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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死降惊魂

2013-04-03 
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他张大嘴觉得难以置信,只是瞪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他在自己的眼睛中,没有发现自己倒影。

    世上之事你一旦尝试。它就会跟随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01.
    他皱紧眉,什么也看不见。
    “扑哧”一声,黑暗中突然闪烁起微弱的光芒。黎轩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左右环顾了一下。潮湿泥土堆砌的洞穴自内部吹来丝丝阴冷的空气,带有腐败的味道。
    这是个并不复杂的墓穴。
    他开始感觉十指冰凉,但还是努力地按住打火机,回头对后面的人说:“吴铭宇,你快点儿!”
    吴铭宇喘着粗气,跳下洞来,从上面拉下背包,“沙沙”地走过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显得很不情愿,“深更半夜来这种地方,你还真敢啊……”一边说着,从包里拿出蜡烛递给黎轩。
    黎轩接过蜡烛点燃后握在手里向前照了照,不知道到底是他的手在抖,还是因为风的关系,烛火一直摇晃得厉害。借着这昏暗的光,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不多时,他就看见了前面的主墓穴。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吴铭宇却一把拉住他,“黎轩,你真的想好了么?”
    “放开我!别废话。”黎轩显然有些不耐烦。“你要是害怕,现在回去好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墓室中间安放棺材的主埋坑。
    吴铭宇没有动,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就跟上去了。
    黎轩手抚在棺盖上,摩挲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想到要揭开它。
    “黎轩,你不会搞错吧?”吴铭宇的声音有些颤抖,“我阿爸曾经说过,如果出一点错,都会出人命的。”
    “不会错!”黎轩掀开棺盖,“那人和我说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
    盖子掀起的瞬间,空气里立刻充斥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黎轩不自觉地皱起了鼻子。
    这是已经死亡了四十九天的女尸,且刚好四十九岁。
    那么,这两个刚满二十岁,看起来白净清秀的年轻人是来盗墓的么?
    不,绝对不是,没有那么简单。
    烛火照映在女尸的脸上,黎轩和吴铭宇同时倒吸了口气,彼此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黎轩……”吴铭宇低呼,“嗯。”黎轩沉闷地应了声。
    棺材里的这具尸体,出乎他们意料的叫人恐惧,或者说,恐怖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啊不,是尸体。
    除了头部,身体其他地方就像是被洗衣机甩干了水份一般,干巴巴的缩成一团。而整个头部却很怪异的肿得老大。皮肤胀得油光发亮,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她的脸上似乎正在往外缓慢渗透着半透明的油脂。
    见此情况,黎轩赶紧拉过吴铭宇抱着的书包,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空的药瓶,又将自己手中的蜡烛递给他拿好。黎轩转过身来再次面对棺材中的女尸。
    停顿了大约十秒,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便伸出手,扶起了棺木中的女尸。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尸体骇人的躯干和面上空荡荡的眼窝。他左手拿着药瓶,去接她面上的尸油。
    不一会儿就接了大半瓶,他将女尸放好。这才发现,由于刚才扶着尸体的右胳膊过分紧张,现在连将药瓶盖上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铭宇,帮忙把盖子盖上。”他将瓶子塞给吴铭宇,自己则用左胳膊去拉棺盖,想把它盖上。
    “唉……”这叹息声异常清晰,定是出自女子之口。
    黎轩惊慌的看向吴铭宇,却发现他也正以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虽然绝不愿意这样想,可刚才的叹息的的确确就是自手下的棺材中发出的。黎轩顾不得多想,只对吴铭宇低吼了句:“跑!”
    吴铭宇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出了墓穴之后,他慌张的向后看了看,好象真有什么怪从后面追了上来似的。
    “成功了!”黎轩从吴铭宇手中夺过那半瓶尸油,面上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吴铭宇一屁股坐在地上,“黎轩,你真的那么想得到她?”他的脸上和手心里满是冷汗。
    黎轩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说。
    噩梦,就要这么开始了。

