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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女侠

2012-04-19 
  峨眉女侠    一、清廷鹰犬盗剑谱峨眉女侠追拳经    清朝同治十年深秋,启明星刚从峨眉山九老洞峰顶露面,天穹仍是一片漆黑,山峰、沟谷、林带和道路浑噩莫辨,四下只有寒气,真可谓千山静寂,空谷绝音。    突然,从九老洞旁,

  峨眉女侠
  
  一、清廷鹰犬盗剑谱峨眉女侠追拳经
  
  清朝同治十年深秋,启明星刚从峨眉山九老洞峰顶露面,天穹仍是一片漆黑,山峰、沟谷、林带和道路浑噩莫辨,四下只有寒气,真可谓千山静寂,空谷绝音。
  
  突然,从九老洞旁,闪过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影。他口中轻轻一声叹息,手膀一动,山顶突然响起“哗”的流水声。静夜空谷中顿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回响,嗡嗡嗡地传得很远很远。白衣人直起腰来,背上是用布勒住的木桶。他双脚一纵,跳下悬岩。
  
  就在白衣人跳下悬岩的同时,隔洞口不远的千年古松旁,又闪出一个人影,伸头向岩下望去。这时正是黎明前的最暗时刻,几乎伸手不辨五指,可是岩边站着的人,却凭炼就的千里夜眼,视夜暗如同白昼。他见到背桶的人跌入深渊,越坠越快,眼看就要粉身碎骨,猛地平伸双手,减慢降速,象枯叶一般落在谷底溪沟旁的凸出岩石上。从山顶向下俯视,背桶人只是个小白点,同围棋子差不多大小,在不断一蹲一起,用瓦罐汲水倒进背上木桶。稍停一会儿,背桶人一手提起汲满水的瓦罐,一手扶起一捆木材,一挺腰,已从岩石上飞身上纵,落到岩壁间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脚刚落地,借势又往上蹿,上升丈把高,落到悬岩缝中长出的古松主干上。站在岩边窥伺的人见背桶人“燕鹞钻天”轻功如此了得,忙不迭地缩头轻手轻脚退回原先躲藏的地方。刚隐好身躯,背桶人已跃上峰顶,站到羊肠小道上。他望了望手上水罐,向古洞招呼,竟然吐出呖呖莺声:“请师尊明察!”听不出是个少年还是个女娃。
  
  少顷,古洞中射出一个白点,其疾如箭,呼呼作响。快到背水人面前,白点在空中一个旋转,露出人形,飘然落地,竟是个皓首白发身披长衫的老者。
  
  躲在树后的人看了,大吃一惊。背水人轻功已达炉火纯青的上乘功夫,他师傅出洞的缩地赶月飞行术更是见所未见,确实山川之大,无奇不有,不可小视啊!
  
  背水人把瓦罐伸到他师傅面前。他师傅满意地说:“云儿,十年面壁终有成就,罐口水平,罐外未沾水滴,这苍鹰探海和燕鹞钻天轻功倒教你领悟了。不过,满招损,谦受益,学海无涯,艺无止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尤忌听信阿谀恭维之言呐!”
  
  “徒弟谨受教了。”
  
  “边走边背玄极剑谱、混元拳经吧。”
  
  躲在树后的人从背水人的师傅出洞之后,便不敢露面。听到要背诵剑谱和拳经,忍不住心里一阵狂跳,忙调运内气竖起耳朵想听,却听不到一点动静。又等一会儿,仍无声音,便极为小心地伏在地上偷看,只见峰顶古道上阒无一人,却原来那对师徒无声无息失去影踪,惟见峰腰古洞洞口苔藓如新,芳草菲菲。这等轻功真是世间罕有。他躲在这里每夜观察已有半月,摸准这对师徒行踪总是半夜辛亥末出洞,练习吞吐之气和拳脚器械,丑末入洞,天天如此,风雨无阻。他心满意足地狞笑了,心里说:“燃灯呀燃灯,今天有你的好戏看啰!”
  
  九老洞在峨眉群峰中是仅次于金顶的险峰。当山下娇阳高挂云天之时,山顶仍然是迷雾蒙蒙,水气漫漫。快到中午的已时二刻,燃灯大师从古洞里出来,踩着飘岩浮土,直奔向南的侧峰峰顶。他每天在午时要到鬼见愁接纳真阳之气,吞吸山川之精,演练吐纳内功。他的身影刚在峰顶隐没,盘山古道上便走来一个游方和尚,直奔洞口。
  
  洞口不大,刚能容人直身。游方和尚进洞弯环曲折没走多远,就见一块少说也有七八百斤的巨石拦住去路。和尚不慌不忙,双手托住岩石左右一磨,石块移开露出通道。他侧身挤过往前又走几步,几级石梯降低了洞的高度。和尚小心地踏着阶梯向下,当走到最后一梯,左脚刚落地面,地面突然下坠。他收势已然来不及,但立刻脚尖一点纵身腾起,两手捏住洞顶几条有棱有角的石岩,将身悬空悠在空中。他正要寻觅可以立脚之处,突然,从山洞深处飞出几道寒光,直奔面门和两手的穴道,其势甚疾,其力也沉,挟带风雷之声。和尚不敢怠慢,松手落身,在空中一转,飞向丈外的洞壁,象爬壁虎样贴紧在壁上。那几道寒光已击中洞顶,原来是几颗银杏籽种,打得洞顶石岩冒出火星,可见投子之人功力非浅。和尚刚贴在岩壁,一股风声又袭到背后,他贴在壁上连续转身,轻落地面,双手合十,向袭击他的人低首问讯。
  
  袭击和尚的正是背水人,手拿烧火棒怒视着面前面容清癯、身手矫健的和尚,狠声问道:“何方和尚,胆敢进洞?”
  
  和尚抬头望着背水人,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燃灯徒弟不是少年,而是一位及笄的娇娃,喜的是她并未多疑贸然下毒手,否则地形不熟,交起手来未见得能占上风。他再望望背水人,只见她面如满月,峨眉入鬓,杏眼含怒,粉腮生嗔,娇嫩的红唇旁一对酒窝,浑身缟素毫无脂粉气息,乌黑油亮的青丝瀑布般洒在双肩。刚才她从洞内飞出在墙壁上连续纵跳,居然青丝不乱,衣履严整。和尚见她满含戒备神色,微微一笑地说:“云儿,不能客气点儿吗?”
  
  云儿一愣,呆住了,和尚进洞露的几乎堪称上乘功夫,对自己直呼其名,谅非陌生,便犹豫地问:“你……是何人?”
  
  “四海飘零,萍水为家。施主恩舍,饱肚充饥,寺院挂单,足可歇脚。快去请师傅来。”
  
  “你,究竟是谁?”
  
  “快去禀告令师,蒙顶鸿雁来访。”
  
  “啊,是老前辈。”云儿戒备心理顿时松懈了。她知道蒙顶逸客与师傅燃灯大师是蜀中武林俊杰魁首,每年九月玉皇会总要聚会研讨技艺。过去师傅下山,从不带自己去,因此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天竟然来到九老洞。她躬身施礼道:“请稍候,我去请师尊。”
  
  “云儿,刚才你那招蛟龙出洞和秋叶落尘,确实得到大师真传。虽不敢说前无古人,倒也压倒来者啊。凭你身影步伐,就可知道面壁十年含辛茹苦,轻功堪称蜀中第一,世间无双呐。”
  
  云儿听到蒙顶逸客称赞,甚为高兴,脸上一红:“前辈过奖了。”说完,躬身一礼,身子一闪,飞身出洞去了。
  
  从九老洞到鬼见愁,少说也有十来里,可一眨眼之间,云儿已和燃灯回到洞外。
  
  燃灯双目如炬,瞟了洞口一眼,只见洞口山花野草被洞内的风吹得向外抖动,不禁面色一变,说:“慢,来人已经走了。”
  
  云儿一呆,忙纵身跳进洞内,前后找了一遍,果然不见来人。在师傅石洞书台上,从来不收的《玄极剑谱》和《混元拳经》两卷秘书却不见了。她惊奇地说:“怎么,前辈会是偷儿?”
  
  燃灯在洞口处的地上、石壁上审视,鼻子用力吸了两下,叫道:“云儿,你过来。”
  
  云儿纵身跃起七八尺高,抓住洞顶石棱,紧贴石壁,果然在壁顶上人曾贴过的地方闻到点点淡香,如兰似麝,幽香之至。她飘然坠下问道:“师傅,是什么香?”
  
  “这是令我天朝国弱民穷的阿芙蓉,又叫鸦片的香味。”
  
  “蒙顶逸客会染上那种嗜好?”
  
  燃灯拾起地上的银杏籽种说:“来人不抽鸦片。他同抽烟的人打堆,身上也沾了烟味。能躲开你一手打七穴的暗器,武功也非同一般了。”
  
  “我去追他,把剑谱、拳经要回来。”
  
  “不。先辈传下剑谱、拳经,为的是弘大武林光彩,传布峨眉武功,我传你传他都一样。快吃饭,下午到清音阁收布施。”
  
  他们师徒的口粮,由清音阁长老代为募化,每十天去挑一次。云儿见师傅毫不动气,心里大为不平,心想:剑谱、拳经乃镇洞之宝,怎能不追?师傅真的到了耄耋之年,不象“七十而不惑”了。她那里知道燃灯想的却深远得多。来人竟敢在眼皮下做手脚,决非一般武林同道,也不会是成都衙门的高手。如果是北京来的鹰犬,事情显然麻烦得多。因此,燃灯觉得不能鲁莽从事,要静观事态发展,再作定夺。
  
  云儿忍不下这口气。她手脚麻利地蒸好三笼饼子,为师傅准备下近十天的口粮,换好男衫出洞。临出洞前,她望了正打坐入定的燃灯一眼,心里说:“不找回剑谱、拳经,决不回九老洞!”
  
  二、高手追踪袭酒宴奇人救危出花厅
  
  成都城西南的城中城,名叫少城。少城内街道纵横,市井杂列,住着满族贵胄、官吏和旗人,在靠金河边深宅大院的花厅二楼,红烛高照,纱灯通明。领总兵街的副部统和泰正为大内供奉王鸣剑设宴洗尘,陪客的侍妾不住劝酒,主客都喝得醉醺醺的。
  
  和泰醉眼惺忪地说:“王大人深入虎穴,虽未查出燃灯叛逆罪证,但缴获掌门巨宝剑谱拳经,蜀中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鸣剑抚着放置案上的剑谱拳经说:“不,燃灯及四川武林决不会就此罢休,镇台大人奏捷可奏明我暂留成都,以防后患。剑谱拳经抄缮完竣,当加急上奏天听。”
  
  王鸣剑是大内高手,受军机大臣密遣来成都探访石达开和李永和、蓝大顺余部下落。来四川后在川东、川南都曾搜捕到隐匿民间的石李旧部人员,却始终未能找到李永和之妹李永凤。后来在审讯曾担任李永和护军统领的何崇政时,何供出他们参加顺天王李永和义军,曾得到峨眉山一个老和尚传授武功,老和尚姓名虽不得而知,却知道他有个好友叫蒙顶上人张鸿雁。王鸣剑到了雅洲蒙顶山,张鸿雁已外出两年。他又赶到峨眉山,潜伏了个多月,终于字九老洞盗回了剑谱拳经。本来他可以回京复命,但他一来想在上交剑谱拳经前,岸边峨眉派武艺偷学到手,二来想以书为钓饵,在成都寻机捕获燃灯,捞升官发财资本,故而他才不愿立即回到北京。
  
  和泰也巴不得王鸣剑不走,暂且把剑谱和拳经留下好演练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峨眉武功。当听到王鸣剑表示要留下时,满口答应,说:“王大人愿住成都,尽可放心,明天让我的拳脚教习来帮助抄写剑谱拳经。”
  
  突然,花厅前院人声嘈杂,喊声大起。和泰和王鸣剑循声掉头,就见前院火光冲天,夹着哔哔啵啵的家具房屋燃烧声音。和泰一惊,忙离座赶到楼边推窗外望,王鸣剑也忙移步观望。身后的侍酒丫头突然齐声惊叫,楼上八盏斤半红烛一起熄灭,四盏宫纱灯笼也都熄灭。
  
