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蔡东林突然被冷醒了,他蜷缩在病床上,身子不停地发着抖。抖着抖着,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涌上心头。
蔡东林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按下了床头的电灯开关。可是,灯却没有亮。
停电了?但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到外面有丝毫动静,难道值班的医生和护士都睡着了?蔡东林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他张开了嘴,准备大声喊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黑暗之中突然传来“呼”的一声响动。随即,他便感到一阵凉风灌进自己嘴里。
那凉风格外阴冷,把蔡东林已经涌到嘴边的喊声硬生生地憋回了胸口里。过了好一阵子,蔡东林才缓过劲儿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
这时,蔡东林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而且愈发地强烈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将整个病房照得透亮。蔡东林猛地从病床上做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病房门口。
闪电转瞬即逝,病房里有恢复了先前的黑暗,蔡东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屏住呼吸,倾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可惜他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听见,这让他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了,刚才看到的人影,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病房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蔡东林身处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依旧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望着病房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什么都没有发生,蔡东林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躺了下去。可是,他在病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在心里默默地数起了数。
数着数着,蔡东林不但没有睡着,反而越数越精神,就连数数的频率,也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许多。他不由得有些纳闷,难道是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了吗?
不对!
病房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蔡东林停止了数数,仔细聆听着,希望能分辨出那呼吸声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听了好一会儿之后,蔡东林终于分辨出了,那呼吸声竟然是从自己病床的上方传来的。而且,那呼吸声正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
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了……
星期天的早晨,樊渝走进医院。刚到办公室坐下,护士廖燕便走了进来。廖燕告诉他,简院长来找过他,见他不在就离开了。简院长还让廖燕转告樊渝,让樊渝一上班就去他办公室,他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樊渝一边往身上披着白大褂,一边朝院长办公室走去,他在心里暗自揣度着,简院长找自己到底会有什么事呢。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樊渝敲了敲门,等了半天,却并没有听到简院长叫他进去。他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去,轻轻地推开了门,探头朝门内望去。简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望着桌面发着呆,连樊渝走进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简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樊渝一边问着,一边朝办公室桌上瞟了一眼。那上面,摆着一本病历。
“哦,你来了。”简院长听到樊渝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答应道。
樊渝见简院长的气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忍不住问道:“简院长,您生病了?”
简院长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便叹了口气,道:“我是病了,不过我得的是心病啊。”
“怎么了?”樊渝问道。
“昨天晚上,蔡东林死了。”简院长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来。
“蔡东林死了?!”简院长的话很显然让樊渝吃惊不小,他疑惑地问道,“他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昨天下午我查房的时候,还叫他今天来找我办出院手续。”
简院长表情阴郁地说道:“我比你更清楚这一点。”
樊渝看着简院长,问道:“他的尸体检查了吗,是怎么死的?”
简院长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皱着眉头回答道:“从表面上看,尸体面色潮红、脸部肌肉浮肿扭曲。而且,他双眼瞪得很圆,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樊渝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简院长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是被吓死的。”
樊渝看着满面愁容的简院长,问道:“您是在担心家属闹事吗?”
简院长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家属,我当初答应让他住进四号病房,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蔡东林是第几个死在四号病房里的病人了?”樊渝问道。
“第三个了,和前两个一样,入院时得的都不是什么大病,而且都是在住进四号病房,病情已经基本好转之后突然死的。”简院长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无奈。
简院长的话让樊渝的心中一动,一张憔悴的脸慢慢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张孩子的笑脸,虽然那张脸已经浮肿得变了形,看上去完全没有了人样了,但脸上却依旧挂着一副天真而无邪的笑容。
樊渝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想要将那张脸赶出脑海。可惜,他的这个动作似乎并不怎么管用,那张脸不但没有从他的脑海里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深深地刻在樊渝脑海里,冲着他咧嘴笑着、笑着,一直不停地笑着……
樊渝从简院长的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就径直回到值班医生办公室。他做在办公桌前,失魂落魄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谁啊?进来吧。”樊渝下意识地扯了扯白大褂的领子,朝门口喊道。
护士廖燕推门走了进来,对樊渝说道:“简院长让我告诉你,昨晚死的那个病人和我们医院签了遗体捐赠协议,他的遗体由你负责处理。”
“我处理?”樊渝愣了一下,问道,“简院长刚才怎么没有自己告诉我。”
廖燕摇了摇头,回答道:“这我不知道,不过刚才他急匆匆地出去了,像是赶着去办什么要紧的事情。”
樊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廖燕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廖燕转身朝门外走去,她刚走到门口,樊渝突然问道:“那个病人的遗体已经送到太平间去了吗?”