    02.
    一年前。
    范乐怡到森山二中之前,这是一所以极高的升学率闻名的学校。但她来之后,升学率仿佛就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与之相对比的是所有谈论到森山二中的话题中都会有“听说那里有个绝顶美女叫范乐怡”这样一句话。
    更有其他学校传言,只要是男生看她一眼,都会喜欢她。
    这似乎说得有些夸张。但事实的确如此,范乐怡在森山二中如鱼得水,因为长相甜美,对人又温和,连同为女生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更无法因为她的美而嫉妒和讨厌她。
    因为她的缘故,每天放学后的几个小时,学校门口常常是水泄不通的。街道边的小吃店和礼品店里站满了别的学校的男生,都是为了赶在放学后在门口看她一眼。
    “范乐怡真的非常受欢迎啊。”尉迟静对身边的吴铭宇说,她费力的挤出人群。作为森山二中的学生,大家早就习惯了每天放学之后的这些“有益身心的活动”。
    吴铭宇对她笑笑,默不作声的牵起她的手走过一条街,进了那家叫做“卡塔塔”的冰品店。
    “呐,铭宇,别的男生都和自己的女朋友分手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分手?”点了一冰点的尉迟静一边吸着,一边问。
    吴铭宇笑了,“阿静希望我甩了你去追范乐怡么?”他喜欢上尉迟静是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温柔可爱是她最大的优点。
    尉迟静噘噘嘴,“才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对她很中意,你却无动于衷。”
    “这个嘛……”尉迟静没有注意到吴铭宇略微皱了下眉毛。“她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我就是对她没感觉,这有什么办法啊,谁叫我先遇见的你嘛……”
    尉迟静刚要嗔怪他耍油嘴,冰品店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她掉头看去,冰品店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森山二中校服的漂亮女孩子。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似乎就是要与别人不同。举手投足间有种魅力叫人不忍移开视线。
    她,就是森山二中大名鼎鼎的范乐怡。
    “啊,是范乐怡,她今天怎么也来吃冰点啦?”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吴铭宇拉了尉迟静正要走,却不料范乐怡环顾了下店内发现没有空位置后,直接走到他们面前,“那个,请问可以和你们一起坐么?没有别的位置了哎……”她的脸上有“拜托了的”可爱表情真是让人想不出拒绝的话。
    尉迟静想说好,但还没等她开口,吴铭宇就回答,“没问题,我们刚好吃完了,你坐吧。”
    范乐怡显得有些尴尬,她盯着吴铭宇深深的看了一眼。吴铭宇没有回避,她笑了,“学长似乎不太喜欢我。”
    “哪里的话。不过是我和阿静说好了要去看电影,时间快到了而已。位置就留给你吧。”他说完笑了笑,便拉着尉迟静走了。
    那时候黎轩和吴铭宇是哥们,一直很喜欢范乐怡,成天嚷着谁也不能够和他抢啦之类的。听说了他们在冰品店遇见范乐怡的事,直嚷嚷后悔自己那天没和吴铭宇他们一起走,下次遇见了一定要好好和她聊天约她去看电影。
    可是在那之后的一星期,范乐怡就消失不见了。有人去问校长,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她父母调职,转去了别的城市的学校。
    一年之后,吴铭宇和尉迟静一起考上了省内的大学。黎轩差的几分,由他父亲给学校捐了三十台电脑而顺利被录取了。
    在省大的第一天,黎轩就发现了令他兴奋的事。那便是他一直没有忘记并为之朝思暮想的范乐怡竟然也在这所学校。
    “这次一定要叫她做我女朋友!”黎轩兴奋不已,认定了这是上天安排给他的缘分。不过事实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
    “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追求的人太多对女孩子来说的确很不好选择。”尉迟静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黎轩。
    “阿静,别扯了。”吴铭宇拍了拍她脑袋。
    “你们是不是在说经济系的美女范乐怡?”上铺看书的刚子突然问。
    “是啊。”
    “嗨!”他从上铺探出半个身子,“对付那种骄傲的女人,你就得给她点厉害瞧瞧。”
    “厉害?”黎轩不解,“什么厉害?”
    “听说过有巫术吧,啊?你给她施点巫术不就行了,到时候她就只爱你一个,别人在她眼里那都是狗屎!”
    “啊,真有那种东西么?”尉迟静好奇。
    “你听他瞎吹……”吴铭宇笑着把刚子的手里拿的书抽出来一看,《天龙八部》。“你小子,武侠书看多了吧!”
    黎轩却没有说话。
    “唉,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哈哈。你别当真啊。”刚子看见黎轩考虑的表情,大笑起来。
    尉迟静对吴铭宇说了句“那我去上自习了”就飞快的跑了。吴铭宇也点点头拿上书准备去上自习。
    他们将刚才的话当成了一个随意的玩笑。
    但黎轩没有,他当了真。

    03.
    “所以,就是这样?”吴铭宇看着正坐在桌子边盯着那个药瓶看的黎轩说,“你去找了个降头师,他告诉你这么做的?而且你还把我也给拉去了。”
    “是啊。”黎轩还在看那个瓶子。自从它被拿了回来,屋子里就一直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吴铭宇只好从尉迟静的寝室拿来檀香点着了掩盖气味。
    “可是黎轩,如果我告诉你还是有别的办法的呢?”
    黎轩突然转过头,“什么办法?”
    吴铭宇躺倒在床上,“你别忘了,我家是从马来西亚移民过来的。而我有一半的马来西亚血统,你执意要用降头术的话,为什么事先不问问我呢?”
    降头术是种诡异的巫法,类似中国云南的蛊毒和茅山道的术法,早年一直流行于东南亚一带,其中以泰国和马来西亚最甚,妇孺孩童,无人不知这降头术的厉害。
    “可那个降头师说只有这个方法最好,而且,他还告诉了我那女尸的地点。”
    “那降头师叫什么?”吴铭宇问。
    黎轩摇摇头,并非他不想说。吴铭宇也是觉得自己急糊涂了,问完了才想起这根本就是白问,降头师的名字和八字是不随便告诉别人的。想来自己根本无法劝阻他,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很烦恼。
    “哎呀……”黎轩突然叫了起来,他坐在窗边不停地揉眼睛。
    “怎么了?”吴铭宇从床上跳起来,跑过去看黎轩的眼睛。
    “好像是沙子迷住了,你帮我吹下吧……”黎轩说着,吴铭宇拔开他的眼睛正要吹,却突然愣住了。
    黎轩眼睛的上眼白中间有一条明显的直线。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俯下头来又仔细看了看,那线是深黑色的,笔直地竖在瞳孔之上的眼白处。
    “你干什么呢!我都快疼死了。”黎轩叫嚷着,打开吴铭宇的手,自己又揉了揉,不一会儿就好了。