  王鸣剑听得耳后有噗噗的轻微响声,知道这是暗器打灭蜡烛的风声,忙转头看去,就见在烛光未灭之际,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瘦小个子从后窗跃入,身影一晃扑到酒案前。就在这时灯光齐灭,楼上浑黑一片。他猛地想起来人直扑桌案,可能是为剑谱拳经而来。他不假思索,双手齐发,六支袖箭朝剑谱拳经位置射去。袖箭呈扇面射出,就听有人中箭,侍酒丫头惊呼倒地。后窗又一晃动,一条黑影已经跳出去了。
  
  王鸣剑心中大怒,美酒变成冷汗,一跺脚已跃过酒宴席桌,再一点,扑到后窗,手一按窗沿,纵身跳下。他这一点一纵,眼睛已习惯黑暗,见从楼上跳下的黑影,正顺花园小径逃跑。他心里一笑,便抄近路,从太湖石上跳过,在水榭亭台口堵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显然不熟悉道路,刚到水榭边,就被王鸣剑堵住去路。他手腕一抖,唰唰唰就是三剑,想逼使对手让路。
  
  借着前院的火光,王鸣剑看清来剑迅猛,上中下三招,尽点咽喉、心窝、肚脐三大穴。他狞笑一声:“来得好!”身子微侧,让过剑锋,运气于掌,戟指向剑身一截,想击偏宝剑,再下杀手。他看准对方急欲择路,仗着自己拳脚了得,才见微不惊,使出空手夺剑险招。谁知黑衣人进剑已存防心,三招刚过,一翻手腕,倏上倏下,瞬息之间,横劈三剑,齐奔王鸣剑上身。王鸣剑伸指未能到剑身,便知来人身手矫捷,料到会变招斩来,不敢硬迎,身子忙向后仰,让剑锋贴身劈过,再一拧腰站定,趁转腰之际,解下护身十八节链镖,舞个镖花,拦住去路。
  
  黑衣人一抖手,长剑划了个弧形,直奔王鸣剑。王鸣剑冷笑道:“来吧,小子!”手臂一翻,十八节链镖陡地伸直,宛如长枪,直刺黑衣人咽喉。黑衣人一惊,忙用剑架隔,不料十八节链镖可柔可刚,一挨剑刃,立刻缠上。黑衣人忙想抽剑,王鸣剑大喝一声:“脱手!”链镖骤长千百斤力气,想夺过宝剑。就在他呼喊之时,黑衣人左手一扬,几道暗器打来。两人近在近在咫尺,王鸣剑不敢硬迎,只好撒手解链,原地跳起避开暗器。黑衣人却趁他跃起机会,一股风似地冲过台阶,进到水榭曲廊。只要拐过曲廊出了月牙门,就不好堵截了。王鸣剑哪敢怠慢,脚落地招手又是六支袖箭射向黑衣人背心。
  
  黑衣人听到风起,急忙回身舞剑,就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六支袖箭全打在地下,激起六点火星。就在他架隔袖箭间隙,王鸣剑已经逼近,将链镖舞得呼呼作响,缠住黑衣人。月牙门外,十来个护院家丁打着火把持刀冲来,封住了去路。为首的两员教习,一个持月牙刀,一个使双刀,凶神恶煞般冲了过来。
  
  黑衣人腰身一侧,让过月牙刀刀锋,就势一跃,避开双刀攻下三盘之危,在空中出腿,先踢持月牙刀的右腕内关穴,左脚尖又奔持持双刀的下腹关元穴。这两脚力量恰到好处,月牙刀脱手飞出曲廊跌进湖心,持双刀者腕部受伤倒在地上打滚,但他旋即又滚回来,两手双刀运转如轮,反削横割,凌厉非常,不让黑衣人站稳脚步。
  
  王鸣剑手中的十八节链镖本为防身用器,曲廊地盘狭小,上有檩粱盖瓦,旁有回栏木柱,十八节链镖比武林常用的九节镖长了一倍,在这里施展不开。他见两员教习受伤,大吼一声,抢上一步,右手一抖,链镖挺立劈头砸下。
  
  黑衣人刚才已领教了链镖的厉害,如果硬接,链镖会拐弯,镖尖将刺向身上大穴。他一侧身,长剑寒光闪射,碗口大的一朵剑花直奔王鸣剑胸口。王鸣剑是识货的人,知道黑衣人手中长剑是稀世奇珍,能截金断玉,吹毛立断。他不敢用链身去接,忙纵身后跃,闪过这一险招。黑衣人也不进逼,反身一个燕子抄水,扑向刚刚站起持刀运气的两员教习。他长剑刚出手,忽听脑后“呜嘀”一响,知是暗器袭来,忙在空中转势,躬身坠地,三支金镖从他背上而过,“噗噗噗”正好射在持双刀的教习脸上。这家伙叫都没叫出来扑地便倒。王鸣剑见发出的三支金镖误伤了同伙,不禁大怒。这时,身后又有护院的家丁围近,他从家丁手中接过一对自己常用的雌雄双剑,将十八节链镖依然围在腰上,嘿嘿一笑,又跳上曲廊,逼近黑衣人。
  
  黑衣人看清眼前险境,知道不杀退来人,断无逃脱之理,便回身一剑,直刺王鸣剑头部太阳穴,剑到招变,剑锋下沉,又点膝部鹤顶穴,这一招是玄极剑法十八招“鲲鹏展翅”,让人顾上不顾下,凌厉无比。王鸣剑双剑齐出,先封后隔,荡开来剑,挺步进招,双剑与黑衣人刚才招数相仿,直奔头部、膝部要害。黑衣人心里一惊,怎么这人也会玄极剑术?他不敢大意,忙收剑封住门户,闪隔来剑。王鸣剑双剑在手,胆壮气盛,连出险招。他的内功本已达到上乘境界,黑衣人被他连连几剑,震得身影晃动,手腕酸痛,十几招下来,渐渐只有架隔之力,没有还招的机会了。不过黑衣人在抵挡之中,已然看出王鸣剑的招数,是从师父书台上的《玄极剑谱》中化出来的,心中不禁起疑:难道这位心狠手黑的人竟会是那天上山盗书之人?
  
  王鸣剑借着火光,看清对方身材不高,脸上蒙着黑绸,虽然处在下风,身手甚为矫健,一面抵挡自己双剑,还一面手发暗器,击中想要扑近的家丁。从家丁倒地叫唤声中,辨不出用的是什么暗器。他见黑衣人无暇进招,心想,不能拿下刺客,还算什么宫廷高手。王鸣剑心中发狠,下手愈快,两柄剑掀起满天剑光,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好几次黑衣人想抽身逃掉,但王鸣剑剑术高超,封住去路。就这么一路厮杀,一路把黑衣人又逼回已点上灯的花厅。从格斗中,王鸣剑发现对方玄极剑练得虽是娴熟,却是毫无实战经验,仿佛初上战场。只知格拦,不善进攻,便把武当剑法施展开来,剑光茫茫,寒光闪闪,左右盘旋,上下翻飞,直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突然,他看见黑衣人踩着青苔,脚下一滑,身形不稳,露出破绽,便沉腰坐马,长剑一探,一剑野马分鬃,一剑大漠孤烟,想把黑衣人劈翻在地。
  
  忽然,几道银光劈面射来,王鸣剑慌忙用剑架隔,脚下一慢,只见从门厅内窜出一个白衣人,扬手又是几道银光,阻住王鸣剑,顺手一把带起黑衣人,身子一晃闪进内厅。王鸣剑手忙脚乱,隔开暗器,循路进屋。只见屋内门窗紧闭,白衣人和黑衣人都不见踪影,心中大骇……
  
  三、侠士换衣脱罗网歹徒乔装施杀计
  
  王鸣剑追至花厅,不见黑衣人下落,甚为纳闷。原来这座花厅名叫“聚芳楼”,是和泰藏娇纳芳的欢娱场所。平素他要看上哪位女眷,迎到聚芳楼,强行非礼。如若不从,他一踏机关,床榻、坐凳会翻到地下密室,无论你是站着,还是坐着,都逃不脱被侮辱的恶运。王鸣剑哪里知道这个机密,见室内无人,以为越窗逃走,慌忙出厅向前搜寻去了。
  
  黑衣人正在危急,忽被白衣人相救,只觉白衣人力大无比,身不由己随他进入花厅。忽然脚下一软,已和白衣人被翻板翻入地下,如坐滑梯,一直向下,这里居然陈设床榻,锦绣被衾,卧具精美,灯火通明,炉香氤氲。黑衣人心里一惊,长剑逼住白衣人胸前问:“你是何人?”
  
  白衣人把遮脸白布拿开,露出一张英俊刚毅刚过弱冠的青年面孔,面带笑意说:“请随我到洞口,晚了会出不去。”
  
  黑衣人一扬剑,示意带路。白衣人忙转身一推洞壁,洞壁移开一条缝隙,刚能过人。黑衣人随白衣人走近缝隙,踏上石梯,左弯右拐,白衣人忽然止步说:“这里有陷阱,来,牵着我的手。”黑衣人犹豫着不敢伸手,白衣人催促道:“你不熟悉道路,又无灯火,一步踏错,后悔不及。快,把手给我。好,往左一大步,再往后跨一大步。”在黑夜中,黑衣人觉得白衣人手指微颤,便回头安慰说:“你不用担心,这条道路直通城外,极为机密,没有人知道。”果然,又走了一段路,白衣人松开手,推开一扇铁板,走出地道。黑衣人顿时觉得冷风习习,凉气袭人,比刚才又闷又热的地道好受多了。他忙拱手说:“多谢壮士相助,请留姓名,日后定当报答。”这时,天边已现曙光。黑衣人注意到这里乃是少城城墙外的荒草野地。他恍然大悟,原来满族占领成都重建城池时,不少达官贵人都修有地道,为防不测。这么机密的事,怎么白衣人会知道,不由得心中又增加一分疑虑。白衣人却边脱衣裳边说:“武林本一家,何分你我他。解人危难人本色,救人一命胜造塔。快换了衣服上路。”说完递过衣服。他见黑衣人不接,又听远处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忙催促道:“赶快脱衣换装,否则就要误事。”
  
  黑衣人接过衣服小声说:“你转过身去。”
  
  白衣人惊奇地望了黑衣人一眼,转过身又忍不掉头一望。这一望不禁大吃一惊,黑衣人一直蒙着黑绸,不辨面目。现在脱衣之际,才看清脑后垂下万缕青丝,原来是个女子。白衣人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女子听见白衣人出声,回头见白衣人傻呆呆望着自己,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心中又恼又怒,刚刚穿上白衣,“唰唰唰”三剑直刺对方。白衣人猝不及防,向后一仰跌地让过来剑,待他挺身跃起时,黑衣女子已经脚不沾地扑向护城河,消失在茅草芦苇丛的晨雾之中,眼前只留下她飘然而去的翩翩白衣的身影。
  
  白衣人完全没有料到夜闯总兵府、大闹聚芳楼的竟会是个国色天香的女子,而且武功出奇,剑术惊人。他站在原地呆呆凝望,感慨万端。忽听身后马蹄声近,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三儿,在此作甚?”
  
