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寿来借扁担,祖父说,没有。其实扁担就靠在眼前,有寿手朝那儿一指,说那不是?祖父说,我马上要用。有寿问,你要用哪条?原来有两条扁担靠在那儿。祖父说,两条都用。有寿说你一人怎么会用两条,就上前拿。祖父过去把两条扁担抱在怀里。有寿说,你上次到我家借绳子不是借给你了吗?祖父鼓起腮帮说,那以后别借就是了。
对门王兰向在屋外晒衣的母亲借镰刀,母亲说镰刀在石墩上,她进屋拿了镰刀转身就走,被坐在房里的祖父看见,赶忙追过去,直追到门外,把王兰手里的镰刀抢了过来。王兰说,我向小英妈借过了。祖父说,她不知道这把刀才用两次,外人经手就废了。王兰说,我会小心的。祖父说,小心也不行。
这两件事传扬出去,队里人都不敢来我家借东西。昆良说,是你们不会借,我去别说是扁担、镰刀这些小农具,就是粪桶、水桶也照样能借到。有人说他吹牛,队里不仅仅有寿和王兰尝到祖父的厉害,也有其他人碰过壁,昆良的话当然没人相信。
过了几天,昆良还真从我家借到了一担粪桶,而且是亲自找祖父借的。我家的粪桶实实在在被昆良挑在肩上,大家的眼睛睁得牛卵大,不得不佩服。这时有人提出看法,说祖父不是有东西不借而是看人借。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大家听了没有不信的,就都在心里估摸自己在祖父心中的分量,也想找个机会去试一试。只有坤良一人持反对意见,他说他跟祖父既没恩情也没亲情,而祖父和有寿、王兰又无怨无仇,可以说他们三人在祖父眼里都是平等的,为什么借给他却不借给他俩,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借法问题。这也是个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人提出异议,都想听听他借东西时有什么样的高招,更想听听祖父吃什么样的招数。昆良在众人的催促下,把借粪桶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说他已经在大家面前夸下海口,就得做给大家看看,不然大家要说他吹牛了。他趁队里这天浇粪就来找祖父借粪桶。祖父坐在堂前桌子旁边,见到他就拉长脸,祖父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总觉得外人没有好事,不是借物就是借钱借粮。他走到祖父跟 前递上一根香烟,祖父不接,瞥他一眼移开目光,他深知这是一颗糖衣炮弹。他把祖父不要的那根烟自己点上,边抽边唉声叹气。他的唉声叹气听上去十分凄惨,祖父不得不抬眼看他,见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痛楚,就问他出现了什么情况。他悲悲戚戚地说,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吃饭的多做活的少,年头累到年尾还是超支户,要再不抓紧挣工分家里人就要喝西北风了。偏偏人倒霉,今天队里挑粪,刚挑一担粪把只粪桶箍给炸断,一时又遇不到桶匠,家里就一担粪桶,看来要损失一天的工分了,你说我心里能不难受?祖父想也没想接过话茬,难受什么,没粪桶,借就是了。他依然带着哭腔说,队里人都挑粪,外队又不熟悉,上哪儿去借?祖父说,我家有呀!他感激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祖父就起身把搁小屋里的两只粪桶拿了出来。
队里人都知道祖父那张凶巴巴的脸后有颗慈善的心,许多人效仿昆良都从祖父手里借到了东西。昆良带有欺骗性的行径还是被祖父知道,祖父骂他没道德,说你有困难我会不帮你?昆良说,如果不是他,谁会晓得你有一颗慈善的心,应该感谢我才是。祖父笑笑,说你以后继续来欺骗。昆良说,不敢。祖父说,这就对了。