    吴铭宇顿坐在床上,拿起尉迟静给他买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眼睛,上眼白那里什么也没有。接着他把镜子扔给黎轩,“黎轩,你上眼白的那条线,以前有么?”
    黎轩疑惑地拿过镜子,照了照,“咦?奇了怪了。我以前没有这样的线啊,怎么搞的……”
    “黎轩,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你是中了降头术。”吴铭宇说着,擦了下头上的汗。
    “什么?”黎轩吓了一跳,接着又笑,“开玩笑吧?我还没给范乐怡下降头,自己倒是先中了?怎么可能啊……哈哈,不会是哪个喜欢我的给我下的吧?”
    “别扯了。”吴铭宇沉声说了句,他的表情与平常大不相同。“你以为中降头是好玩的么?我十岁以前生活在马来西亚,九岁那年我亲眼看见一个中了降头术的人因为中的是蛊降而从体内孵化出蜘蛛、壁虎和蝎子在我面前活生生地疼死。所以我哭闹着和做生意的叔父说要离开马来,再也不要回去。所以我们家才会举家移民。”
    黎轩感觉心里一下成了空白,他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
    平日里一向书生气重,文静又好学的好学生吴铭宇突然这样严肃地说话,让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他似乎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一定是惹着了什么麻烦。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降头,但愿不要太麻烦。”吴铭宇胡乱地说着,他的右手则握紧自己脖子上的坠物。想着阿爸以前对自己说的话,他不禁皱紧了眉毛将手中的坠物握得越来越紧。缅甸玉菩萨,驱邪避降之物。
    阿爸曾经告诫过他,一辈子都不要沾染上这东西,但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黎轩死么?就像小时候那个人……他闭上眼睛,那满脸血污的人影又浮上心头。
    “救救我,先生……救救我吧……求求你们了,求你们……救我。”
    吴铭宇猛地打了一个冷战,睁开眼睛从床上站起来。“黎轩,你哪里找的那个降头师,带我去!”他的声音强硬得不容拒绝。

    04.
    “真看不出来,你以前可是很怕鬼的,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勇敢了?”黎轩像是在问吴铭宇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和省大隔了三条街的一个小公园里有处很漂亮的宝塔,两个星期前,黎轩在那发现了座构造奇特的小屋。黎轩正带着吴铭宇往那儿走。
    “铭宇,你为什么这么帮我?”黎轩一边走一边继续发问。
    走在后面一直不说话的吴铭宇突然停下了脚步。黎轩感觉到了异样,回过头,吴铭宇正冷冷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我不想再做噩梦了,不想再看见有人因为降头而死在我面前。”他说完眯起眼睛打量了黎轩一下。
    黎轩当时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战栗,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当他走到宝塔边的时候,他觉得这感觉更加强烈了。
    那间古怪的小屋不见了。
    “怎么可能!原来明明在这里的!”他大叫。
    吴铭宇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接住了风中飘来的一张叶子。墨绿色的叶子是生长在根本不属于这里的菩提树上的,从何而来尚不可知。但显然,这是有人故意让它飘过来的。
    黑色的墨汁在粗糙的树叶表皮蜿蜒着形成一种奇怪的文字,吴铭宇用手沾了沾,字迹竟还未干。
    黎轩见吴铭宇一脸凝重,便凑过来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黎轩,那降头师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他一再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决定这么做了。’我一连点了三次头,说了三次‘是的’。”黎轩想了片刻后回答。
    “那就是了。”吴铭宇举起那片墨绿的菩提树叶。“有些降头术下得不好会反噬,所以就连降头师本人也很不提倡轻易替下降,除非有大仇怨,否则一般都是能不下降就不下降。”他没有向黎轩解释叶子上所写的意思。
    “那我到底中了什么降?”黎轩急问。
    吴铭宇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不过是一般的‘药降’。我来帮你解降。”说完他转身走了,垂下手臂的时候他就势扔掉了那片叶子。
    黎轩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忙跟着他走了。
    墨绿色的菩提树叶上,用马来文书写的古老铭文在黑暗中缓慢地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菩提树叶却瞬间被脱水般的委顿下去,由墨绿逐渐转换为黑色。等到彻底落地之后,已然已是一堆灰烬。
    吴铭宇和黎轩回到学校之后就听说了一件颇为奇怪的事。

    生物科学院专门留做实验用的动物昨天夜里竟离奇的死了一大半,并且全部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似的,一滴血都不剩。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吴铭宇看着尉迟静,眼睛瞪得老大。食堂里的人听见他的叫嚷纷纷回过头来朝这里张望。
    尉迟静被他吓了一跳,“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学生会刚开会,说谁也不准和外面说,也不能和家里人提到这事,哎,实在是太蹊跷了。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么?”她说完,吓得吐吐舌头,将头埋了下去。
    吴铭宇听着,突然将筷子扔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饭堂。
    “啊,铭宇……你去哪里啊?”尉迟静在后面叫他,他也没有停下,他就这么一直跑,跑出食堂,跑出了很远很远直到看见第一个公用电话,才喘息着停下来。
    他颤抖着手拿起听筒,犹豫了很久终于快速地拨起了一个国际长途号码。
    在等了很长的一段“嘟——嘟”声之后,听筒那边终于传来了一个年老女人沧桑的声音。
    “喂,是谁呀?”她用马来西亚语说。
    “阿婆……”吴铭宇叫了声。
    “铭仔!”阿婆显然听出了他的声音,显得很高兴,“你怎么有空给阿婆打电话?”
    “阿婆,你还好么?”
    “恩。我还不错,咱们的铭仔好么?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呀?”
    “阿婆……这里有人下降了……”吴铭宇断断续续地说,也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怎么了,阿婆努力将听筒贴在了耳朵上。“似乎是你以前和我说的‘飞头降’。”听筒那边听清了后半句的年迈女人突然感觉到某种无力,她觉得悲怆,有些事情竟然是躲也躲不掉的。但随后她又立刻强硬起自己的声音,“铭仔!莫要去管!听见没有?不要插手这种事。”
    “可是……可是……”吴铭宇说了很多个“可是”终于留下了眼泪,哭得像个孩子,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阿婆,他是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不想再看见他死在面前啊……”
    “我不要再看着他死在面前了……”他哭着,倚倒在电话亭旁边。
    东南亚热带岛国上的某个角落,那手握听筒的垂暮老人一直等到电话那边传来挂断的声音才红着眼流出了浑浊的泪。
    “作孽……作孽呀!”苍老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天空中一道闪电之后,雷声轰隆而下。
    东南亚的雨季,来了。