  白衣人回头,见和泰骑马持剑赶到,忙躬身答道:“我追刺客至此,不见踪迹,正在观察。”
  
  和泰听说刺客进了聚芳楼不见了,忙带人赶到城外地道出口处,见儿子衣衫不整地守护在洞口,便放了心地吩咐说:“你快回去,别误了上学馆。”他见儿子上路后,又见路上已有早行人,想到王鸣剑交待昨夜之事不宜声张,便缓缓打马回府,心里为儿子有出息感到高兴。他这三儿叫李雄,是他霸占的尼姑所生。产后生母病故,稍长夫人不容,几个弟兄也极歧视他,平素只在军营练习拳脚。近日叫回家跟随王鸣剑演武,没想到在紧急关头倒能出来效力。
  
  和泰回府后,派去服侍王鸣剑的侍妾却说王鸣剑已带了守备何崇政和三公子以及几员绿营高手去了峨眉山,说是去斩草除根,免贻后患。他只好收拾了打坏的家具修复房屋,无限懊恼。
  
  王鸣剑从与黑衣人交手中,看出对方运用《玄极剑谱》变出许多新招,证实自己所盗剑谱、拳经乃是赝品,因盗回的剑谱拳经所载功法,全是江湖上常见的路数,无密可言。真正的峨眉派秘籍一定还在燃灯手中。如果硬取,不一定是燃灯的对手,就带上曾在李永和部下供职早已投顺实授正五品的守备何崇政,再上峨眉山,要赶在黑衣人之前先到九老洞。当出门时遇到李雄要求同去,就爽快地答应了。
  
  李雄却有自己的打算。他虽生于官宦之家,父亲是实授总兵衔的副部统,但从小就受到虐待,在军营长大听到不少老兵暗地赞叹长毛的英勇反洋壮烈事迹。长大后眼见天朝日趋腐败,父兄只知花天酒地,甚至为争夺妓女而不惜动武,早就萌发投身江湖,打尽天下不平之志。这次他决心要救黑衣女子,因而主动要求同上峨眉山。
  
  当天他们赶到峨眉县城,第二天上山,赶到清音阁。当晚,李雄见王鸣剑约着何崇政到山间小道散步,以为他们当晚要上九老洞,便暗自做了准备。谁料一夜无话,到天快明时,李雄抽空合了眼,醒来一问,何崇政已上了山,忙托个借口也上了山。
  
  何崇政一早上山,心里感慨万端。他这是三上峨眉山重访九老洞。十五年前,他才十三岁,曾随在犍为当监工的叔叔上山朝香,在九老洞拜过武林大师燃灯为师,但燃灯不愿收留,只好又下了山。十六岁那年,李永和、蓝朝鼎在云南昭通起义,反抗清廷,转战入川,来到犍为盐场,跟着叔叔参加义军,被李永和分在老营当孩儿军。在以后入川西、围雅州、克青神、进眉州的战斗中,曾冲敌阵,夺大旗,斩鞑子,登城楼,特别是在转战富顺、隆昌战斗中,两次救出被射伤倒地的顺天王李永和,受到嘉奖。李永和还有意将小妹李永凤许配给他。可惜后来顺天王与石达开会师未成,在犍为被俘,小妹失散,算来小凤今年已经十八了。要是她知道自己已当上了清廷五品守备,知道顺天王是自己告密升天,恐怕会刀兵相见矢志复仇的。这几年尽管为搜捕太平天国余党出了不少力,但在衙门里总是受人白眼。这次可是巴结京城大员的极好机会,务必尽心尽力诛灭燃灯,以防后患。他边想边走到了九老洞,按照王鸣剑告诉的位置,施展轻功,进到石洞。
  
  在洞内大厅,何崇政见到一个正打坐入定的禅师。他上前稽首问讯,仔细辨认,却不认识。
  
  禅师开目问道:“施主远道而来,是求卦还是抽签?”
  
  何崇政见洞内并无佛像,禅师面前石台上也无卜卦求签用具,便拱手说道:“弟子一不卜卦二不求签,实为求见燃灯大师。”
  
  “他下山化缘去了,有事改日再来。”
  
  “啊!我是大师十三年前收的蓄发弟子何崇政,特来捐纳孝敬,请禅师代为转交。”何崇政说完,从身后解下包裹,送到禅师面前。
  
  禅师是后山天心寺的住持,被燃灯请来讲经论艺的。他见何崇政青衣小帽,风尘仆仆,言辞恳切,态度平和,以为真的是燃灯爱徒,便伸手来接。谁知手刚接过包裹,何崇政从包裹下抽出匕首,狠命一送,插进禅师小腹。禅师毫无防备,受此一刀,旋即出手,软软的包裹似有千斤之力击在何崇政胸口。何崇政两眼发黑,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禅师不敢拔刀,双脚顿地,身子腾空,飞过书台,空中一招苍鹰搏兔,戟指直刺何崇政丹田要穴。何崇政刚才口中吐血,身子前倾,已顺手抽出长剑,抖手直点禅师肩井穴。禅师在空中闪身,躲过剑尖,手指与剑刃交擦而过,双方都想抢招在先,险中避险,不差毫厘。禅师身躯落地左掌一封,右掌一挥,疾如闪电,砸剑刺穴,咄咄逼人。何崇政见禅师下腹殷红一片,便施展八卦游龙步,闪展腾挪,调动对方,伤其真气。这样连走三十余招,禅师未能扑近何崇政,面如金纸,血流如注,脚步踉跄,气息欲断。猛地站稳脚跟,摘下项下佛珠,拔出下腹短剑,顺手一挥,短剑挟雷带电射向何崇政。何崇政不敢抵挡,就地一滚,短剑射空,插进二十来步远的石壁上,迸出火星,只剩剑把在外。何崇政刚刚跳起,禅师双手一捋,念珠绳索迸断,一百零八颗念珠犹如天女散花,呼啸着奔向何崇政。虽然他动作灵巧,舞剑如风,腿脚上还是被打中几处大穴,顿时倒地。倒下前见禅师满脸怒气,双眼喷火,扬起双手似要扑下,知道难逃厄运,吓得大叫一声晕昏过去……
  
  四、洪椿坪歹徒受挫溪涧畔玉女遭厄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何崇政晕乎乎地醒了过来。一摸脑袋,还在,动动手脚,能动。再一睁眼,禅师仍然站在地上,两目怒张,满脸怨恨,已经圆寂了。他忙翻身打坐,调理呼吸,循穴贯气,疏通经络。待身体舒畅后,忙仗剑在洞内仔细搜查,大洞查,小洞找,连拳头大的窟窿都不放过。找来找去,不见人影,石洞深处,石壁上虽有烟熏火燎痕迹,地上也有垒锅石头,但谁又敢说不是打柴狩猎之人避雨留下的迹印呢。他循原路出来,想另觅洞口,不料已是日上三竿,万壑争辉,云峰挺秀,上山游人渐多,只好满腹狐疑地下山。他不走古道石径,掩入路旁枯草密林,仗着一身轻功,越深涧,踏奇岩,渡险峰,摆藤条,象猿猴般抄近路要回清音阁。
  
  过了洪椿坪,踏上下山道,迎面走来一位上穿白衣下着黑裤的少年。那少年盯着何崇政一下站住,目不转睛打量着。何崇政心中诧异,瞧了一眼,却不认识。当他与少年擦肩而过时,少年却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喊道:“崇政大哥!”他不禁回头停步,顺口答应:“哎!”这一声应答刚出口,少年霍然变了脸色,从登山竹杖内“唰”地抽出雌雄双剑,从上至下一劈一刺杀了过来。何崇政大吃一惊,双腿用力斜飞出去,跳到路旁一个山包上。身子刚站定,少年也已飞身跳上山包,连骂“叛贼”,挥剑猛刺。剑光如寒星万点,剑光如闪电万道,杀得何崇政连翻带滚躲过险招,从岩石上滑下好几尺远。人未站稳,双剑又到。他只好连滚带爬躲过,当滑到一块岩石旁,他见下面是三四丈深的悬岩,便一抱身耸身跳下,在空中收腿缩身掉到古涧旁的巨石上。身影未定,白衣少年已云里燕扑随之跳下,寒闪闪的双剑兜头刺下。何崇政大骇忙一纵身闪开,“扑通”掉到涧水之中,那少年已飘然站在岩石上。
  
  趁这间隙,何崇政忙拔出长剑,在水中隔开少年凌空扑来的双剑。那少年轻功端的了得,双剑虽被隔开,人却落到涧水中央冒出水面的岩石上。何崇政不容少年起剑,一边喘气,一边封住门户问:“你是何人?”
  
  白衣少年怒目圆睁,破口骂道:“好你个叛逆,顺天王待你恩如云天,你却卖主求荣,用弟兄鲜血换红顶子。不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难消姑娘心中之恨。”
  
  何崇政一听,吓得面色如土。他没想到投顺清廷杀害李永和的机密已被外泄,更没想到眼前剑术高超、轻功卓绝的少年,竟会是李永和的小妹李永凤。他忙叫道:“小妹且慢,容我分辩。”
  
  李永凤双眼喷火,左剑虚探,右剑直刺双目。何崇政不敢接招,扭身一跳,跳到岸上。李永凤一个凤点头,也飞上岸,双剑翻飞,逼得何崇政连连后退。论武功,他本不在李永凤之下,何况李永凤跟随燃灯练武多年,除前晚在都统府真刀实剑厮杀格斗外,还未曾面对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过。但李永凤现在仇深似海,面对叛贼,招招紧凑,尽是杀着,何崇政终是心里有愧,胆气不壮,故而连战连败。在后退中,他见李永凤情急怒生,状欲拼命,却露出破绽,便一舞剑花,架隔双剑,左右戟指直点李永凤“将门穴”。李永凤右手剑刃一削,避开何崇政的手指,何崇政却将手一沉,侧身疾点环跳穴。李永凤早有防备,剑势一转,反探对方手腕。何崇政这三手,已从败阵中转为反攻,时间一长,定占上风。
  
  李永凤是何等机警之人,对方缩指化掌、引掌戟指的杀招刚露,她便知道不能给对方喘息之机,更不能消耗体力。他见何崇政伸手来抓手腕,剑尖一挑,倒转护腕。何崇政左手伸到抓住剑刃。李永凤借力松手,让何崇政夺去单剑,她却趁势加强掌力,用极刚强的降龙伏虎掌掌尖,直刺何崇政的小腹关元穴。何崇政内功深厚,十指如铁,抓住剑刃,手上未伤,却未料到李永凤竟敢舍剑进招,躲避不及,眼前一黑,长剑坠地,向后倒下。
  
  李永凤弯腰拾起剑,一声长笑,抢上一步,两剑齐出,对准何崇政胸口刺下。突然,“铛铛”两响,似有重物击在剑上,双剑刺偏,插进泥中。击中双剑的虽是两块石头,却震得李永凤虎口发麻。李永凤心中一惊,抬眼一看,不禁热血沸腾。原来对岸站着进洞盗书的假蒙顶逸客。她拔剑踩住何崇政身子用力一踏,“一鹤冲天”跃过深涧,一招鹰啄毒蛇,一剑横空出世,双剑齐出。假蒙顶逸客身子一扭,僧袍一掸,一股强劲力量将双剑荡开,左手长拳送出。李永凤一接招便知对手内功强悍,忙低身躲过,双剑枯树盘根。假蒙顶逸客在空中一折腰,倒翻落地。李永凤变招伸臂,双剑又刺过去,假蒙顶逸客左臂一挥,僧袍一卷,将双剑裹住,身形一转,疾出右手,在李永凤胸口和哑穴一点。李永凤浑身一软,双剑脱手,倒在地上。假蒙顶逸客长袖一挥,双剑扑地飞出丈外,插进岩石,仰脸向上喊道:“三公子,三招之内手到擒获,不是诳言吧?”
  
