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间挣扎辗转多年,为冷漠的世事而冷漠了自己的心,在挫折与磨难中,心上结了厚厚的茧。再不会有少年时不经意的悄喜轻愁,也不再轻易为什么而感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才能经受那些不期然的伤害。
可是,在一个无眠的夜里,细数前尘才发觉,原来曾经的那些苦与痛,不知何时已化作回首时的美丽烟云,原来,苦难也可以被时间还原成一份美好。就像在来路上不经意落下的种子,在回望时,已开成花香满径。风霜侵染的岁月,也只是生命中灿烂的点缀。
那个夜里,那个瞬间,那些心上的茧壳,剥落一地,却绽放出朵朵美丽的花。
一
当时车上正播放着那首老歌,《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窗外是八月的大地,心于旋律中起伏不定。远方,一种未知的生活正等着满怀激情的我,还有那张浅浅的笑脸。
就在那一刹那,听见车身一声闷响,烟火突起,车也向着一边的深沟滑去。一阵恐慌,大家纷纷涌向车窗。那种很老的客车,窗子不是封闭的,于是人们奋勇争先。我本不靠窗,竟也被推挤着到了窗口。想跳的瞬间,看见身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蜷缩在那里,被人们挤得忘了哭。于是抱起他,用力挡住后面的人,把他送出窗外。正要跳的时候,有人拉了拉我的胳膊,转头看,一只枯干的手,正从人缝中伸出来,而手上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隐隐看见一张苍老的脸,很焦急的样子。那只手将包塞进我手里,我便被后面的人推了出去。车还在向着深沟滑,人们也一个个地被挤出来。我摔在地上好容易才爬起来,左臂钻心地痛。那个男孩好像没什么事,正哭着向客车呼喊。幸好,在深沟边缘,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也被弄开了,大家突烟冒火地都跑了出来。
我忍着疼,找到那个老人,把包还给他,那个男孩正扑在老人怀里哭。老人打开包,里面有些钱,他说:“你把我孙子送了出去,知道你是好人,我想,我要是出不去,你就把包给我孙子。”
这次事故,我似乎是唯一受伤的人,左臂骨折,且治疗不及时,导致不能抬得太高。所以失去了远方的那份工作,也失去了远方的那张笑脸。可是我却没有太多失落和伤怀,总是会想起那个男孩,想起那只手。
二
那一年,在遥远的他乡,一个陌生的都市,穷途末路之际,却又因病住进了医院。每日神思恹恹,万念俱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病友,都是如此心绪。那时为了打发时间,烟瘾奇重,常溜到走廊的角落里吸烟。
同病房里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每次我吸烟时,都探头探脑地从门口看。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烟量越来越大,总是觉得没抽上几支,一盒烟便没剩下几支。有天夜里,忽然醒来,昏暗的灯光下,见那个男孩悄悄来到我床边,伸手拿过矮柜上的烟盒,飞快地抽出几支,便向门外走去。
我一惊,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吸烟了?男孩是陪着父亲来的,父亲手术家里没人照顾,便跟了过来。我起身偷偷地跟在他后面,他跑到走廊里,把那几支烟扔进垃圾筒。心里释然却又涌上疑问。男孩忽然转头看见我,一时惊慌不知所措。我冲他笑笑,他才慢慢来到身前,小声说:“叔叔,我偷你烟扔掉,是不想让你抽得太多!”
我问:“为什么呢?”他说:“吸烟多容易得病。我爷爷就是吸烟太多,才得病死的。”那一刻,看着他闪闪的眸子,心里忽地涌起一阵感动。
那以后,虽说没有戒掉烟,可是却戒掉了在黯淡境遇中愁苦无望的心境。世界总是有温暖的吧,水穷云起,只要不灰暗了心中的希望,再深沉的夜里,也会看见闪亮的星光。
三
有一次,为了躲避现实的纷扰,遁入一个偏远的山村,在一所不足20个学生的小学里,当代课老师。闲暇的时候,便到村口的老树下,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讲故事。那些传说似乎比身后的山岭还要古老,而故事中的沧桑,直流淌到他们的额头和心上。
这个地方极贫困落后,可是在他们的脸上,永远也找不到悲苦或黯然。也许,世代的延续,他们已经麻木了。
这里有个奇怪的现象,人们避鼠如避虎,即使在山上遇见饥饿的狼,那份恐惧也没有比看见一只老鼠向自己冲来时更厉害些。原来这里的每只老鼠都传播着鼠疫。据说:当年日本人的七三一部队撤走时,经过这里,把鼠疫的根源都撒在了这里。
那个秋天,在山前闲逛,热时将外衣脱下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边休息。待去穿衣时,一只老鼠从衣服下仓皇而去。这样的一次邂逅,却使我中了招。起初并没在意,以为是感冒发烧,是学生们把我带到村里的大夫家,才知是染了鼠疫。说来奇怪,在阑尾炎都有可能死人的这里,赤脚大夫治鼠疫却是治一个好一个。后来才知,这也是在死了无数人之后,他们才得来的经验。
在最严重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要长眠在这片山岭上了,那一刻才发觉,自己逃避的东西是那样地微不足道。那么多乡亲来看望我,眼中闪着真诚的关怀。忽然明白:他们不是对生活麻木得没有了痛苦,而是用一种乐观的心态去迎接着艰难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