    05.
    如果可以,吴铭宇是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那段回忆的。
    他是中国和马来西亚的混血儿,母亲是马来西亚人,父亲是来自中国的商人。这要是放在如今那肯定会招人羡慕,可在当时的马来却不会。那年,他刚好十岁,在上小学三年级。
    他遗传了母亲的体弱多病,稍有不适就会引发多重病症。这样的小孩在马来西亚绝对是不招人喜欢的,大多数父母不会准许自己的孩子和这样的孩子玩耍,害怕他们身上的厄运会转嫁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所以吴铭宇在学校里一直是非常寂寞,直到十岁那年,他母亲因为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而去世了。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三年级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班级里新来了位很可爱的女孩子,叫做张怡雅。(按马来语翻译。)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笑起来甜甜的好看极了。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她,都想和她一起玩。吴铭宇曾经偷偷在她桌肚子里放过自己家后院子里种的花。她人很好,并没有因为吴铭宇的体质而像别的孩子那样嫌弃他,不和他玩。
    他们后来被调成了同桌,一直很要好。
    他领她来家里玩,把爸爸从中国带来的玩偶借给她玩,将叔叔买的米老鼠电子手表送她。他们几乎无话不谈,吴铭宇甚至觉得他以后就应该和她上一所中学,一样的大学,之后娶她这样的新娘。
    可这一切都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那天是周末怡雅照样来他家里玩,不料临近傍晚却下起了大雨。
    怡雅的家住在郊区,途中得坐缆车,而下雨天缆车一般是不开的。阿爸于是轻拍着怡雅的脸笑咪咪地说,小雅今天就在咱们铭仔家住吧。
    怡雅显得很高兴,吴铭宇也很开心。
    之后,他们就一起吃了晚饭,再之后……
    吴铭宇深夜听见有人哭闹,他从梦中被惊醒,当分辨出那声音是怡雅后,他毫不犹豫地从床上跑了下去。推开房门的瞬间,他当时还稚嫩的心脏受到了沉重的挤压。眼睛因为过分恐惧而瞪得更大。
    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张怡雅跪倒在客厅里,不停叫嚷抽搐着,显得极难受。阿爸、阿婆和叔公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小小的身躯在扭曲,在挣扎。
    耳朵边是她痛苦的哭喊,“铭仔……铭仔,救我,救我,我好疼……疼啊……”她看向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阿爸这才发现吴铭宇走到了客厅里,他和叔公两个人走过去一把拉起正要跑向怡雅的吴铭宇。将他往卧房抱去。
    “放开我……我要去救怡雅,怡雅……怡雅……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哭喊着,却听不到任何大人的回答,他奋力掰开叔公捂着他眼睛的手。看了怡雅一眼,也是最后一眼。而那一眼所带来的影响已经成为他一生里不可分割的部分,带给他的伤,让他一直从十岁痛到了二十二岁。不能忘,也不敢忘记。
    他听见怡雅所发出的最后呼救,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不成音。他看见她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里突然暴生出了一条条小壁虎,她的酒窝,她的耳朵,她的手臂,她的脊梁……她的身上爬出了蜘蛛,壁虎。它们在旁若无人的四下爬行,血腥味充斥了整间屋子。
    他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内一滞便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阿婆和他说了很多遍,“怡雅是因为中降了,我们帮不了她啊……”阿爸也来说,“不让你靠近她是害怕你被降牵连。”说完还给了他那块“缅甸玉菩萨”,让他带着,说这样才不会被降头降到。
    他待在医院的病房里呆呆地想了一天,一想到怡雅的眼睛和酒窝就会哭,一想到就哭。
    难过得连学也不去上,更不想回家,因为他怕一回家就会听见怡雅的呼救。
    就这样,他离开了那里。希望将这件事忘掉,可是他拼命地想忘掉就越是容易在深夜里惊醒。
    醒来就会看见脑海中怡雅的脸清晰无比。
    她的眼睛,她的酒窝……她,黑洞洞的眼眶。
    后来,他开始害怕很多东西,他害怕有一天她突然出现,接着质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救救她。