  李永凤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眼却能看,只见岩石上站定一人,正是前晚在都统府救过自己的人。他脸上甚为尴尬,投来似怨似怜的目光,操着京腔问道:“王大人,剑谱拳经在少年身上,不取回来吗?”假蒙顶逸客哼哼一笑,用更纯的京腔说:“那些破玩意,糊弄乡下人去吧。”说完,他跃过深涧,扶起何崇政,运用外气,为其解穴疗伤。
  
  李永凤注意到三公子说话时,眼光却定定望住自己。她又气又急,脑海却飞快转动地想:这个人是哪家的公子,明明知道自己是女的,为何称少年。他说话神色似乎提醒自己,假蒙顶逸客姓王,是北京朝廷命官。今番落到他们手中,定是凶多吉少。悔不该不和师傅说明就贸然下山,惹出这番祸事。她心痛如割,却无法出声。
  
  这时,何崇政已然恢复正常。王鸣剑在他耳边叮嘱几句,转身一跃,飞身上岩,招呼三公子离开,转瞬便消失了踪迹。何崇政一纵身跳过溪涧,双手捧剑来到李永凤身边,双膝跪地说:“小妹,十年来我一直打听你的下落。我知道你对我心存芥蒂,请听我表白。听完了待你解开穴道,由你处置。”
  
  李永凤气得粉脸通红,恨不能夺过剑来在何崇政身上戳上七八十个窟窿。
  
  “小妹,十年前顺天王遇害升天,我也伤重被俘,以为会明正典刑。谁知被押到广东保卫要塞,和八国联军红毛鬼子交上手。”何崇政说着,一手托剑,一手拉开皮襟,露出胸口四五条刀痕,在心窝处有一酒杯大的靛蓝“顺”字:“这都是红毛鬼子刺刀添的。顺天王教诲过,拉杆子举大旗为的是反洋灭清。大乱当前,只好留得青山蓄大树,何愁无处不烧柴。我的红帽子是用红毛鬼子血染的呀。我的心,扔向着顺天王,胸口的‘顺’字,就是天王升天周年刺下的。江湖朋友骂我,我是有口难辩、无处叫冤呐!”
  
  李永凤闭上眼,不愿见哭啼的何崇政。只听他又说:“你会奇怪,我为啥会与盗你师傅剑谱拳经的人有勾扯?王鸣剑是北京京官,武当剑派真传高手,他上九老洞盗宝,是想留名峨眉,别无他意。如果起心不良,你的首级何不取走?那位三公子李雄,是你大闹都统府李总兵之子,上山是寻师学艺的。我上山来,是来做佛事的。好,我的话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小妹吩咐。”何崇政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灵牌,上写“亡妹李氏永凤灵位”金字。他把灵牌放在剑上,举剑过头,躬身伏地,哭得象个泪人。衣袖滑下,露出手臂上刺绣的一支青风。
  
  李永凤心里乱极了。十年前犍为败阵,兄王升天,她才八岁,被燃灯大师救护上山,在九老洞隐姓埋名苦练武艺,受的是要报仇雪恨诛斩叛逆的教导,对兄王亲口托付终身的何崇政,师傅更是痛恨在心。他眼前的辩白,又仿佛有些道理。他若是十恶不赦的奸枭,为何不拿走剑谱拳经?王鸣剑、李雄是清廷走狗,还是萍迹江湖、留名青山的游侠?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
  
  何崇政扬起泪流满面的脸,见李永凤气色较为平和些了,高耸的胸脯不停起伏,不禁心旌摇荡,知道刚才的话她听进去了,便说:“小妹,我替你解穴。”李永凤见他不从听宫穴解哑穴,却戟指指向两乳间的膻中穴,不禁大吃一惊。她从倒下起,就屏息凝神运动解穴,但时辰未到,眼看清白难保,急迫之间,突发奇招……
  
  五、奇侠女解穴脱险多情子登山求师
  
  李永凤在九老洞受燃灯真传,苦练十年,练就峨眉派上乘功夫。虽从未真刀实战列阵对敌,但峨眉剑术、玄极拳法都已练到畸高境界。在迎战假蒙顶逸客之前,她为了追回被盗走的剑谱拳经,私自下山,从清音阁长老处问明曾住过北京客人,又循着线索追到成都,血战都统府夺回至宝,一路疾行返回峨眉。在洪椿坪与何崇政狭路相逢,全力苦战。五天来又饥又渴,休息不好,因而被假蒙顶逸客乘虚而入,点中哑穴倒地。王鸣剑正是看出她的疾累,才能夸口三招之内将她擒获。不过她内功精湛,年轻力壮,躺在地上,经过屏神运气,已然解开穴道。这时,她见何崇政伸手向胸前摸来,用力一挺,双腿齐出,一脚踢中何崇政伸来的右手腕,一脚踢住何崇政扑向地面的下腹,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何崇政身子平平飞出,被踢下深涧。李永凤趁势跃起,这两脚耗去不少精力,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强忍住心中怒气,把何崇政抛在地上的长剑和灵牌一脚踢下涧中。那何崇政已被涧水冲走了。她定定神,攀上悬岩,拔下雌雄双剑,不愿停留,顺坡向上找师傅报捷去了。
  
  李雄同王鸣剑返回洪椿坪后,用过午膳,回房休息。他双手枕头,卧在床上,思潮象峨眉云海一样起伏翻腾。一路上,王鸣剑毫无戒心,把上山打算和盘托出说:云儿不是少年,是燃灯女徒。她虽倒下,并未受伤。何崇政虽是色鬼,却不敢动她半根毫毛。他要尽力让姑娘相信他,带信去见燃灯,再做手脚盗来真正的剑谱拳经。即使盗不来,也要利用九月九玉皇会,以窝藏长毛余孽、图谋不轨罪名捕捉燃灯。到那时,再抓住云儿,废掉她武功,带回成都玩够了,再卖进窑子去。
  
  李雄听他讲得口沫飞溅,头顶如响惊雷。他静卧在床,细细思量王鸣剑的话。他在家中搭救云儿,还不知她是姑娘,只是看不惯衙门蝇营狗苟,父亲阿谀奉承的行径,凭着扶弱济贫、扶正祛邪的武德而出手,那么,现在事关天下武林命运、峨眉派秘籍落于谁手的大事,能作袖手旁观吗?决不能让天真无邪的云儿姑娘落到衣冠禽兽王鸣剑、何崇政手中!这时,他听到王鸣剑在隔壁同带来的妓女调笑,心里打了个冷噤,不由坐了起来,一看窗外,已是红日西沉,云雾叆叇。他起身信步走到禅房后厅,顺着藤萝满架的天井,沿着归鸟暮噪的石径,来到云遮雾罩的紫竹林散步。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尝到人世间的温暖,没有受到女性的爱抚,没有体味到将门公子的优越,感到的是出身卑低的歧视和屈辱,常常听到营里士兵对官府埋怨而迁怒于自己的唾骂。他早就想离家,扔掉名不副实的“公子”称号,遁迹江湖,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自从见到云儿大闹都统府,才豁然醒悟这才是江湖游侠应该干的事情。不知为什么,眼前时时闪过云儿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和她被认出是姑娘时,那似怨含嗔的回头一瞥的倩影。隔九月九只有几天了,王鸣剑虎视眈眈会同官府要血洗峨眉,我该怎么办?他反复思考权衡利弊:从武功上,自己显然不是王鸣剑的敌手,与云儿联袂也未必能战成平手;从世俗上,难道自己一辈子厮守一个山野姑娘;从律例上,打乱王鸣剑如意算盘,就犯了叛逆大罪,茫茫天涯海角,恐也难找立脚之地。如果助纣为虐,用峨眉武林同人鲜血染红进爵加官的垫脚石,不仅江湖会嘲笑自己,沐猴而冠的官僚行列不过又多一个行尸走肉的坏蛋罢了。
  
  李雄走着走着,眼光停留在路旁一棵刻有娟秀字迹的竹子上。竹子上的字是:山河破碎不忧伤,财帛金银流外洋。笔力遒劲,镂刻精细,似乎不是用刀刻的。李雄心里霍然一亮:这不是指天朝连年败绩割地赔款吗?他耳畔又仿佛回想起营里去广东参战老兵酒后的哭诉:“不是弟兄们杀不过洋人,是朝廷不让杀呀!再往后,天下不宁,大清会灭呀!”是呀,丧权辱国的朝廷保它何用?花翎顶戴又于国何补?尽管日色更西,雾气更浓,李雄却觉得心里大彻大悟,眼前的路宽敞亮堂了。
  
  突然,他听到竹林深处,有女子嬉笑声传出。李雄怕引起女眷误解,忙抽身向回走。不料,两个女子嬉笑声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总是围着身子在响。她们仿佛在捉迷藏,但女孩玩耍不会跑得如此之快呀?前面又是弯道,李雄刚拐过弯,就见一个年轻道姑站在路中,背向自己,笑得捧腹弯腰。她前面的竹林中,一个白衣姑娘在左右晃动,不停地发出笑声。再一细看,道姑一面在笑,一面却两手不停向前扔着东西。雾影中,李雄看清扔出的东西嫩绿色,细长细长的,其疾如箭,飞向白衣人。白衣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停地向道姑发出绿色细箭。从两人闪躲幅度上,道姑似乎技高一着。只要她一扬手,白衣人总要跳动躲闪,绿箭射到竹林上,震得竹叶扑簌簌发响。而白衣人射来的箭,道姑却不躲闪,只在俯仰大笑同时,伸出两指夹住它,手腕一翻又反射出去。由于距离远,看不清是哪门暗器。李雄正想悄悄走过去,白衣人一箭射高了,越过道姑头顶,带着“嗖”的一声响,插在李雄面前不远的地方。石径是铺着花花绿绿排成图案的鹅卵石,那箭竟插进了石头,可见功力之深。再一细看,竟不是箭,而是竹枝上的竹叶心。李雄心中大惊,普普通通用来泡茶饮用的竹叶心,到了这两个女子手里,竟然成了锋利无比能穿透石的暗器。他再顾不得男女有别,跨步上前,连忙向道姑背影一揖说道:“多谢道长赐教,令学生大开眼界。”
  
  他一出来,两个姑娘笑声顿停。他一揖到地还未抬身,就听道姑说:“半路杀出程咬金,找你的来了。”待李雄抬起头来,道姑已不见身影,只见浓密的白雾有一团在搅动,想是道姑纵身离去搅动的。那白衣人仿佛还在竹林中站着。李雄快步走过去,只见路边的竹子,好多根都在齐人高的位置被竹叶心钉穿了,有的竹叶心还穿过竹子,插进了杉树。待他走近白衣人五六步远,密密的雾仍看不清人面,只见白花花的衣服,忙又一揖说:“姑娘绝顶武功,令学生叹为观止,钦佩之至。”说完,不敢抬头。对面却无动静。他以为打断了她们练功还在生气,忙说:“学生散步,无意惊动姑娘,尚请海涵。”说完,对方仍无动静。他抬头一望,哪里还有人影?只见送给云儿的那件白衣服挂在竹枝上。他一个箭步扑上去抱住衣服,尚觉有余温。他宽慰地叫道:“云小姐,且喜脱离虎口,可庆可贺。”他放眼四望,茫茫雾霭,杳无人影。他又唤了两声,惟有竹叶婆娑,竹影苍憧,不禁叹了口气说:“千里投师无仙缘,只因错投凡胎来。云小姐,你好狠心呀!”话音刚落,就听竹林中,道姑银铃般笑声仿佛近在咫尺,边笑边说:“再不出去,眼泪要成河了。”随着话音,云儿被人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站到了石径中央,立在李雄面前。
  
  李雄看清云儿身穿蓝色紧身衣,头扎蓝色英雄巾,青丝洒肩,双颊丰满,不施脂粉如碧桃初绽,红唇小口似闭似合,杏眼圆睁,剑眉倒竖,英武豪爽之中略含羞涩。李雄忙抱拳躬身,一揖到地说:“小姐请上,受我一拜。”
  
  李永凤侧身避开,手脚失措地说:“别拜,起来。”她这才看清李雄,一表人才,忠厚敦实,谈吐温柔,举止潇洒,便问:“你我素不相识,缘何在聚芳楼冒险相助?”
  
  “五湖四海皆有朋友。官兵围攻一个姑娘,谁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你怎知聚芳楼有暗道?”
  
  “他家五公子与我同在学院攻书,闲谈中得知有地道。那天急中生智,凑巧得以出逃。”
  
  “你是何人?”
  
  “学生李雄,长在成都兵营,习武多年,未得名师指点……”
  
  “那个王大人是什么人?”
  
  “他是京官,奉旨来川……”
  
  “为何存心与我作对?”
  