“大概是吧,今天一大早我来上班的时候,看见罗妈在清理四号病房。”廖燕回答道。
樊渝又在办公室呆坐了一阵,这才挂上听诊器,走到护士值班室,叫上廖燕,一起去病房里查了一遍房。一圈走下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樊渝一边跟廖燕嘱咐着几个病人的病情,一边朝医生办公室走回去。
两人走着走着,廖燕突然“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盯着旁边的一间病房,一动也不动。
樊渝顺着廖燕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血红的“4”字映入了他的眼帘。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四号病房门口。
“这门怎么开着?”廖燕走到四号病房门前,伸出手去,试探着推开了四号病房虚掩着的房门。随即,樊渝耳边响起了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
樊渝的目光朝门里迅速扫了一眼,然后伸手抓住了廖燕的胳膊,低声说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当了这么多年护士,难道连死人都怕!”
这时,其他病房已经有人听到廖燕的尖叫声,走了出来,用征询的目光远远地看着樊渝他们两人。樊渝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笑着对大家解释道:“她脚下踩滑了,差点摔倒。没事儿,大家都回去吧。”
等那些人都回到各自的病房去了之后,樊渝拉着廖燕的手,准备走进四号病房去。可廖燕嘴里虽然没有说话,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不肯动,手里也暗暗使力,和樊渝较着劲儿。
樊渝奇怪地瞪了廖燕一眼,问道:“你到底怕什么?不就是一个死人吗?”
廖燕咬着下嘴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他明明已经被送到太平间去了,不可能在这病房里的。”
“你亲眼看见他被送走的?”樊渝的语气有些不屑。
廖燕摇了摇头,随后又马上说道:“我亲眼看见罗妈整理这间病房的。你也知道,如果尸体还在病房里,罗妈是不会进去的。”
“万一这次是个例外呢?”樊渝一边说着,一边硬拽着廖燕,跨进了四号病房。
病房里确实躺着一个死人,而那个死人也确实是蔡东林。他的尸体斜靠在病床上,双目瞪得滚圆,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尸体脸上的肌肉,和简院长描述的一样,扭曲得非常厉害。不过,樊渝注意到,那扭曲的面部肌肉,在尸体的脸上凝固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樊渝走到尸体面前,伸手在尸体脸上抹了一把,合上了双眼,对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廖燕吩咐道:“你找个推车,把尸体推到解剖室去。记住,你一个人干就是了,不许叫其他人。”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廖燕一个人扔在了四号病房里。
廖燕看着樊渝的背影消失在了病房门口,委屈的眼泪一下就滑了出来。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事儿还得干,廖燕无可奈何地去找来了一辆推车,回到四号病房里,将蔡东林的尸体移到推车上,推进了解剖室。
不知道为什么,廖燕整个下午都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好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她心里终于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脱下护士装,换上便服,准备下班。
可是,她刚一出门,便看见樊渝朝自己走了过来,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从心里冒了出来。
“廖燕,你别走了,今晚我俩值夜班,这是院长的意思”樊渝看见廖燕,直截了当地说道。
廖燕知道樊渝加班的内容,她打心眼儿里一百个不愿意当他的助手。可是樊渝已经说了这是院长的意思,那就意味着她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除非,她不想在这家私立医院继续干下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半天,见时间越捱越晚了,这才极不情愿地朝樊渝办公室走去。
“来了。”正在看书的樊渝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见是廖燕,立即起身走出了办公室。两人便朝解剖室走了过去。
樊渝一打开解剖室的大门,廖燕便感到一阵莫名的阴冷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看了看前面的樊渝,发现他的肩头似乎也轻微地耸动了一下。
解剖室里的灯光十分明亮,但却显得格外地惨白。解剖台上盖着一张白布,白布下面,很明显地凸现出人体的形状。廖燕定定地看着那张白布,脚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其实,廖燕给樊渝做解剖尸体的助手,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不但一直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甚至还多了一些隐隐的恐惧。
“死者的心肌中夹杂了许多玫瑰色的出血点,这说明他在死亡前的一瞬间,心跳加速、血压猛升,心肌代谢的耗氧量急剧增加,过快的血流如刚开闸的洪水一般冲击心脏,使心肌纤维撕裂、心肌细胞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心脏出血,从而导致心跳骤停而死亡的。”樊渝将手里的手术刀放回廖燕端在手中的托盘里,说道,“简院长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被吓死的。”