    06.
    “吴铭宇?”黎轩将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大半夜的被他一嗓子叫了起来,又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任谁也不会往好的地方去想,“你傻啦?”
    吴铭宇没有回答。黎轩见他眼睛是睁开的,就接着说,“你不是说要给我解降么?怎么不帮我解了?”
    “黎轩……你知道不知道,马来西亚人对于降头是怎样形容的?”吴铭宇停顿了一会儿才说。
    黎轩说了声不知道。
    “有古语是这样说的,‘世上之事你一旦尝试。它就会跟随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说的就是降头术……”
    “如果你不想插手这件事,我也不会怪你。”黎轩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可当初我其实也只是好奇,你知道,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冒险。现在出了事情,也活该是我一个人担着。”
    “黎轩……”
    黎轩冲他摆摆手,正要爬上床铺去睡觉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咳了很长时间才好。吴铭宇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捂着嘴的指间流了出来,他赶紧打开了床头灯。
    黎轩摊开手,殷红的血水中有一簇透明而不规则的小玻璃块。见状,吴铭宇的脸瞬间就白了。
    原以为不过就是一般的“药降”做几个药引就能够解掉的,却不料……“玻璃降!”吴铭宇脱口而出。
    玻璃降属马来西亚降头术中的飞降,比最狠毒的药降更厉害,更有杀伤力,它是根据下降人的示意,在某一特定时间,让受降者的肚子里突然长出一大堆玻璃或镜子。玻璃戳破肠胃,会将人活活疼死。反则,如果被破降,是会以双倍的痛苦而施加到下降人的身上。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技艺高超的降头师解降,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吴铭宇看着那簇碎玻璃块,上面的鲜血有丝丝的铁锈气息,灯光照耀下泛起了一阵血光,而在这血光中,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黎轩,我会帮你解降。”吴铭宇抬起头来对黎轩说,玻璃降在马来是很厉害的降头术,但他来到中国才知道,其实内地有种方法可以很好地解这种术。但成功率并不是很高,且还有很大危险。
    “解降是有很大危险的,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你愿意让我帮你解么?”
    “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黎轩问后笑了起来。

    吴铭宇从床底下拉出皮箱,在里面翻腾了很长时间,最终找出一本《妙法莲花经》、一只红蜡烛和一把已经泛黄的纸扇。
    黎轩老实地坐在三楼靠近窗户的楼道里。凳子是吴铭宇放在那里的,他已经在地上用石灰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黎轩的两脚之间则点着那只红烛,它的火苗时高时低,左右摇摆不定。
    吴铭宇左手拿经书,右手执扇子。一切就绪后,他开始念动经文。一边念还一边在黎轩身上扇,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扇走似的。
    黎轩开始觉得腹内翻腾,疼痛难忍。脚中间的烛火被吴铭宇扇到后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窜得更高了。黎轩咬牙忍着,自腹中涌上的液体竟每每只到喉咙处就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制下去。
    吴铭宇的头上开始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眼神变得锐利。他加快了念经的速度,聚集念力,左右晃动扇子……他念动经文的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黎轩自口中吐出了一口墨绿色的水,正好落在那只红烛上,将烛火猛地浇灭。他喘了口,腹内已经不痛了。吐出的绿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冒出阵阵青烟,转眼就不见了。
    吴铭宇虚脱似地靠着墙坐下去,“那家伙,一定就在这里。”
    “谁?”
    “给你下降的降头师。”说完这话,吴铭宇又冲上前去,翻开黎轩的眼皮,上眼白的那条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降算是解了,他放下心来。
    “铭宇,你说这降要是被解了的话,是会反噬给下降的人?”黎轩气喘吁吁地说,“那明天咱们就看看谁突然吐玻璃了,不就知道是谁下的降了嘛……”
    吴铭宇没有回答,他累得靠着墙已经睡着了,黎轩看了他一眼,便站起来,将他抱到寝室去睡了。
    窗外,月光柔和的洒下来,美得叫人心醉。日益消融的棱角在告诉你。
    满月之时,即将来临。

    07.
    第二天的早自习和两节主修课吴铭宇都没去上,他一直在寝室,昏睡到下午。
    他醒了之后,黎轩直接拉着他准备上学校外面的饭馆好好吃顿饭。
    “你现在去饭馆,还有个鬼饭吃……”他嘀咕着,又打了个电话给尉迟静,告诉他自己拉了吴铭宇去吃饭,叫她也一起来。
    不一会儿,尉迟静就到了。
    三个人刚一出校门,黎轩便叫了起来,“哎,哎,我说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着嘛……”吴铭宇和尉迟静转头一看,原来是范乐怡正微笑着朝他们走过来了。
    她一如从前那般貌美,加上打扮入时,待人又和气,自然进了学校还是那样受欢迎,此时她向着吴铭宇他们走来,校道上已有不少人张望。
    “吴铭宇和尉迟静吧?”范乐怡笑着开口说,“进了学校到现在就没怎么遇见你们。”
    “啊,还有我,还有我啊,乐怡你怎么没看见我。”黎轩大叫大嚷着冲到她面前。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你。”话说得没什么错,却是透露了些许不屑。
    吴铭宇本不想说什么,无奈范乐怡一直盯着他看,只得问声,“到新学校还算习惯吧?最近好么?”之类的废话。
    “乐怡还是那么漂亮啊。”尉迟静由衷地说,她为人单纯最不喜欢勾心斗角,所以此言也是她真心所言。
    范乐怡笑了笑,他们将一个特快邮递的大信封塞给吴铭宇,“刚才去收发室拿东西,恰好看到了这个,反正也认识你,知道你在哪个系就顺带着带过来了。”
    吴铭宇道了声谢接过信封,范乐怡却突然凑近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调皮地眨了一下,“以前早有传闻说学长是马来西亚的混血儿,原来这是真的啊。”说完,她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双眼睛……吴铭宇觉得非常眼熟,又觉得很怪异。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得叹口气,看了眼信,是马来西亚的阿婆寄来的。很大的特快专递,里面厚厚的不知道是写了些什么,正巧看见同寝室的刚子走过,一把拉住,请他将信先带回寝室去,等他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再看。
    省大外面的一条街并不算大,但小酒店和卡拉OK特别多。他们随便挑了一家小火锅店坐下吃了起来。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逐渐黑了下来。三人吃好之后,黎轩又建议由他请客,再去唱会卡拉OK。吴铭宇本不想去,他晓得黎轩一到KTV就是要喝酒的,而且每喝必醉。但又绕不过尉迟静想去,只得跟着去了。
    果不其然,黎轩这次不仅自己喝得烂醉,还牵扯着吴铭宇和尉迟静也有些醉了。三人走出KTV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学校的门早关了。
    想回学校当然是老规矩——翻墙头。