  “这个……”李雄不好启齿了。一来,他刚认识云儿,怕说出真相云儿不信;二来王鸣剑的如意算盘的底并未全部托出,怕云儿以为自己有保留,引起误会;三来打算在危机之际拚出性命救助云儿,当着云儿更不好说出来。有这几层想法,他迟迟疑疑不好开口了。
  
  李永凤把何崇政踢下深涧后,急着想向师傅报捷,来到洪椿坪静慈庵,找到要好的蓄发修行的水真,吃了顿饱饭,水真却告诉来了几个挟妓登山的可疑人。她想摸清来人路数再去见师傅,才与水真道姑在竹林嬉戏试探技,没料到竟会遇到李雄。她又不善言辞,两三句话便打了顿,不由心中起疑。
  
  六、三公子单身阻敌奇侠女一箭惩恶
  
  李永凤见李雄支支吾吾,心中起疑,便喝问道:“莫非你是朝廷派来的暗探?”
  
  李雄听了心中一怔。他为姑娘的纯真无邪、不谙世道差点笑出声来,哪能发出把把柄送人的问话呢?看来她确实在干某种机密大事,却不知道迫在眼前的大祸。要救她,只有和她在一起。想到这里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说:“兄弟确实上山求师,并无他意。”说完,长跪不起。
  
  李永凤见他满脸庄重,不似有诈,便说:“学艺练武,又苦又累,你经受不住。”
  
  “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矣,必先劳其筋骨饿其肌肤……我不怕受苦,也不怕累。”
  
  “我师傅早就不收徒弟了。”
  
  “我就拜你为师。天地日月鉴察,我李雄诚心学艺……”
  
  “我还没有出师,怎会收徒啊,你快起来。”
  
  “你不答应教我,我不起来。”
  
  “天下甚大,名师甚多。你另投门路吧。”
  
  “不,你就是我的名师。”
  
  李永凤见李雄膝行向前,想急着回山,顺手一推跪着的李雄。李雄扑地倒下,后脑碰到石径边沿石头上,登时晕昏过去。李永凤心中着慌,急忙掐人中,摇手臂,却没有摇醒。
  
  其实李雄只晕了一下,瞬间即醒。他觉得被李永凤扶住,听她轻声呼叫,只觉她吹气如兰,肌肤沁香,唯恐她走开,索性装晕好多呆一会儿。
  
  这时,山上各个禅院暮鼓敲响,佛号声声,竹林小径也有施主组成的队伍,有尼庵长老带领,手捧佛香口宣佛号缓缓行来。李永凤怕被人撞见,忙把李雄抱起,一纵身跳进竹林深处。
  
  李雄被她抱起时,身子紧贴,不禁心儿猛跳,浑身战栗。当被放下时,腰部被顶在一根竹桩上,忍受不住,轻轻叫了声“啊哟!”
  
  李永凤低头见李雄面色潮红,眼睛睁开,忙问:“还疼吗?要是还疼,咬紧牙,拳头捏紧,脚用力一挣,再挣几次,就不疼了,灵得很呢。”
  
  李雄见她轻掠云鬓,杏眼流盼,说得又顽皮又认真,给她逗笑了,说:“好,我试试。”说罢装模作样地用了用劲。李永凤“嗤”地一声笑了说:“来,把手放直,脚挺直,好,用力。唉,真笨。我师傅骂我笨,你比我还笨。哎呀,我得走了。你自己歇一会就回禅院吧。”
  
  李雄忙翻身爬起跪下说:“我不回去,跟你学艺。”
  
  李永凤惊奇地说:“咦,你这个人才怪呢,比粘粘草还爱粘人。”说完,身子一纵,飘向七八尺外,再一扭身,不见人影。
  
  李雄见她轻功卓绝,自知追赶不上,但顾不得许多,忙翻身爬起向前追赶。刚跑几步,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荡声大笑:“小姑娘,急什么,来,给大爷带路。”接着又是几个人的笑声和云儿的怒喝声:“清平世界怎敢拦路?”他忙飞扑过去。转出竹林,就见在山道上,四个青衣大汉,拦住云儿去路。他认得这几个人是王鸣剑从北京带来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峨眉山。从表情上,他看出这几个人并不认识云儿,也无多大戒心,大概是想仗势估逼妇女,而云儿却不知道他们的来意,被逼得步步后退。李雄瞧见为首一人向同伴丢了个淫荡的眼色,三个人分左中右一齐下手,朝云儿扑去。李雄脚下用力,跃身冲上,从云儿头上跃过,在落地之前,双拳右腿齐出,分取三人并对云儿说:“你快走!”
  
  这四个京城侍卫,乔装上山已有好几天,闲得无聊。在山道上见到年轻貌美的李永凤,以为是山村野姑,遂起淫心。不料正要得手,突然跳出个少年男子,其势汹汹。他们仗着身手矫健,各自闪身避过,随即扬臂探爪,把李雄围住,不发一言,挺身进招。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根本不把李雄放在眼里,出手便是狠招。
  
  李雄虽然是年方弱冠,却在军营长大,对武林各门各派招式都曾了解皮毛。他见对手一个施出北派大力鹰爪手,五指似铁,劈胸抓来。第二个则双掌齐出,分抓李雄左右手腕的穴道。第三个双掌虚晃,连环鸳鸯腿腿法凌厉,直取李雄小腹和下三路。这三人连手疾招,任是高手也难以抵挡。李雄冷笑一声,“白鹤展翅”,纵起五六尺高,避开连环鸳鸯腿,双腿斜出,踢向这人面门和抢先过来的胸膛,身子腾空同时,左右掌翻飞,隔开第一、二人的四拳,左手反点第一人的内关穴,右手戟指刺向第二人的膻中穴。他这手横江飞渡,马跃深溪,快如闪电,疾如劲风。反客为主,出手不凡,连中三人。
  
  这三位高手只觉得眼前白衣一晃,有两个已然中招,哼哼两声,栽倒在地。那位点穴高手却手法奇快,避开李雄手掌,但听两位同伴呼痛倒地,不禁一愣。刚要还招,李雄已在踢倒对手同时,借力挺身,鹰扑低空,腰身一折,左腿踢向对方眉心,使其目光散乱,右腿迅即出招,飞鹰啄目。这人躲避不及,被扫中脸膛,扑地便倒。
  
  李雄甫一出手,便击倒三人,落脚站地,脸不红、气不喘,象什么事也未发生。李永凤认得他的招式是少林内家拳法,可惜功力未到,否则这两脚一掌,那三人即使不至毙命,也得口吐鲜血。她没有料到李雄会练出这般拳脚,好生惊讶。
  
  后边的那条汉子,见少年只一出手,便击倒三位同伴,也是心惊。他们随王鸣剑来到四川,也曾在成都东校场见过兵丁练习拳脚,却不认识李雄。他不敢轻敌,左掌一晃,守住门户,右手三颗铁蒺藜劈面发出,直取李雄上中下三大穴。他劲足力沉,相距不过五六尺,又乘李雄脚刚落地,暗器一出以为必中。谁知铁蒺藜在空中突然拐弯,竟被美貌少女扬手的三枚绿色细签打斜。落入草丛。他心中大怒,腰身一沉,双掌微动,左右手各发出连环袖箭,袖箭挟风带电,划破夜雾,簌然有声。
  
  李永凤识得这人用的是满族射雕连环弩箭绝技,三支箭连成一条直线,力能透甲。左手手指弹动,三枝竹叶心疾如劲风,打掉射来的三支袖箭,又赶前一步,挡住李雄身前,双手分接两枝来箭,反手射出,打掉第三支箭,另一支箭却飞向对手,钉在那人尚未收回的掌上。
  
  李永凤一出手,地上三人连滚带爬起,拉住中箭同伴,齐呼“风紧”,惶然逃跑。
  
  李雄这才从惊惶中回过神来,刚才要不是云儿接箭还箭,怕早已中箭倒地了。他谦恭地说:“多谢你搭手相救,恩莫大焉!”
  
  “你抖什么文哟,我听不懂。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喂,你以一对四,就不怕挨打么?”
  
  李雄讷讷地答不出话来。他刚才只想到云儿处境甚险,才毅然出手,根本没想到退路。不过这些想法不好说出口来夸功。
  
  李永凤未得答话,也不在意,浅颦一笑,又说:“师傅讲过,未出手要先想到退路,才不致落败。你两次救我,真该好好谢你。”
  
  “我只求能得到指点,学有所进。”李雄连忙一揖到地地说。
  
  “我师傅早已封门,不再收徒。”
  
  竹林中忽然一声微咳,传出水真道姑的声音:“永儿,人家千里投师,一片真心,你就带他上山去吧。师傅不会怪罪的。”
  
  李雄忙循声望去,却不见水真。他心中一凛,这人内功确实精湛,远在百步之外,话音却凭内力送到耳边,非常清晰,听得真切,一直未见庐山真面目。他还对云儿的称谓感到惊奇,明明是“云儿”,怎么会叫“永儿”?李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猛地想起王鸣剑说的是北京官话,“永”“云”分音,而四川话则“永”“云”不分,只有音调高低之别。她到底该叫“永儿”,还是“云儿”,也拿不准了。
  
  李永凤用明亮清澈的眸子瞧住李雄,迷惘不解地问:“你真的想来习武练艺?”
  
  “是。我的内心,神日可鉴。”
  
  “也想上九老洞?你不是去过了吗?”
  
  “没有呀。我一直在洪椿坪听长老讲经,没有去过九老洞。”
  
  李永凤见他满脸庄重,不似又诈,便引他上路。这时,暮色低垂,云雾更浓,归鸦也宿,秋虫鸣唧。李永凤心里甚是迷惘。她从水真口里,已知道水真师傅在九老洞遇害,上山香客中鬼鬼祟祟者甚多,要设法从三公子口里掏出衙门内情,免误九月九玉泉会聚义大事。她从未与不熟识的男子呆过,对李雄也无恶感,要打听机密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带着李雄,踏石径,绕山道,穿树林,过栈道,边走边聊些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事。李雄却觉得她童心未泯,天真烂漫,毫无市井气息,连成都街头敲梆卖糕之类琐事都甚觉新鲜,便有问必答,毕恭毕敬。走着,走着,李永凤指着路旁小屋说:“今晚就住下吧。”李雄见是矮小茅蓬,不禁大吃一惊……
  
  七、虚实难测盘根底狭路相逢战恶敌
  
  李雄见李永凤所指的住宿茅棚,是寺庙僧众为香客所盖的歇脚棚,里面转身都困难,怎好同住两人,何况男女有别呢。他在棚外犹豫着不敢进去。
  
  李永凤进棚后,用火镰擦火,点亮了油灯,大大方方地说:“进来吧!”伸手一拉李雄衣袖,李雄只觉强风吸住,身不由己进到棚内。进去一看,茅棚一面依山靠岩,岩壁挖洞,三面夹着茅竹。从外面看房舍不大,里面却有木柱床稻草铺,还埋有铁锅、水缸。李永凤手脚麻利地烧火,烤着随身带的干粮,棚内立时弥漫着香味。借着灶内火光,只见李永凤粉脸彤红,浅颦笑靥,神色自若,更显妩媚,不禁看得呆了。他真想马上说峨眉山要出大事变,却不好启口。
  
  李永凤边吃干粮边说:“怎么象根桩桩栽在门口,过来坐下。近一点嘛,一个大丈夫,怕什么羞。你想学什么,拳脚还是兵器?”
  
  “你教什么,我学什么。”
  
  “你为啥舍得丢下锦衣玉食来挨打受苦?”
  
  “实为江山社稷不致落下外邦!”
  
  “啊?”李永凤没料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我长在军营,从小与士兵为伍。前几年好多弟兄到两广抵御外侮,死伤惨重。不是死在洋人手上,是败在自己人手上。”
  
  “嗯,说下去。”
  
  “白花花的银子买的大炮,炮弹里装的沙子,买的兵船,开快了就自行沉没。钱掉到大海里,连个泡也没翻,到头来又得赔款求和。有血性的汉子,谁能忍受这口气?”
  
  “如此说来,你倒有忧国忧民的心?”
  
  “不敢。我忧的是华夏古国的江山社稷。”
  
  “那么,你不想救当今朝廷和大清的江山?”
  
  “不,朝廷腐败,病入膏肓,官吏无能,贪赃枉法,大清已是千疮百孔的房架,一碰就倒,朽木难雕,救它何用!”
  