“我不想在这里干了。”廖燕并没有理会樊渝的话,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你找好地方去了?”樊渝头也不回地问道,过了好半天,他都没有听到廖燕的回答,于是诧异地回过头去。
廖燕正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台上那具尸体,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怪异,身体也在微微地哆嗦着。
“你怎么了?”樊渝推了推廖燕,低声问道。
“这已经是第三个被吓死的病人了!”廖燕喃喃地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就像是在梦呓一般,“那间病房里到底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胡说什么!”樊渝心里突然有些慌张,手里一滑,握在左手上的手术刀偏了一下,将他右手的橡胶手套割了一条口子。
樊渝心里一凛,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急忙回头对廖燕喊道:“快,给我消毒。”
可廖燕却并没有理会樊渝,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笑容。樊渝看着廖燕脸上的笑容,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廖燕脸上的笑容实在太不自然了,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分别牵住了她的两个嘴角,硬往上拉而形成的笑容。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樊渝的脊椎窜了上来,他的脑子一时间有些发懵。可惜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廖燕就突然动了起来,她扔掉手里的托盘,动作敏捷地伸出双手,扼住了樊渝的脖子。
樊渝对于廖燕的突然袭击毫无心理准备,他的身体被廖燕的手推得朝后面仰了下去,后腰抵到了解剖台上,硌得生痛。
樊渝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伸出双手抓住廖燕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掰开。可就在这时,他竟然发现廖燕的力气大得出奇,他的挣扎根本就显得格外地无能为力。
廖燕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樊渝已经开始感动呼吸十分困难了,而他手上的力气,也随着体内氧气的消耗,而一点点地流失。
樊渝的脑子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动作也愈发地迟钝了。最后,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也越来越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缓缓地朝地上瘫了下去。
樊渝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张笑脸。不过,那张脸上的诡异笑容虽然和廖燕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但却好像根本不是廖燕的脸。而是……
一张孩子的脸,那张脸毫无生气,而且浮肿得变了形,早已经看不出一丁点儿人样儿!但却冲着他咧嘴笑着、笑着,一直不停地笑着……
【后续】
三年前,医院里收治了一个患病的小孩。那个小孩没有父母,跟着年迈的老外公一起生活,外公带他来看病的时候,是简院长接诊的。他告诉孩子的外公,说孩子的病有些严重,必须住院治疗。
孩子的外公拿不出住院的钱,本想带着孩子一走了之。后来简院长见祖孙俩可怜,就发了善心,决定免费给小孩治病。于是,那孩子便在医院里住下了,简院长当时就把他安排在四号病房里。
那个小孩儿很大方,一点都不认生,他每天都会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聊天玩耍,常常把这些看惯了生老病死的人逗得开心地笑出声来。而且,他和樊渝好像特别投缘,只要是樊渝值班,他总是缠着樊渝陪他玩游戏,他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我们都是木头人”。
樊渝非常希望这个可爱的孩子能够早日恢复健康,甚至想亲自治好他。可惜小孩的主治医生是简院长,他相信简院长的医术,也相信简院长会尽心尽力地医治好这个孩子。可奇怪的是,住了大半个月的院,小孩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严重起来。
到了后来,小孩的身体竟然莫名其妙地开始浮肿起来,样子变得十分吓人。那小孩没挨多久便死在了医院里,孩子的外公虽然伤心,但简院长给了他一大笔钱,还许诺孩子的后事完全由医院操办,他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还和简院长签了一份孩子的遗体捐赠协议。
半年之后,简院长突然将樊渝提为了医院的副院长,正当樊渝为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疑惑不解的时候,简院长找到了他,要他为一家医药公司新开发的药物出具临床实验报告单。报告单上的内容,简院长全都已经填好了,而在参与实验的病人姓名栏里,樊渝看到那个小孩的名字。
到了这时,樊渝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那孩子竟然成了这种新药的实验品。在权衡利弊之后,樊渝终于做出了妥协,违心地在那张用孩子生命换来的报告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以后,樊渝便将这件事藏在了心底,再也不愿提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真的将这件事慢慢地淡忘了。就连后来医院里连续发生住进四号病房的病人莫名死亡的怪事时,他也下意识地回避,不愿意联系到那孩子身上。
不过,现在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是遗忘,就能够逃避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