    吴铭宇第一个翻了过去,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靠在墙边点着了一根烟,正要抽,却听见墙头上的黎轩一句感慨,“靠,为什么老子长得那么帅啊……”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墙内有一处水洼,黎轩正趴在墙头上对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欣赏。看见黎轩那副醉样,还说着胡话,他就想笑了。
    可是,等等……倒影?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尉迟静此时也爬上了墙头,指着天上大叫,“好漂亮的月亮啊!”
    天空中悬挂着沉默而静好的满月。
    他张大着嘴巴,狠狠地丢掉了手中的烟,他的酒醒了一半。
    “啊——”尉迟静一个不小心,突然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吴铭宇赶紧上前将她接住。将她稳当地放在地上时,他意外地在她手中抓着了泥土和草叶。
    他赶紧拉过她的手,手中竟隐隐地留着了半截草。他又扶住醉熏熏的她,扒开眼珠一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尉迟静的上眼白那儿悄无声息地竖着一条黑线。
    又直又粗。
    尉迟静不知原由,还在傻傻的笑。
    吴铭宇猛的一个激灵又跑去看黎轩的眼珠,那里倒是什么都没有。
    让他想想吧……想想。
    倒影,满月,尉迟静手心隐隐长出的草。
    不消片刻,他抬起头,浑身的冷汗。怪不得下午的时候觉得范乐怡很不对劲,那双眼睛看得叫人实在莫名其妙,原来是这样。
    在她的眼睛中,吴铭宇没有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马来西亚,几乎人人都知道,如果在一个人的眼中没有看见自己的倒影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人是正在修炼“飞头降”的降头师。
    飞头降几乎是所有降头师的梦想。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极难修炼,而且还因为一旦修炼成功,这降头师就会功力大增且长生不死。
    马来西亚本国自从有降头术到现在,也仅有一只手数得出来的几个降头师习得成功而已,且这些人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飞头降是在午夜十二点时,降头师对自己下降。头脱离身体,连着肠肚一同飞出。然后遇人吸人血,遇狗吸狗血。马来的居民早已对此了解,便在自家门口处种些长刺的植物,飞头拖着肠肚是不敢往这些地方去的,因为万一被挂住,又不能在天亮时脱身的话,他就会化为一滩血水,从此万劫不复。但内地不同,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这可能就是最近学校内实验室动物死亡的原因。
    飞头降要练足四十九天,并在满月那一天完成最后一轮,才能够功德圆满。
    而今天,他抬头看看天。刚好是满月。

    至于尉迟静手心的草,也是极为糟糕的状况。
    她中了降,而且还是最要命的那个——阴阳降头草。
    阴阳降头草是一种降头师才找得到并认识的草。粗为阳,细为阴,通常会并生在一起,即使已被制成干草,置于桌上,阴阳两草还会发生不可思议的蠕动,直到两草结在一起为止。降头草落降后,会在人体内悄悄滋长,直到某个数量之后,便会以惊人的速度衍生。这个时候,中降者会莫名其妙发起高烧,接着就会发狂而死。死时阴阳草会透体而出,死者的尸体有如稻草人般。
    它最可怕的地方是因为它的无解,在降头界它被称为“绝降”。中降者只有等死一途。
    “阿静……”他抱着尉迟静,一想到她会因为“阴阳降头草”而死,并变得像稻草一般他就觉得心里痛得要死。不行,不能这样,他站起来,跑向黎轩那里,抬手“啪”的一声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干吗啊!”黎轩本来醉得要睡着了,却被巴掌打醒,疼得大叫,“干吗打我!”
    “你给我醒醒,出事了!你帮我好好看着尉迟静,我一会就回来。”说完也不等黎轩回答就站起来掉头跑了。
    “吴铭宇!你丫去哪儿?喂,喂!有话说清楚再走啊……”
    吴铭宇已经听不见什么了,他从学校围墙处一路向着北边的狂奔。飞头降的最后一轮不可能在狭隘的地方施术,而校园里什么地方最宽敞呢?是塑胶操场。
    围了铁丝网的塑胶操场上,月光倾注而下,宛如平静宽广的海面。一眼看去,果然是看出了蹊跷。
    虽然早对这飞头降有所耳闻,可他毕竟是没有亲眼看过,所以待到走近看清楚,心里也是暗自吃惊。
    世间竟真有这样诡异的事情。
    皎洁的月亮悬于漆黑的夜空中,操场的正中偏右的位置有颗很不引人注意的黑色小圆球,正悬在离地约五尺多的地方,在它的下面,拖拖拉拉地坠了一大堆湿嗒嗒的东西。仔细一看,里面却有一个很像人的胃袋。
    听见吴铭宇的脚步,那圆球转过来,上面的头发也随之飘散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是你。”吴铭宇笑了。
    范乐怡面无表情,吴铭宇突然笑了让她很不舒服,“怎么,觉得这很好玩么?”
    “不,没有这个意思。”他收起笑容,“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这样执迷于术法。高中时候遇见你,大家都喜欢你,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因为你对他们施了最简单的‘情降’。”
    “唔,你看出来了?不错嘛。”她倒没有太大的吃惊。
    如果这时有人跑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一个人和一只拖拉着肚肠的人头在平静地交谈,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见了鬼,不吓死也得半死不活。
    范乐怡舔舔唇,“我将铅石放在眼睛里三天,不论看谁,他都会喜欢上我。可我对你下了很多次,你却始终不中降,这倒使我有些奇怪呢。”
    “有什么奇怪的。”吴铭宇自怀中拉出那只“缅甸玉菩萨”亮了一下又收进去。