  李永凤剑眉一竖,喝道:“你胆敢谋反?”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社稷者,社稷民之社稷。历代开国君王,谁不被前朝视为叛逆,各朝聚义英雄,谁不被官衙视为盗贼。我恨生晚,未能与长毛扬旗石头城,不及与李蓝大军痛饮庆功酒……”
  
  “住口。我们练武为了强身,习技为了护山,不与官府作对,不与朝廷为敌。你心怀叛逆之心,我难以收你,快下山吧。”李永凤说完,站起来要走。
  
  李雄连忙挡住门说:“我说的是真话,决非谎言。”
  
  李永凤从内心里是希望李雄说的真话,但师傅多年的教诲,使她又不敢贸然相信李雄。她见李雄拦住去路,冷笑一声,一招“大鹏展翅”向李雄攻去,李雄慌忙双手一格,拦住劈来的双掌。李永凤招未用老,收掌变式,双峰贯耳,脚下浪子踢球,单腿飞出。李雄顾上不顾下,一个倒插绿柳,跃出门外。脚刚落地,就见眼前白影一晃,李永凤已扑向路边丛林,消失在夜暗之中,只听得四周秋风阵阵,落叶沙沙。他心中悔恨,不顾路径不熟,忙摸黑向山上走去,想在天明之后在九老洞或三棱岗、洗象池再见到云儿。
  
  却说王鸣剑回到洪椿坪客房,吃过晚饭后,见李雄要出去散步,正是求之不得。他抽身赶到后院何崇政的房间,想去看被逮住带回的云儿,不料推门一看,何崇政刚换完衣服,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上堆着打湿的衣服。他心知不妙,还是问了一声:“煮熟的鸭子飞了?”
  
  何崇政哭丧着脸说:“怪我大意了。不过,大人可曾注意到,邛州鹤鸣山、渝州华莹山、川东夔门、巴中铁山的各派坛主都先后来了,谅来九月九玉泉会要举事消息确属可靠……”
  
  “低声。”王鸣剑打断话,从杯内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何崇政接过后听他在耳边交待,连连点头。他交待完后,不再回房,径出后门,踏路上山。
  
  洪椿坪本是峨眉胜景之一,黑水白水交汇处是一类似牛心的大石,泉水潺潺,漱玉鸣琴,洗心涤尘,美不胜收。时近傍晚,山鸟啁啾,清幽宁静,清水回环,碧波长流,两岸高耸,林荫浓郁,顿使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王鸣剑却无心赏景。他确信派出混在香客中的眼线早在半月前的报告:峨眉山隐匿的长毛余党,拟在九月九玉泉会举事,反抗清廷。他先上山盗拳经剑谱,以为可以使群龙无首,孰知盗到假谱。现在明知燃灯等人已有准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铤而走险,再上九老洞和洗象池,力争在九月九之前,擒贼擒王,先除燃灯,再扫余党。因此,他今晚不顾疲累,再度上山。反正山上各寺庙,他已布置了从各州府县抽调来的捕盗高手,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落单,只能是有惊无险,事成功就。走着走着,突然从身后洪椿坪方向有三支红色花炮腾空,把夜幕笼罩的山峰翠谷、密林沟壑照亮。少顷,九老洞方向也有三支红色花炮升上夜空。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人在传递信号,各处的人都会加紧了解玉泉会的底细,等着自己去检查。王鸣剑脚下生风,走得更快。蓦地,他瞧见眼前崎岖山道上,一个白影在飘动,从身影上看好像是云儿。他立即提气运劲,移步换形,施展轻功,穿浓郁,绕修竹,赶到白影前头,在山道转弯处等候。
  
  李永凤摆脱了李雄,想上山去报告,让师尊判断李雄的来意,不料在转弯处突见路旁有个黑影。这条路她不知走过多少次,路旁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怎么会冒出个黑影?她随手摘下路旁小树的树枝,运足内劲,将树枝当作问路石向黑影射去。树枝刚出,黑影突然飞起,白鹤冲天,又飘然落地。李永凤从身法上认出是冒充蒙顶逸客的王大人,心中火起,抽出背上雌雄双剑,急步抢上,双剑齐出,直取对方身躯。
  
  王鸣剑在黑暗中,听风辨器,知道对方挥剑斩来。他却不以兵刃迎敌,两掌一分,左右手五指化为锐利鹰爪,以刚健勇猛的“鹰爪拳”迎战。
  
  李永凤一腔怒火凝聚剑上,剑法奇快,“唰唰唰”连续三招,三招剑花陡变九招,剑剑直指对方腰腹大穴。从对方接招声音中,她听出对方身法纵跳奇快,鹰爪拳拳拳不离自己眼、鼻、咽喉、胸腹,爪风刚劲,出手有声。她左手剑封住门户,凌空而起,右手剑斧劈华山,以泰山压顶之势当空劈下。王鸣剑听到头顶风急,忙一侧身,伸爪就抓李永凤手腕,顺手牵羊变为天王弹剑,即使扣不住手腕,也要磕飞宝剑。李永凤劈剑落空,料到对方会锁腕格掌,左剑疾起,朝天一炷香,剑尖向上搠去。王鸣剑手掌不敢下压,收掌横推剑身,借劲一跃,跳出两尺远站住。李永凤不待他站稳,鲤鱼跃龙门凌空扑去,人未到剑先到,当胸刺到。
  
  王鸣剑不敢大意,跳、挪、闪、躲,使出鹰爪绝招,扭、拧、锁、砍、掀、叼、撩、搠,招招凶狠,指着穴位,劈砍挂掌,掌法凌厉。李永凤虽然得到燃灯玄极剑法真传,终是功力不够,仗着身手矫健,双剑在手,占着上风逼得王鸣剑步步后退。李永凤手上加快,龙腾虎步,连刺三剑。王鸣剑后仰铁桥,让剑锋贴着身子刺过,他却睡在石梯上,鸳鸯双飞腿飞出,李永凤来不及收剑,轻身一纵,在空中借着王鸣剑蹬腿之力,在他脚底上一踮,似大鹏冲天,跃上石梯,反手一剑撩去。王鸣剑慌忙收腿,只觉冷风袭骨,原来这剑削掉半边裤腿。王鸣剑久走江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他收腿一蹬,鲤鱼穿波,飞身出去,站定之际,已在腰上抽出长剑,迎上自上而下扑来的李永凤,一招飞瀑流泉,剑光飞洒,在静谧夜空中晃过万点银星,如水银泻地压了过来。李永凤见了心上一惊,知道对手内功非凡,不敢用剑硬碰,忙收步侧身,让过剑锋,左手剑压来剑,右手剑锋一指,连抖三下,分刺王鸣剑肩、胸、腹三处。王鸣剑见李永凤抢到高处,力沉势足,便展开八卦游龙剑法,招式古怪,剑势迅疾,宛如银虹绕体,玉带护身,真个风雨不透,泼水难进。两人你攻我守,我进你退,忽聚忽分,跳跃翻腾,剑光团团,风声凄厉,在夜空中听来更令人魂飞魄散,心惊胆战。两人一来一往,战了七八十个回合,打成平手。王鸣剑是不愿骤下杀手,兼之夜暗,招式不好用尽,李永凤是恼恨在心,亟需复仇,故可抵敌。王鸣剑不愿纠缠,一招白蛇出洞,荡开李永凤双剑,跳出圈子跃上高岩,猛然背上中了一拳,他惨叫一声,双脚一顿,跃向树林,飘然而逝。李永凤收剑静听,却不知王鸣剑逃向何方,只见高岩上站着一人,心中起疑……
  
  八、秘内秘高徒设伏计中计大师授意
  
  李永凤见高岩上站着一条黑影,从身形上看颇像李雄。她正要问话,山湾里猝然射出几支信号火炮,树林里作为答复也发出几支耀眼的火炮。她不愿久留,也不致谢,一扭身躯,向山上奔去。
  
  山岩上站的正是李雄,他尾随李永凤来到盘山道,听见兵刃格斗声,无奈天黑看不清斗者竟系何人。直到听到王鸣剑的淫笑声,才知云儿又陷绝境,待王鸣剑跃到身旁,趁他下落身躯脚跟未定,竭尽全力击了一掌。那王鸣剑确也了得,受了一拳,居然借势飞出逃走了。当下李雄见王鸣剑的喽啰快要赶到时,便也屏息凝神,顺着山道去追寻云儿。
  
  李永凤乘着夜色和杀退王大人的兴致,一鼓作气赶路,在天色微明之前,到了冷气逼人的洗象池。她进到禅院,就觉气氛不对。按说,距玉皇会群雄聚义只差两天,寺内应该是高手汇集,谈兵练武的热闹景象,可现在僧众稀少,远客寥寥,偌大的东西厢房客房,竟然关门闭户,完全没有住人。她好生惊奇,就见一个哑僧打着手势叫她到后院观音堂去。
  
  观音堂内,庄严肃穆,燃灯法师高踞莲台,祥目微闭,神色端庄,拈须谈笑。水真一身男装,俯首听命。燃灯见李永凤进来,欢快地叫道:“永儿,翅膀硬了,飞到成都转了一圈开了眼界了。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天外有天楼外有楼。你差点赔上性命去夺书索经的行径,却不可取。好了,你既回来,就同水真一到下山去吧。”
  
  李永凤正想反驳,诉说不能下山的理由,燃灯已合目数珠,不再说话了。她心急如焚,想上前禀告,水真却一把捏住她手腕,拉住退出了观音堂。从水真急迫的话语中,李永凤才明白山上的处境险恶非常:清廷已然获悉峨眉山九月九玉皇会之事,派出大批鹰爪扮做香客上山,准备在九月初八动手,剿灭各寺住宿的各路英雄。北京来的带队官则在李蓝义军一个叛贼的带领下,要找燃灯大师,逼取峨眉派至宝《混元拳经》和《玄极剑谱》。燃灯大师和各派首领洞悉清廷意图后,决定将计就计。各路来的英雄已从昨日起悄然离山,聚义日期改在九月十五,地点改在青城山故常道观。燃灯大师留在山上,明天上金顶,把敌人吸引住。九月九玉皇会,参加的是居士香客婆婆大娘,朝廷的围捕计划就会告吹。至于拳经剑谱,大师已将它们安然转移,派有专人守护。水真最后谆谆告诫:你是顺天王之嫡亲妹子,众望所归,此刻决不能露面。大师交待马上下山,到嘉州乌龙寺闲住,待青城山聚会后,再到自流井、犍为一带重竖义旗,再图大业。水真交待完,拉住李永凤就要走。
  
  李永凤听了,气得浑身发颤。她没料到朝廷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血洗峨眉,更不愿在此时此刻离开情深似海的师尊和众多僧众同门。她明白凭功力,只顶水真的一半,水真要强行带她下山,是没法抗拒的;但要斗心眼,水真又不及自己。她搂住水真说:“说一千,道一万,当务之急是要在山顶把朝廷的人拖住,把叛贼除掉,保护师傅脱险,你我逃出牢笼,对不对?”
  
