。医生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于是他扶着我在医院的花园里走,在阳光温柔的角落里,他看着我的眼睛,将头凑过来。我们本应顺理成章地亲吻,如同电视中深爱的男女那样炙热,但我却流出了眼泪。
    我并不觉得悲伤,阳光也不刺目,但当我凝视他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那只做过手术的眼睛忽然流出眼泪,怎么也无法止住。
    后来他只是体谅地抱了抱我,然后把我送回去。可我觉得他并不开心,就像我自己一样。我向他解释多次,他只是温柔地对着我微笑,表示自己的宽容。
    我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的眼,闭上,再睁开,怎么也无法找到那种复明的喜悦。
    第二件事情是因为他的父亲。
    我对他的父亲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每当闭上眼睛,那人的音容总能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可他的父亲不喜欢我。那种不喜欢很明显,我跟着他回家,他的父亲躲闪着我的目光,压低声音与我说话,偶尔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这些都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他,那时他搂着我说,他也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他始终觉得自己母亲的死和父亲有莫大的关系,因为母亲死后,父亲从保险公司得到了很大一笔钱,不但送他出国念书,还改善了家里的环境。他觉得他的父亲是个杀人凶手,害死了他的母亲。他告诉我,再等一段时间,他会自己买个房子,然后和我结婚,搬出去住。
    “我们一起远远地离开这个男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以至于我也相信起来。
    那天早上,我决定和他的父亲拉近距离。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亲人。我跟着他的父亲到了医院,参观了他的办公室,看着周围的人和气地跟他打着招呼。
    我听他说过,他父亲会给死人化妆,他母亲的遗容就是他的父亲亲手整理的。听说很美丽,比他母亲在世前的任何一天都要美。
    这在他眼里也成了那个男人的罪状。
    我仰头看着这个医院,忽然想起了疯子。疯子就是在这个医院里咽的气。他父亲工作的地方,就是疯子最后存在的场所。
    我撒了个谎,请他的父亲带我过去看看,我想最后跟疯子道个别。

    8
    黄医生带着儿子的女朋友进了太平间。他觉得很奇怪,一般女孩于都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是故意做出来的大惊小怪还是真的心里恐惧,女孩子们总会尽量避开那种地方。他一边走一边小心观察,脑子过电一样想起B提到过的,A临死前说她看见的那些不明物体。
    进了太平间,女孩皱着眉,抬头看着那些装着尸体的格子。“他们会在这里放多久?”她的手指轻轻停顿,然后滑过第二十三个格子的表面,转过头问黄医生。
    “要看情况决定。一般家属会领回去,家属不来的,我们确认了身份,最多三天就帮着联系火化。”
    “那这里面的人都是才死的了,真可怜。”
    黄医生一愣,他看见女孩的眼里流出了眼泪,但只有一只,就是做过手术的那只眼睛,
    可她的表情却十分淡漠,就像哭泣的不是自己,是别的人一样。
    女孩注意到黄医生的眼神,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手术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说着,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又转回去,走过刚才停留的地方,回到门口,那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伸手摸着自己的眼睛:“叔叔,为什么您喜欢待在这个地方?这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不是么?”
    黄医牛讷讷地“嗯”了声,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盯着女孩镜子里的样子。
    他发现,女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非常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是男人看见自己所爱的女人一样,甚至带着点迷醉的色彩。
    他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黄医生上前一步,镜子里出现了他的身影。他敏锐地察觉,女孩的眼神在和他接触的那一刻,变得十分厌恶而仇视。黄医生被她的眼神骇住,退后了一步。
    女孩转过头来:“叔叔,你为什么讨厌我呢?”
    黄医生张大了嘴,女孩的眼角有一点红色的痣,欲坠不坠。他终于想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女孩的名字了。
    就是在这里,在女孩刚才抚过的格子边上,A用冷淡的语气指着里面刚死的那个男人说:“黄医生,这个人本来要把眼角膜捐献给别人,我已经偷偷地把他的资料改过了。”他当时戴着手套,点点头说了声好,趁着男人的尸体还未冷却,摘下了他的眼球。
    而那个表格上的捐助受益人,现在就站在他跟前,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着他。她的这个眼神,和当时抓着他手腕还剩有一丝气息的那个男人,太相似了。
    黄医生退后一步,撞上了身后的架子,架子上的玻璃瓶掉下来,砸在他头上,碎了。黄医生咳嗽两声,倒了下去。

    9
    我带着不安住进医院,他告诉我一切安排妥当,只等着手术。
    我问他眼角膜是从哪里得到的,他说托朋友买来的。我再继续追问,他便没了下文。
    手术之后变得有些不大一样,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悄然变了一种感觉。
    我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只是自己偷偷地调查。我知道了眼角膜的主人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并且死于意外。再后面,便没了线索。
    我整理东西时看到了疯子的画,不晓得为什么,这些曾经在我眼中毫无意义的东西,此刻变得如此可爱而浪漫。回忆就像割裂指纹的伤口,提一次就会撕毁一次,一次比一次痛得厉害,但愈合的时间也会一次一次更短,直到我们全部忘记。
    最后一张油画,上面画着一个抱着天使的英雄。
    我拿出小刀,慢慢擦去油画上面的那层颜料,露出了隐藏的画面——天使被魔鬼插在三角的凶器上。这叫画中画,是疯子最拿手的一项技术。画中的天使是我的脸,而魔鬼和英雄,都是疯子。
    我想这画是在说一个关于拯救的故事。
    画尾提着一行小字,我凑得很近才把它们看清楚。
    “我要让你的眼变成我的眼,我要用这只眼睛,看着你想要爱的每一个人。”
    看明白的那一刻,我内心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惊恐。
    我无端生出猜测,也许给我眼睛的人,就是疯子。
    我知道,他不是因为爱我,只是不要我离开。我的身体里有他的一部分,我一生一世都必须和他在一起,就像他说的那样。
    黄医生的死引起很大轰动,但由于是一场彻底的意外,所以并没有惊动警方。
    他的儿子带着女朋友为他举行了葬礼,同僚们来参加,真心或假意地哭泣几声,便都散去了。
    而后警方通知他的儿子,称黄医生涉嫌多宗非法买卖器官案件,他的帮手,就是在太平间里吊死的A。调查显示,A一直帮助黄医生联系黑市买主,并曾经篡改过死者的器官捐献记录,还在医院里散播太平间的闹鬼传闻。
    黄医生的儿子收拾好东西,卖掉家里的房子,带着女朋友去了别的地方居住,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医院的太平间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医院的闹鬼传闻依旧盛行,总有人听到那些意味不明又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这是因为墙角那个裂缝依旧存在着。就像人的心一样,一旦裂开,便会无法停止地日夜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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