    “是这样。”范乐怡点了点头,可看起来就只像是晃了晃肠胃。“我早就猜到一定是有什么正体在保护你,所以我给黎轩下降,希望能够引出你的正体,却没想到……”她说到这儿却突然笑了,分外的妩媚,好似在说着一件令人惊喜的事,“你竟然会解降,你也是位降头师啊……”
    吴铭宇刚要答话,却悚然发现,范乐怡头颅下的那只胃袋逐渐地鼓胀了起来,他知道时间不多了。这女人竟已经练得这般地步了,能够隔空吸血。难怪玻璃降的术法反噬也没能够伤害到她。
    与此同时,操场的一边正快速漂移过来一具无头的躯干。那是她的,她要准备归位了。
    吴铭宇正想着要如何阻止她。猛听见有人叫他,“吴铭宇……”
    他回头一看,黎轩抱着一堆干草一样的东西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声音里带着哭腔,“铭宇……我什么都没干啊,阿静怎么变成这样了,太可怕了。铭宇你救救她吧……救救她……”
    救救她……救救……我。
    吴铭宇的瞳孔有些放大,他掉转头语气凶狠地对范乐怡说,“你施术法勾引男人,这没什么,也不关我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对阿静下降!而且还是阴阳降头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范乐怡突然大笑起来,显得乐不可支,头颅下的那些杂碎仿佛也跟着在笑,颤抖着摇晃。“你很在乎她吧?很想救她吧?可惜啊……这是绝降呢,且已经生效,她死啦,神鬼也救不了了。”见吴铭宇只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又说道,“如果你那时候伸手救救她,恐怕也就没的今日这般了。”
    “什么?!”
    范乐怡看着他,缓缓地说了句,“张怡雅,是我的姐姐。”
    张怡雅,张怡雅……这名字像是铁锤,不断给予他撞击。耳边还在响着范乐怡因为激动而变调的声音,“我一直都不相信她是被别人下降害死的,谁会想得起来去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下药降?姐姐死后,妈妈和爸爸因为过分伤心双双病倒了。而你的父亲……”她稍稍停顿了下,加重了语调,“以为用他的那点臭钱就可以摆平这一切!吴铭宇,告诉我,对你来说,一条人命算什么?它值多少钱?”
    吴铭宇还沉浸在对怡雅的回忆中,他低着头。
    “妈妈因为过度伤心,心力衰竭而死之后,爸爸整日借酒消愁。我被过继给舅舅,改了名字,移民到中国,为的就是找到你!我从来就不相信你爸爸的鬼话,姐姐的死和你们一定有关系!”
    “不对,我爸爸不会害人的!不会的!”吴铭宇大声地否定着,虽然他的确对那时有一些顾虑,但他信任爸爸,他不会这么做的。他……应该不会的。
    “哼!不会?”范乐怡冷笑,对着黎轩吼了句,“哎,愣什么愣!别装了!把东西给他看!”
    黎轩赶紧从怀里摸出吴铭宇阿婆下午寄来的那封信。吴铭宇疑惑地看着黎轩,范乐怡则继续自顾自说,“黎轩是我的表弟,你不知道么?哈,看了这信相信你什么都会知道。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么?吴铭宇?小时候那些折磨你的病痛,都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就这么健健康康地长到二十二岁了……”

    08.
    铭仔:
    一切都是阿婆的错,阿婆不该下那个降啊。
    十二年前,你阿妈病死。医生说你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你阿爸非常担心。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你死了,他会伤心死的。所以,你叔公和阿爸一起来找我,要我想个法子保住你。
    我这样喜欢你,铭仔,阿婆也不想你死啊。最后,阿婆竟真的想了那个法子……
    阿婆只想着能救你,却不想着,这样其实是害了你。但我终究是做了,我决定用降头术中最灭绝人性的降术将你身上的病痛和厄运转接到你那小同学怡雅的身上。
    你那时的玩伴又只有她,受降者必须和你身处同一地方,所以你带她回家,我们就选择了她。本没有想过要用药降降死她,可你叔公想到如果自那之后她的身体得了你的病,而你变好的话,这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当时如果被人发现用这样的降术,那恐怕会被整个马来的降头师合力降死。
    所以,在施完转移降之后,我又给她下了药降。
    铭仔,阿婆心内有愧啊……这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没有一天不痛苦。
    “世上之事你一旦尝试。它就会跟随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我一直和你这么说,自己却忘记了。我知道,我知道,血债要血来还。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来承担。
    阿婆
    吴铭宇看完信,感觉右手捏的信封里有些异样,伸手一摸,掏出一小块褐色的风干的肉来。他看着那块肉好一会儿,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我本想对你用‘情降’,等你中降之后,折磨你,叫你生不如死。可无奈你有正体护身,总也伤不了,但现在不会了。吴铭宇,你看看呀,这满月真美不是么?……”她笑着仰起头,而那身躯也逐渐向她靠拢。一旦她的头和身躯合并到一起,那么飞头降就算是要成功了。
    吴铭宇摸出口袋里的折叠小刀,打开后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手心狠狠地切了一刀。
    鲜血如注。他将手握成拳头,冲向范乐怡。抱住她的头颅,将自己手中的血涂了她一脸。
    “你要干什么?”范乐怡觉得有些好笑,正要发力震开他,却愕然发现这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你在干什么?”吴铭宇对着她的脸凌空画了一个符咒。接着他念了句咒语。
    范乐怡吃了一惊,“你居然会用血降!”
    虽然血降本不足以与飞头降相抗衡,但在飞头降即将圆满的时刻,这却是令所有练习飞头降的降头师最为惧怕的降术。血降以自己的血下咒,次于飞头降,但它却是最不常用的术法。因为一旦运此术必要见血光,且它会消耗降头师一半的气力,假若被破降,下降人的结局就是死。简单说明,这就是种同归于尽的降头术,若非是为报血海深仇,一般的降头师决不施此术。