  “对呀。这事很难。”
  
  他来了,就不难。“李永凤嘴一呶,天井内站着李雄,神色匆匆,四下寻人。
  
  李雄走了一夜,在洗象池山门见到成都府两个捕头,了解到明晚全山搜捕武林同道,忙四下寻找云儿。正找得心急如焚,突然,厢房门悄无声息打开,李永凤一把把他拽进屋内。
  
  隔了一会儿,李雄头戴儒巾,身着绣襦,挎剑摇扇,风姿翩翩出来书僮装束的水真和云儿紧跟其后。旁人一看,认定是游山的宦门公子。李雄本来极力劝云儿下山,却拗不过云儿,只好一道上金顶去等她师傅。上山后有什么碍难,一时也难预料,只好到什么坡唱什么歌,无可奈何地静待风云变幻了。
  
  他们刚离开洗象池后院,挑着一担油葫芦的何崇政前脚就跨进山门了。按照山规,他向知客师打问讯,请知客师带他去见燃灯大师,禀报军机大事。到了观音堂,何崇政见四下没有什么人,也没有聚义起事的应备物件,不禁惊讶。还没容他更多思索,燃灯大师满面笑容迎了出来。他忙行了三跪九拜大礼,眼中涌泪、声音哽咽地说:“不肖徒以为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师尊金面,不想十年后师徒重逢,我给师尊带来了三件礼物,请赏脸笑纳。”说完,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两卷经籍,一札银票,还有两个油葫芦。
  
  知客师接过经籍,打开青布包裹,惊喜地说:“啊,半月前在九老洞失落的《玄极剑谱》和《混元拳经》。”
  
  “师妹在成都都统府盗书得手,不幸在洪椿坪被追兵拦截,幸被我舍命追回,奉还师尊。”何崇政跪着小心地禀告说。
  
  燃灯微微一笑说:“这是无用之书,何必大动干戈?”他距知客师七八步远,扬手一掌推出,那两卷书竟自震飞,跌落阶下化钱炉内,立即燃烧起来。何崇政心里大惊,没想到燃灯年过古稀,内功仍有这么厉害。这一招隔窗击碑,足有七八百斤力量。
  
  燃灯听知客师报银票竟有六千余两,莞尔一笑说:“十年戎马生涯的积蓄,实为难得。”
  
  “师傅。一剑霜寒近十秋,静夜清心独自愁。昔日弟兄骂我骨头软,为虎作伥,朝廷又嫌我身有劣迹,永不重用。宦海浮沉,江湖飘零,此番看破红尘,挂印弃官上山,愿侍奉师尊左右,以赎前愆。银票确系全部积蓄,乃杀洋人奖赏,献给禅院,以明心迹。”何崇政笑着说。
  
  知客师为难地说:“寺院僧众职事未缺,如何安置?”
  
  何崇政叩了个头说:“弟子愿以烧火劈柴做起,不违山门禁例。”知客师忙说:“那怎么行?”
  
  燃灯点点头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愿当火头军,定有缘分,就随他心愿吧。”
  
  何崇政又说:“弟子在成都,见到十年前在犍为禹王宫出卖顺天王的两个贼子,在金河边结果了性命。请师尊明鉴。”
  
  燃灯捻着佛珠说:“十载恩怨何时休,折箭为盟解前仇。善哉,善哉!老僧尘缘已却,无意人间恩仇,何必再伤苍生?今后断不可为。”
  
  “谨遵师尊教诲。”何崇政说罢,将装人头的葫芦拎上,就要出门。知客师忙过来劈手夺过,在何崇政身上一拂,说:“我去我去。”
  
  何崇政争夺不过,只好让知客师去掩埋人头,转身对燃灯说:“师妹对我耿耿于怀,还望师傅从中说合。”
  
  “她系女流,慧根不深,焉能与她一般见识。我已风烛残年,正欲择一贤者传授衣钵,你来正合我心意。十年前你就是顺天王老营中我中意的弟子,此番超尘脱俗,正好继承峨眉香火。明天下午,我召集僧众在金顶为你受戒。”
  
  何崇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他以为见到燃灯,会受到责骂,但没有料到竟轻易得到信任,还要接受掌门真传,这岂不有悖情理?但一转念,自己舍弃官职前程上山,当然有得到衣钵的资格。于是,心上也就释然了。
  
  燃灯依然笑容满面地说:“人生尽坎坷,万事亦蹉跎,丹心付明月,衷情向谁说。为师平生光明磊落,一尘不染,现将我身世讲来,你要静听。为师生于乾隆三十七年,今年该合多少阳寿了?”
  
  何崇政心里计算着吃了一惊说:“刚好百岁,实为高寿。”
  
  “我祖籍直隶沧州,俗名刘忠尧,十岁时父母双亡,流落江湖,得遇恩师海林,削发出家。我师乃白莲教坛主,举旗反清,事泄被害。我又随王聪儿义军转战川陕,嘉庆时联合天理教扩大义军,失败后下川南。咸丰九年在犍为投入李蓝义军,十一年认识了你。同治二年顺天王在禹王宫遇害,我来到峨眉隐居,已达十年。这十年休养生息,写出《玄极剑谱》和《混元拳经》,加上我师尊传下的《一指禅神功》和《金莲宝籍》,共四部武林秘籍,都存放在金顶。明天交付于你,也了却本派同人一桩心愿。”
  
  何崇政大喜过望,忙问:“除秘籍教义之外,可否还有招式身段要诀?”
  
  “尽在书上,勤于研习,一通百通。我是见你聪颖过人,才将镇山之宝托付于你。你要挑不起重担,现在说明,还可另择旁人。”
  
  “不,弟子愿尽驽马之能,定不负师尊重托。”
  
  “好,你师妹处,我自会去说。不过,峨眉掌门从不公开娶亲,但你与凤儿,早在十二年前,就由顺天王亲口许婚,我适在场。于今凤儿长大,明天由我主婚,白天传技善事之后,傍晚到九老洞合婚。对外不必声张,以免本门弟子不满。”
  
  “是,谨遵师教。”何崇政说完,毕恭毕敬站着,知客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嘴巴一呶,何崇政这才见燃灯已经合目入定,想是已交待完毕,便随知客师嘻嘻哈哈地搂着他边走边笑。
  
  知客师把何崇政送到客房后,叫小沙弥送来被褥茶水,格外殷勤,尽力巴结。何崇政心里暗暗发笑,午饭后到山门外,见四下无人,忙到歇脚亭向装作游客的自己人通报了情况,再回到客房,摸摸腰带内侧的药面,放心地笑了。他暗笑王鸣剑小题大作,调集那么多捕快高手,其实自己一人出马,大功垂成。
  
  九、龙藏寺前剑如虹,金顶悬岩链似蛇
  
  何崇政心中有事,一夜没有睡踏实。不到五鼓,便下了床。按照知客师的吩咐,浑身结扎独自上山。从洗象池出来,天地昏黑,不辨道路。仗着十年前常走山道,他一口气走过连望坡、雷洞坪,行至三十里处的接引殿时,天边已略现曙色。但见云烟缭绕,寒风扑面。他勒勒腰带,正欲登山,突然,迎面几道劲风扑来,何崇政不慌不忙,挥开手上长衫,把射来的暗器卷住,随即跳上路边石岩,避开拦路的三个寺僧,施展蜻蜓点水轻功,跃上盘山道路。何崇政明白,这是峨眉派掌门传人的规矩,凡要当上当家传人,必得斩关过隘,接受安排好的挑战。不过时至近代,这种阻拦多已徒具形式不是真刀真枪的较量了。从接引殿到金顶十二里,石径盘旋,鸟道千折,何崇政又击退了三次僧人的阻拦。当到达金顶的铜铸金殿华藏寺时,天色已明,浓雾白云裹着殿堂。山岚掩映,寂静清幽,千山万壑,云遮雾罩。这是金顶上难得的晴天,待一会儿朝山游客就会来到,一睹峨眉日出的盛大景色。何崇政注意到华藏寺周围还有一些游客,认得出是奉调上山的捕快高手。本来王鸣剑调来的不下二百人,大概接到自己的情报,已撤下不少了。何崇政稳了稳神,准备跨进山门,上大殿朝拜燃灯和各寺住持,好接受燃灯当众传教的宣告。刚踏上石阶,一团白影从门内出来,李云凤脸若寒霜,手持双剑说:“过了此关,再进山门。”何崇政唰地抽出长剑说:“好,斩断是非路,灵山朝师尊,请进招。”
  
  十年来,李永凤无时不刻思念要报深仇大恨。李蓝义军犍为禹王宫之败是叛贼告密,兄长顺天王李永和才血洒青山,而叛贼之一就是两小无猜、戎马倥偬、许配终身的何崇政。每年为兄王祭祷之时,她都要捏个泥人写上何崇政的名字用剑剁碎。昨天在洪椿坪遭遇,本以为已结果了他的狗命,不料他竟然活下来了。幸亏师傅将计就计骗他上山,又通过他之口撤掉了围山清兵,现在是该算总帐的时候了。她手腕一抖,双剑进招,剑花飞舞,万点寒星,何崇政退下台阶,跳跃闪躲,连让三招,回剑架隔。李永凤双剑并举,指上点下,绕左环右,时而盘旋,时而飞刺,疾点何崇政身上三十六道大穴。何崇政早已领教过李永凤的双剑,不敢硬接,忙用身形的起、落、吞、吐、反、侧、沉、浮八法,躲过剑锋。李永凤气势若虹,绝招迭出,一招“天马行空”,转为“莲台打坐”,再接“长虹经天”,又来“云飞雾绕”,逼得何崇政后退、平腰、纵跳、翻身,手忙脚乱。他原以为燃灯昨晚答应给李云凤打招呼,李云凤必定会听师傅的话,却没有料到现在连下杀手。他不敢大意,催动内力,手腕翻动,剑尖嗡嗡发响,一招“白虹贯日”,疾迅异常,直指李永凤廉泉穴。李永凤左剑一隔,右剑正欲还招,谁知何崇政久混江湖,融合了少林,武当技艺,剑尖一摆,画出银弧,以廉泉穴为圆心,连续画圆,忽大忽小,重重叠叠,突然加力,疾点李永凤胸部要穴。李永凤收步已来不及,忙运气收力,胸部内凹,吸住剑锋。何崇政没有料到李永凤内功练到如此境界,剑尖距她胸衣不到一寸,却无法再进。他忙踏步进剑,一道劲风直拍过去。李永凤料他会下杀手,上身后仰,避过长剑,双手一绞,沾住何崇政长剑反力推出,再“推窗望月”,解了这招又反进招,只听见“铛”的一声,虽未把长剑绞断,却把何崇政震得倒退了四五步。何崇政虎口发麻,更加小心,剑走偏锋,当胸便刺。李永凤双剑挥动,抖出两圈白光,招数一剑紧似一剑,劲力一招大似一招,两人激战三四十回合,不分高低。
  
  何崇政心中暗想,不能败在李永凤手下,不用绝技,难以取胜。当下剑法一变,一招“风卷残云”,挫身横斩下盘,李永凤“苍鹰展翅”跃起闪过,何崇政已自蹲身同时,左手从镖囊内摸出金镖,乘李永凤落地之际,左手一招,三枚金镖出手,打向李永凤咽喉、胸部和腹部。李永凤在与李雄上山时,听李雄详细介绍了何崇政的绝招索命追魂镖的用法,刚才见他挫身,心中已有防备。此刻一个“燕子穿云”,将正下落的身躯收腰上翻,让三枚金镖从脚下穿过。在半空中双手合剑,左剑交与右手,左手一扬,在落地之前,两枚金钱镖疾如劲风射向何崇政面门。何崇政绝招落空,心中本已着慌,此刻见金晃晃光亮飞来,忙用剑架隔,“叮当”两响,火星飞溅,剑刃已打出两个缺口,不禁心中大惊。李永凤抢步攻上,何崇政连续跃起后退,翻上台阶,退到山门。这时左右观看的人见李永凤如此了得,不禁叫起好来。李永凤连发奇招,冷笑说:“你想进山门,我成全你。”说完,双剑分刺上下,大喝一声:“出手!”何崇政的剑似被大力吸住,无法抽出。李永凤左手翻腕,何崇政剑尖被刺,只好撒手,宝剑飞向半空,心上分神,被李永凤跳起双飞脚“啪啪”两脚踢倒面门,头脑一晕,又挨了两脚,倒在山门门槛上。他忙挣扎着站起来,胸腹各挨一脚,再也站立不住,被踢飞起滚进山门。
  
  李永凤正要跳进门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暗器伤人,不算本事。”声音很熟。她回头瞧见王鸣剑正阴阳怪气轻声说话,便强压怒气说:“好,进招吧,看你三招能再取胜?”
  
  王鸣剑怕燃灯有诈,何崇政吃亏,才赶上山来的。如果燃灯真的将峨眉掌门职事交给何崇政,则万事皆休;如若有诈,则晚间逮捕照常进行。现在从李永凤充满血丝和怒火的眼睛里,他看出蹊跷,故而出面干预。他明知金顶僧众中能人甚多,自己的人又大部下山,但自恃是朝廷命官,武艺出众,说不定镇慑住白衣少女,倒对何崇政有好处,因而就站出来了。
  
  李永凤一见王鸣剑露面,心中不禁又恼又喜。恼的是这个家伙果然是何崇政的老板,喜的是师傅的神机妙算计中计奏效,终于引蛇出了洞。他一摆剑就要上招,耳畔一声长啸,宛如松涛长吟,又似云雀鸣春,接着黄衣一闪,水真已从山门内飞出,落在王鸣剑和李永凤中间。水真冷冷地说:“她用剑你空手,不显得不恭了吗?我代她领教吧!”
  
  王鸣剑没有料到峨眉山会有如此年轻美貌的道姑,更没有料到她轻功如此轻盈。当下一招“野马分鬃”,对准水真胸前一掌推去。他只使了五成里,竟也挟着风声。
  
  水真身手何等矫健,焉能让他偷袭得手?就在掌风将到之际,侧身一闪,避开右掌。王鸣剑随掌进步,左掌直击面门,脚下“硬挑华山”踢向腿弯。水真一个“水蛇摆尾”,让开一拳一脚。王鸣剑两招落空,“嘿”了一声,双掌疾出,一招“斧劈栋梁”,击向水真左右肋。水真左右无处躲闪,两手翻腕,硬接了这招。由于都发内功相顶,砰然有声,各自震得后退两步。
  
  王鸣剑流里流气地叫道:“小娘们劲足哩。”他双掌化刀,指尖化剑,快速进招,动静相兼,闪展腾挪,变化莫测,手起处搅动云雾,脚飞起劈风发声,转眼间封、格、挑、抖、刺、斩、砍、劈,武当拳法果然精湛,一眨眼竟攻了三四十招。
  
  水真自幼学武,比李永凤大两岁,李蓝义军兵败,与李永凤同上峨眉,天姿聪颖,勤学苦练,深得燃灯真传,师兄弟论武,竟无人能与匹敌,今日陡遇强敌,精神大振,施展开峨眉派混元拳经真髓,凝神于掌尖,聚力于手掌,铁指如钩,抡拳似刀,呼呼生风,掌掌夹雷,兼之运腿如神,心到脚到,意指脚尖,连环攻击,奇招频出,拳脚并用,攻守兼备,打得王鸣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虽在大内受到重用,长于北派技击武艺,却从未见过峨眉派招数。他一面留神对方拳脚,一面暗记对方套路,以招应招,以变应变。水真见他已处守势,虚加架隔,出手更快,发力更大。她见王鸣剑欺身抢步,两拳双锋贯耳,身形一低,骑马蹲裆让过双拳,猛力“推舟下水”,双掌齐出打向王鸣剑腹部。王鸣剑击头乃是虚招,中途变招“叶底藏花”,双掌自下而上击去。四掌相交,以硬对硬,震得两人各自退后五六步。
  
  他们的对招,比李永凤与何崇政的刀光剑影自是不同。刚才是疾如闪电,人影憧憧,现在却轻舞徐步,招式缓慢,但内行却看得出这才是真正的较量内功。虽然没有拆多少招,两人头上均在冒着热气。王鸣剑虽说功力老到,终究酒色掏空身子,时候一长,脸色卡白。水真也脸若桃花,粉颈透红,略现微喘。
  
  王鸣剑剑水真腿脚凌厉,趁她一脚飞来,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在空中解开腰间铁链,哗啦抖直,“毒蛇吐信”,挺身进链。水真在腰际一拍,铮然一声,盘在腰上的青萍剑立刻伸直,拿在手上,寒光耀眼,手疾剑快,当啷一声削断链头……
  
  十、云海深处葬叛贼剑气长留战恶风
  
  水真的青萍宝剑乃是千年至宝,端能削铁如泥,吹毛可断,迎着王鸣剑长链一削,削掉链头,不待对方收链,顺势送剑,“仙人指路”、“马踏落花”、“二龙戏珠”、“彩云追云”,一招快似一招,身法迅疾,剑式严谨,腰转体旋,灵活轻盈。这一套“玄极剑谱”,是燃灯大师将峨眉、武当、少林、青城四大流派剑法熔于一炉,经过数十年潜心研习,炼成的独特招式,融合内家外家精髓,刚柔相济,攻杀巧妙,虚实变化,鬼神莫测。王鸣剑铁链不敢硬碰,步步后退,变换方位,但金顶乃是孤峰,地盘本来不大,又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他东挪西跳,虚与回旋,竟自被逼到悬岩石边上。水真凝千仇万恨于剑尖,飞舞画弧,踏步进剑,眼看不刺个透心穿肠,也要将王鸣剑逼下万丈悬岩。谁知王鸣剑纵身跳起,脚尖踩住来剑,借力一点,竟从水真头上跃过。人未落地,反手出链夹头裹脑打向水真。他这一招,来得极快,水真全力刺出,未及防备。就在这危急时刻,李永凤和李雄同时出手,银杏子和钢镖击向凌空盖下的铁链,铛铛声过,铁链击偏,打得地上火星直冒,留下一道深槽。王鸣剑带来的人,纷纷掣出兵器冲上来,扑向李永凤和水真。王鸣剑收链旁站,冷笑一声,在人丛中寻找着对手。
  
  突然,山门处一声“阿弥陀佛”,须眉皆白、精神矍铄的燃灯身披袈裟挥手一扬,手中佛珠飞出,一百零八颗佛珠从丝线内散开,击向扮作游客的捕快、兵将。这些佛珠仿佛长了眼睛,带着风声,“噗噗噗”,都打在散处四面八方的人身上,有的人身上中穴,哼叫出声,更多的人连叫声也未发出,中穴倒地,筋疲力尽。
  
  王鸣剑这一招非同小可。他听说过武林高手有“天女散花”、“摘叶穿穴”的高招,燃灯这一招实在出人意料,一百零八颗佛珠无一颗打向峨眉僧众,全打中手下人,少的挨了两三颗,多的挨了五六颗,穴位扎得很准。他不由得背心沁出冷汗。更令他害怕的是,何崇政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站在山门石柱旁,看样子也被点了哑穴,手脚失禁,无法动弹。他猛然想起自己大意,竟中了燃灯之计,把围山兵丁撤走,以致功败垂成。又见燃灯步步走下石阶,走了过来,心中发虚,硬挣扎着叫道:“燃灯老儿,你要谋反么?”
  
  “谋反罪名,老汉担当不起。听说有人假冒蒙顶上人之名,意欲盗书留名,老汉倒要极力成全,让其在舍身岩成佛成仙。”燃灯话到手到,双手合十,向前推出。王鸣剑与他相距七八步远,一股强劲内力迎面扑来,知道不妙,不敢硬接,忙抄步侧身,斜跳三尺。燃灯并指作剑,握拳如锤,掌劈如斧,指戳如镖,上身未动,手臂连挥,如鲲鹏展翅,似苍鹰疾落,连发三招积数十年功力的混元拳,仿佛有几十支手掌发力,直搅动得云雾扯乱,震得王鸣剑左右闪躲。王鸣剑运用二十余种苦练的纯阳拳,挥掌如八卦,运气显阴阳,托开燃灯第一招,反肘迎向第二招,但燃灯快似闪电的第三招又已攻到,饶他退避得快,胸前已被击中,“砰”地一声,王鸣剑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个踉跄站立不住,腾腾向后便退。还未等他站稳,水真和李永凤三剑齐下,刺中身躯,他力竭声嘶大叫,被赶到身边的李雄一腿扫中,扑地便倒。水真赶上凌空鸳鸯连环腿踢出,把王鸣剑从半空中踢翻,头朝下脚朝上摔下舍身岩。水真站在岩边,收剑含泪喊道:“师傅,九泉可以瞑目了。”她尖利的呼声,挟风带雾,在山谷回旋,久久不停。
  
  这时,峨眉僧众已把被击倒在地的捕快公差拖进庙内,放在大殿上。李永凤纵身跃起,攀住金顶中梁,探手从梁上取下一个灵牌,轻轻落地,摆到供桌上。僧众们分列两班,击鼓鸣磬,口宣佛号。燃灯合十祷告,低声地说:“天王福佑,峨眉有泽,十载沉冤,一朝得报。善恶有主,得其所哉。”
  
  李永凤和水真象提秧鸡似地把何崇政拎到供桌前跪下。何崇政口不能言,眼却能看,认得灵牌上写着“顺天王李公永和之位”,顿时瘫了。
  
  知客师笑嘻嘻走过来,从何崇政腰带里翻出一包药面,说:“何大人,你身带药面上山,怎么忘了我神手快偷的手脚?你的药,昨天在观音禅堂被我换了,今天早上你在厨舍下的药,都是灰面。你想升官发财,别拿峨眉僧众做垫脚石嘛。”
  
  李雄悄悄问李永凤:“怎么处置他呢?”
  
  “这是我们的家规,你不用管。”李永凤冷冷地说罢,和水真提起何崇政,大步流星出了山门,拖到舍身岩边,两人四掌重重地击在何崇政的背上。何崇政一口鲜血吐出,被她们起脚踢下舍身岩,搅乱团团云雾,横尸深渊。
  
  跟在她们身后的李雄叹息说:“罪有应得。”
  
  李永凤忍泪回头,嫣然一笑说:“三公子,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们再也不能长住峨眉仙山了,这些捕快公差,麻烦你帮着守护,明天他们的穴道自解,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李雄扑地跪下,满脸刮泪,急迫地说:“两位女侠明鉴,我几次三番出手相助,捕快公差已然知道我向朝廷反水。我也不愿再回到我那罪恶渊薮的家。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我心志已明,请你们带上我,即使碎尸万段,也死而无憾。”
  
  水真一推李永凤说:“这事,由你作主吧。我该走了。”说完,身影一闪,飞身下山。
  
  李雄见李永凤也跟着水真施展轻功就要离去,忙不顾礼仪,上前拉住衣襟说:“历朝历代都有出身豪门聚义起事之人,为何就不能容纳下我?”
  
  李永凤连挣两下未曾挣脱,脸儿羞得通红,又不忍将他推倒。这时,峨眉金顶,红霞漫天,云潮浪急,正是观看峨眉日出的大好时刻,远远近近的朝山香客欢笑着、奔跑着,向金顶拥来。放眼望远,云横天际,白絮似棉,翻卷流泻,云隙海缝,奔腾跳跃着火红的朝阳。李永凤见有人已走近身边,便一抬手把李雄扶起来,并肩站着。她的脸映着绚丽的朝霞,更衬托眉如春山,眼横秋水。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三公子,世事沧桑,白云变幻,你何必抛下万贯家财,沦落江湖落下十恶不赦的罪名。还是回去吧。”
  
  “不,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是愿衣冠丛中多一个祸残百姓的禽兽,还是愿在碌碌风尘中多一个倾心的益友?这全在你一句话了。”李雄从未与女性靠这么近,他的话音都有些发抖了。
  
  李永凤不敢正视他那双浸满泪水和热望的眸子,低声说:“我是个山野粗人,又是通缉在案的钦犯,你回去尽可在锦绣绮罗脂粉佳人中,找到可心伴侣。”
  
  “不,如果为着儿女私情,我何必出手伤了京城官员?向王鸣剑打出钢镖,就表明我愿效力你们,架起干柴烈火,把专制腐败的乾坤扭转,做斩荆劈棘的大丈夫!”
  
  李永凤心里一热,见拥到身旁的香客居士越来越多,谈话不便,便拉着李雄退向人后。李雄见她不上金顶大殿,醒悟地说:“啊,大师和师姐她们,怕已快到洗象池了吧。”李永凤轻声一笑说:“他们是早走了,留下我向你交待话的。”
  
  李雄掏出一件信札说:“我们也下山吧。这是通行无阻的过关验文,有它能走遍天下。”他话还未说完,李永凤已伸手接过信札,轻身一纵,消失在滚滚云烟之中。那无边无际的云海里,传出她清脆的笑声。李雄忙拔步追去,也投入那轻似纱、柔如帛的云海之中……
  
  通联:邮编226004江苏南通市南郊路五山新苑35号203顾建平
  
  email:gjp85709017@126。com身份证:3206111963091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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