    “你怎么敢?”范乐怡这么说着,脸上却流露出笑意。
    “怡雅死了之后,我会在每一个雷雨的夜晚惊醒。”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总是会看见她,她就坐在那儿,那双漂亮的眼睛,好看的酒窝……听着,我来这里后,偷偷学了降头术,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一定会。”
    “但根本没有如果了,不是么?”范乐怡说。她的头颅移动着,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寸一寸地接近脖颈。
    可同时,她脸上被涂抹着吴铭宇血的地方开始冒烟,伴随着“滋滋”的声音,一股浓烈的烧焦了的气味四下弥漫开来。这非常疼,她忍不住咒骂起来,但头颅还在向着脖颈靠近。
    “黎轩!杀了他!”范乐怡喊道。
    “不……”黎轩摇摇头退了一步,“不,我不要杀人。”
    “黎轩!我死了的话,你也别想活!”范乐怡吼叫着,脸上一片模糊,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吴铭宇的血还是她自己流的血了。而吴铭宇死死地抱住她的头颅,一只手还放在脖颈处。
    黎轩哆嗦着从地上捡起吴铭宇的那把小折叠刀,他走过来,“铭宇,原谅我,我一开始不想帮她的,她给我下了降头,说是你死了才能帮我解。你虽然帮我解了玻璃降,可是她不仅给我下了降,连我爸也被她下了降头。原谅我……”
    “没关系,黎轩。”吴铭宇似是快要力气用尽,说话已显得很乏力。“下了血降我就已经不指望活了。”
    黎轩的刀子扎进去的时候,吴铭宇就势将涌上喉咙的血连带着刚才那块悄悄含进口中的肉一起吐到了范乐怡的脸上。
    “啊——”范乐怡的头颅忽地摔在地上,连肠带肚地来回翻滚着。
    吴铭宇感觉卸尽了力气,他仰躺了下去,口中喃喃道,“阿婆,还清了……还清了……”
    原来,这正是血降中最最诡秘和不为人知的部分。下降人如混合着罪人的肉去下降,那伤害将会大大提升,甚至超越飞头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就没了声音。眼睛却是睁得好好的,他看见怡雅仍旧是坐在他旁边,伸出手从书包里拿出好吃的水果,对着他微笑。
    “怡雅……”
    这一声之后,范乐怡所剩下的,也只是一滩血水。
    黎轩惊魂未定,看着满地血色狼藉,月光将浓厚粘稠的鲜血照耀成迷人的银色。夜风中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他踉跄着倒退,想要离开这地方,真希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妄的梦境。醒来就是真实美好的世界。
    他小步退着,却被一堆干草绊倒,那是已经死去的尉迟静。他后脑勺狠狠地砸在塑胶跑道上,发出了沉闷的“咚”声。
    之后,他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09.
    黎轩从床上惊醒过来,却发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时间是上午十点多。
    他又朝下铺看了看,见吴铭宇好好的正皱着眉头还在大睡。愣了片刻,他找出手机慌忙拨了尉迟静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接。
    “喂?黎轩?什么事呀……今天没有课又不去实验室,我早说了我要在宿舍睡觉的呀。”是尉迟特有的带了些小撒娇的声音。
    “啊,没,没事,我拨错了,对不起啊,你继续睡吧……”挂上电话,他这才舒了口气,确信是做了噩梦,于是他抓抓头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昨天从那墓地里回来,累得半死。他和吴铭宇连饭也没吃就跑回来睡觉。然后他就做了那个诡异的梦。
    还好,是梦而已。
    穿好衣服他一眼看见了放在床头的那瓶尸油,拿起来对着亮光看了好一会儿。想起梦说自己是范乐怡的表弟,顿觉好笑。
    拿起杯子走进洗手间去刷牙,他对着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考虑是不是应该下午和吴铭宇一起去趟理发店搞个新发型,再去给范乐怡下情降,她肯定会爱上自己,哈哈!他刷着牙,心里美美地想着,含含糊糊发出白痴的笑声。
    他看着镜子里笑着的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
    便凑近镜子看,瞪大了眼睛……
    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他张大嘴觉得难以置信,只是瞪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
    他在自己的眼睛中,没有发现自己倒影。
    僵直身体的时间里,他想起那句话,虽然他已经完全搞不清楚哪个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但他相信,那句话的确是真的。
    “世上之事你一旦尝试。它就会跟随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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